第29章 香味
第 29 章 香味
昱橫沒去等陳木重新做的晚飯,他瞄着不遠處的前鋒營,從軍營的最邊緣鬼鬼祟祟的摸索過去,偷偷摸摸的在每一個帳篷背陰處停留。
等沒人了,再到接下來一個帳篷,他早就留意好了晴無夜住得是哪一個帳篷,不是想去找晴無夜,而是想去晴無夜的帳篷裏偷點東西吃。
自從進了清安村,晴無夜三番兩次的對他加以關照,讓他有了些古怪的感覺,似乎是隐約的好感,再具體下去,昱橫就想不清楚了,于是他想壯着膽子去試試看。
遠遠看到晴無夜出了帳篷,應該是去姚自量的大帥營裏商量什麽事情,對于打仗之類的事情昱橫原本就沒什麽興趣,這一路看過來,更是對打仗深惡痛絕,恨不得就此離開。
晴無夜沒有任何排場,帳篷外面也沒人守着,帳篷裏面更是一個服侍的人都沒有,昱橫掀了簾子長驅直入,其熟稔程度,就像是自己家一般。
昱橫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只覺差不多到了前胸貼後背的程度,他随意的環顧一圈,沒什麽引入注目的,唯獨吸引昱橫的就是那一張床,很簡易的一張行軍床,很矮也很窄,不過這麽多天他們這些人不是靠着樹根勉強打個盹,就是躺在篝火邊囫囵睡個覺,幾個月下來,昱橫就沒挨到過床。
他迫不及待的走了過去,輕車熟路的一頭就栽到了床上,雖然只是一張普通的木板床,上面墊的是薄薄的被褥,昱橫轉了轉腦袋,他的鼻子嗅了嗅,還是聞到了一絲陽光的味道。
聞着松軟的味道,昱橫竟然忘記了肚子餓的事情,迷迷糊糊的合上了眼睛,不知過了多久,在半夢半醒間,他看到了似乎有一道陽光進入,一個周身渡着光暈的人走了進來。
晴無夜負手在床邊站了一會,一言不發,昱橫迷迷瞪瞪的趴在床上,艱難的轉了轉腦袋,好不容易有些清醒,他一下想起了是怎麽回事,忽的睜大了眼睛,四肢僵硬的在被褥上摸了摸,竟然一下子沒能爬起來。
脫口的第一句話竟然是我餓了,後又覺得不妥,擡手摸了摸腦袋,這才強撐着疲乏的身體坐了起來。
晴無夜一聲不吭的返身走了出去,昱橫坐在床邊有些茫然,等晴無夜端着一只小鐵鍋走進帳篷,他這才僵硬的牽了牽嘴角:“你在幹什麽?”
晴無夜依舊沒吭聲,将鐵鍋架在了炭爐上,紅紅的炭塊發出了耀眼的紅光,晴無夜在一邊的水盆裏淨了淨手。
昱橫目瞪口呆的看着晴無夜拿出了一個小盆,倒水,揉面,一套動作行雲流水,他坐在床沿上沒動窩,不由的問道:“你又在幹什麽?”
晴無夜将攪拌好的玉米面團,眨眼間做成了一塊不厚也不薄,不大也不小的圓餅,手法極其熟練,啪的一下貼在了鍋的邊緣,緊接着是第二塊,第三塊,猶如玩魔術一般,昱橫沒想到晴無夜上得了戰場,也下得了廚房,廚藝很是過硬,不消多時就把小鍋給貼滿了,足足有十多塊。
晴無夜的手上沾了面粉,他再次淨手後蓋上鍋蓋,這才擡眸看向昱橫,淡然道:“你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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昱橫有些詫異,這才艱難的将身體從床沿處挪了下來,驚奇道:“你這是在做給我的?”
