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近衛

第 45 章  近衛

昱橫就躺在小屋的木榻上,他心裏記挂着臨居城到底是怎麽被攻陷的,臨居城被攻陷之後城中有沒有發生什麽,那位喬知府到底身在何處,還有林陽帶着他的殘餘部隊又去了哪裏。

韓廣張聽說了昱橫被帶進縣衙再沒出來這件事,一時不知姚得章懷了什麽心思,心裏就算再不滿,他明面上也不敢多話。

他原本想讓仇聚過來打聽打聽,只是仇聚人現在還在臨居城,其他人他又不怎麽相信,可在此時,門外有人高喊:“将軍,仇将軍來了。”

韓廣張豁然站了起來,一是想知道臨居城現在的狀況,二就是他剛才存的那個想法,他心裏高興,看着仇聚邁着沉重的步伐走了進來。

仇聚剛想施禮,韓廣張立馬阻止,着急問:“臨居城如何?”

仇聚眼睛亮了亮,拱手道:“将軍,一切順利,臨居城到了我們手上。”

韓廣張又問:“喬江之人呢,抓到了沒?”

仇聚神色轉為陰沉:“到現在沒找到,真是只耗子,不知躲到了哪個陰暗的角落。”

韓廣張寬大的手掌在桌案上重重一拍,桌上的茶杯骨碌碌的滾了幾圈,茶水灑了出來,濕了桌面。

“就怕這喬江之和林陽裏應外合。”

仇聚大驚,走近後低聲問道:“林陽也跑了?”

韓廣張看着茶杯滾到了地上,啪的一聲摔成碎片,也沒去管,五指成拳,恨恨的道:“差點把他圍起來了,不知為何,到最後還是讓他給跑了。”

仇聚低語:“三公子沒把他框進臨舍城?”

韓廣張斜眼看他,兇光外露:“沒,我就在懷疑這個,姚得章把他攔在了城外,林陽看到是他就跑了。”

仇聚神色了然,與韓廣張對視:“我剛進城,就聽說三公子找了個小白臉進了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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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廣張哼了一聲,不滿的道:“是那個無痕。”

仇聚又是一陣錯愕:“無痕,晴無夜要的那個,不會吧,三公子不知道此事?”

韓廣張嘴角抽了抽,面露嘲諷:“知道,我提了一嘴。”

仇聚依舊詫異:“那還。”

不過他立馬閉口,姚得章是姚自量的兒子,要個人還不容易,韓廣張自然不能說些什麽,晴無夜看上的是無痕的功夫,這位又是看上了無痕的什麽。

仇聚突然想起了什麽,立馬站直身體,畢恭畢敬道:“将軍,大帥讓您去臨居城。”

韓廣張有一種要将臨居城掘地三尺的狠勁,于是姚自量就派了仇聚過來換防,讓他去把喬江之給找出來。

韓廣張點頭,忽的想起了什麽,問:“晴無夜人呢?”

仇聚轉了轉眼珠,眼裏閃過一絲輕慢,道:“大軍要開拔,大帥說要繼續深入覆盆國境地,不能在這裏留下釘子,将軍去了臨居城,大帥就會和晴将軍到臨舍城。”

臨舍城現在并無任何威脅,姚得章已經将臨舍城的縣令斬首示衆,但韓廣張總對姚得章把無痕放在身邊這件事心有餘悸。

韓廣張走了,仇聚也跟着一起走了,姚得章沒讓仇聚留在臨舍城,更沒來送韓廣張,之前在城牆上兩人的交流只是出于對戰況的了解,雙方既然都知道了,交談也就這麽結束了,沒有那種場面上的寒暄和客套。

之前韓廣張和姚得志走得近,對他們上面四個兄弟并不怎麽熱絡,姚得章早就暗暗記下了這本賬,于是他裝模作樣的走上城牆,算是目送韓廣張了。

昱橫也一起上了城牆,靠着牆垛無所事事,他很無語,不過好在他打聽到陳木和昱豎沒事後就放心了,只是一直跟着姚得章感到百無聊賴。

仇聚來了又走,只和韓廣張竊竊私語,昱橫什麽都沒打聽到,自然也不知道臨居城的一點消息,不過從他們之間的換防來看,臨居城應該是被攻下了,但肯定出現了一點纰漏,讓韓廣張不得不去臨居城一趟。

昱橫眼神放空,心裏卻擱着事,從之前的交談中,昱橫得知臨居城的知府喬江之不知所蹤,派韓廣張估計就是為了這件事。

姚得章站在城牆上一直沒走,仰頭看着落日餘晖,仿佛看的已經入了神,昱橫也跟着一起看,站得累了,他就幹脆盤腿坐在了地上。

聽到身後有動靜,姚得章側頭垂眸看他,忽的笑了笑,想說什麽,卻見遠處有一隊人馬奔襲而來。

姚得章立即警惕起來,他現在要防備着林陽殺個回馬槍,見他們穿的是妄加國的衣服,才松了口氣。

昱橫抱着膝頭,沒有去看城外的情況,通過看姚得章的臉色就能大致判斷出是哪一方來了,悠悠的道:“你當時為何不把那群人放進臨舍城,來個甕中捉鼈。”

姚得章扒着牆垛,直言不諱的道:“我敬佩林将軍,他不光箭法了得,品性高潔,我不想左右為難,于是就讓他走了。”

姚得章算是說了實話,昱橫看着姚得章的背影,總覺得這人和姚自量不太一樣,目的也和姚自量不太一樣,放了林陽,似乎在給他自己留條後路。

人馬已經到了城下,正在高聲喊道:“我是晴将軍座下的副将馬義忠,大帥派我來臨舍城。”

聽到晴無夜的名字,昱橫開始坐不住了,起身站了起來,扒着牆垛奮力往下看,心中有些失望,晴無夜沒有如願出現,只有馬義忠帶着四五個手下。

再次察覺到身邊的動靜,姚得章掃了昱橫一眼,問:“你認識?”

昱橫點了點頭,悶悶的道:“一起出來打仗,算是認識,混了個眼熟而已。”

說完就郁郁寡歡的回到了原來的地方,重新坐了回去,姚得章知道昱橫是韓廣張手下的人,對馬義忠不熟也在情理之中,準備下城樓的時候,餘光瞥見昱橫還坐在原處,也沒去叫他,獨自一人拾階而下。

馬義忠進了城門,見到姚得章親自迎下了城樓,有些惶恐,但他卻不知該如何稱呼這人。

姚家四子