晴無夜否認,定睛看着他,雙手扶着膝頭:“我也餓了。”
昱橫用鼻子嗅了嗅,捧場道:“真香。”
晴無夜面無表情的瞧着昱橫,難以置信的問:“這剛下鍋,你就聞到香味了,你這鼻子可夠靈的。”
昱橫的手指在鼻子上蹭了蹭,只覺有些無趣,坐在了晴無夜的對面:“好吧,被你看穿了,我是真餓了。”
帳簾微動,晴無夜借着被風吹起的縫隙偏頭看着帳外,問:“他們都是清安村的人?”
昱橫托着腮,一臉沉寂,與晴無夜對視:“你說得對,随勇确實做的不對,這事情影響了太多人,鬧得大了。”
晴無夜回過頭,垂眸看向炭爐,他的眼裏出現了紅色,還有紅光:“我派人去看看,清安村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頓了片刻,昱橫的身體動了動,面朝向清安村的方向:“他們說了,屍體被發現了,我也不知道怎麽被發現的,現在清安村所有的成年人都被抓進了山洞,估計是非得審出個結果來。”
晴無夜眉目疏淡,擡眼看着昱橫:“你不要把這事告訴随勇,這事情肯定不會善了,既然如此,就沒必要再把他搭進去。”
昱橫回頭,挪了挪身體,靠晴無夜更近了些,鍋裏隐約飄出了香味,他抽了抽鼻子,問:“那怎麽辦?”
“不知道,我想想,昱橫,我一直有件事想問,王獨武為何要殺了炎老伯?”
這件事橫亘在晴無夜的心裏很久,一直沒找到機會問昱橫,昱橫之前說過長話不能短說,因此他在倉促間也沒法細問,現在卻是個機會。
聽此一問,昱橫長嘆了口氣,将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一字不落的和晴無夜說了,說完後神色陰郁,半天都沒吭聲。
晴無夜一時也無言以對,看着貼餅的爐子良久,臉色也随着火苗的搖晃而陰晴不定。
昱橫擡眸注視着晴無夜,他能确定晴無夜和他的心情是一樣的,這些抑郁的事情讓人無從開解,他無聲的籲了口氣,輕聲問:“晴無夜,你覺得王獨武該死嗎?”
“該!”
晴無夜的一個回答之後再次陷入了沉默,過了半晌,昱橫似乎想到了什麽,來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晴無夜,你有沒有,有沒有過青梅竹馬?”
晴無夜開了鍋,拿着鍋蓋的手有那麽一刻的停滞,他垂着眸神色疏淡:“沒有。”
昱橫不知為何松了口氣,鼻子輕嗅,這次是真的香味飄了出來,眼睜睜的看着一塊餅子從鍋底輕輕巧巧的被撕了下來,随着筷子在眼前一閃,那塊餅端端正正的放進了昱橫面前的盤子裏。
這時晴無夜雙目盯着昱橫:“怎麽,你有?”
一股香氣在昱橫鼻尖萦繞,昱橫沒有擡手去拿,只是湊近盤子輕咬了一口,脆生生的,他贊道:“真香。”
晴無夜拿出一把小刀切了一小塊下來,插在刀尖上遞到了昱橫嘴邊,昱橫挑眉瞧了晴無夜一眼,嘴剛張開,晴無夜的手卻往後退了退:“有嗎?”
昱橫看着近在咫尺的玉米餅,擡眸看了晴無夜一眼,晴無夜再次遞了過來,昱橫把懸在空中的玉米餅含在了嘴裏,只覺糯糯的,口感很好,他口齒含糊的道:“沒有。”
他慢慢品着,沒想到邊緣脆,中間竟是軟的。同樣是貼在鍋子裏,烤出來的效果卻不一樣。
他還沒問出口,就聽晴無夜解釋道:“因為中間厚,邊上薄。”
晴無夜又切下了一小塊,昱橫依舊沒有用手拿,仰頭看着晴無夜,嘴唇微張,他心底有一絲促狹的故意為之浮了上來,不知出于什麽目的,昱橫在心慌的忐忑不安中,就這麽看着晴無夜再次遞到了自己嘴邊。
一回生兩回熟,昱橫習以為常的含過了這塊餅,在嘴裏細嚼慢咽了好一會,才慢條斯理的吞進了肚裏:“你說如果脆的和軟的同時放進嘴裏,會是什麽感覺?”
晴無夜掃了他一眼,另一只手也伸了過去,将餅從刀尖上拿了下來,放下刀,兩只手卷了卷,遞了過去:“這樣如何?”
昱橫沒想到晴無夜竟然毫不質疑的順了自己心意,看着近在咫尺的玉手,咽了口口水,不過他沒敢毫無芥蒂的造次,心滿意足的用嘴接過了餅,嚼了嚼,含糊不清的道:“好吃,香!”
等全部咽進了肚子,昱橫想起了什麽,目不轉睛的看着晴無夜,問道:“你不餓嗎?”
晴無夜同樣也直視着他:“你先吃。”
昱橫覺得一定要禮尚往來,操起了擱在邊上的刀,在鍋裏叉起了一塊餅,學着晴無夜的樣子,有模有樣的在手裏卷了卷,遞到了晴無夜的嘴邊:“來,吃。”
晴無夜意味深長的看了他一眼,用嘴含了過去,正吃着,昱橫體貼的問道:“好吃嗎?”
晴無夜忽的一笑,點頭道:“好吃。”
就這樣,兩個人你一塊我一塊的相互遞給對方吃,相互對視之間,誰都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适。
鍋裏的玉米餅很快就沒了,昱橫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瞄了一眼那張才躺過的硬板床,晴無夜将鍋拿到一邊:“你喝點水。”
昱橫雖然吃的幹,但沒感覺到齁,因為他這幾年他幹食都吃慣了,一般想不到要喝水,不過晴無夜既然提了,也已然将一杯水放在了他面前,他就将就着端起了杯子,十分聽話的仰頭喝了半杯。
昱橫放下杯子,扶着雙膝站了起來,腳步緩慢的走到床邊,在原地頓了片刻,回頭去看晴無夜,晴無夜像是沒看到,人已經走到了門口:“你睡會吧,我派人去清安村看看。”
簾子唰的放下,昱橫一下就躺倒在了床上,暗自嘟哝道:“還是做将軍好,待遇好,有床睡。”
身體一挨上床板,昱橫很快又睡着了,睡得那叫一個踏實,等他再次醒來,發現鞋子已經脫了,被子将他整個人裹的嚴嚴實實。
晴無夜就這麽和衣躺在他邊上,靴子也未脫,帳外傳來馬義忠的聲音:“将軍,小申回來了。”
昱橫一下掀開了被子,倏地坐起,蓬頭垢面的道:“是去清安村的人回來了?”
晴無夜嗯了一聲,已經翻身坐在了床沿上,馬義忠掀開了簾子,身後還帶着一個人。
昱橫不知為何,心虛的重新躺倒,被子嘩啦一下重新蓋了回去,将自己從頭到腳裹得密不透風,一套動作行雲流水,連一根頭發絲都沒敢露出來。
馬義忠朝着床上的被子看了一眼,行禮道:“将軍,小申去看過了,如那些孩子所言,基本上全村的人都被關進了那個山洞。”
小申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年,頭發随意的攏成了高馬尾,很随意的挂在腦後,像個少年游俠,一點都沒有當兵的樣子,臉上是單純的笑模樣,站在馬義忠身邊,堪堪挨到了馬義忠的肩膀。
“将軍,除了那些孩子,包括老人都被拉進了山洞,我每家每戶都去看過,家裏都沒人,應該是所有的人都被他們抓走了。”
晴無夜發覺身後沒有動靜,用餘光掃了身後一眼,見身後的被子成了一個卷餅,紋絲不動,他莫名的眼角一彎,收回目光,問:“那屍體呢?“
小申繼續道:”發現的屍體被拉走了,去的是臨家城,我聽說臨家城現在守着的是姚二公子姚得法。“
昱橫躲在被窩裏聽得好笑,姚自量生了五個兒子,現在是一個城一個兒子,覆盆國那麽多城,活着的四個安排的過來嗎?
他又好奇怎麽在臨家城裏沒見到姚得法,姚得理還蒙面出現,姚得法連面都不敢露,看上去還真是一個比一個更見不得人。
他不由得笑出了聲,笑聲雖輕,但在這安靜的帳篷裏,小申聽得分明,茫然的環顧四周,這聲音不是将軍的聲音,将軍可從來不會在他們面前笑。
馬義忠又朝床上的被子看去,識趣的退到了帳門口,晴無夜站了起來,吩咐道:“馬義忠,把我的馬牽過來。”
小申還在找那個聲音,馬義忠只能再次走了過來,強行拉着小申走到門口,還沒忘記問:“将軍,你要出去?”
帳篷的簾子被一陣大風吹開,晴無夜看向臨居城的方向,脫下了身上的白衣,換成了一身黑袍:“大帥說今晚不會出戰,我去一趟清安村。”
晴無夜在這種緊要關頭外出,去的還是清安村,馬義忠總覺的不安,還想說:“萬一大帥派人來找?”
晴無夜卻言簡意赅的回答:“他不會,他在等軍師。”
姚自量的軍師馮若愚因有事要忙,因此晚了幾天才出患城,這時應該是在長途跋涉,緊趕慢趕的在來的路上。
馬義忠掀簾子出去,昱橫一下抖落開了被子,正穿着靴子,看到晴無夜正端起桌上的一只茶杯。
昱橫失聲道:“這杯子,我喝過了。”
晴無夜已經将杯口放到了唇邊,聞言舉杯的手退了退,卻沒放下,就這麽懸在半空中。
昱橫見狀,這才發現桌上就這麽一只茶杯,他穿鞋的手僵了僵,嘴唇翕動,又說:“我喝過了,沒有毒。”
晴無夜重新将杯口舉到唇邊,仰頭将杯子裏剩下的半杯水喝盡。
晴無夜剛把茶杯放到桌上,就聽馬義忠在外面喊:“将軍。”
晴無夜回頭淡淡的道:“你睡這裏,無妨。”
晴無夜出了帳篷,昱橫也穿好了靴子,大步流星的出了帳篷,馬義忠看見昱橫往後退了一步,視而不見的垂下了眼,抿緊唇線,正經的在一邊站着,簡直把自己站成了一尊不擾他人視線的石像。
晴無夜聽到身後的腳步聲,回頭問昱橫:“你要回去?”
昱橫看了一眼馬義忠,站到了晴無夜的身邊,搖頭:“我和你一起去。”
晴無夜已經翻身上馬,昱橫直接擡手拉上了僵繩,不容晴無夜策馬,仰頭和晴無夜對視,眼神倔強。
晴無夜垂眸看他,半晌後說:“沒有多餘的馬,再說兩匹馬出去目标大。”
昱橫挑眉,揚了揚下巴:“不用,一匹馬就夠。”
說着他毫不見外的伸手在晴無夜的腰帶上一扣一搭,一個淩空飛躍,身姿飄然的上了馬,雙手扶上了晴無夜的肩。
馬義忠一直偏着頭在旁邊站着,目不斜視做的很是到位,不過這個潇灑的動作還是吸引了他,見到如此輕巧靈活的動作,不禁驚嘆道:“好功夫!”
晴無夜微微颔首,偏頭看了昱橫一眼:“你扶好了。”
話音未落,晴無夜一揮缰繩,白鬃駿馬撒腿狂奔,在一騎絕塵之後,消失在了黑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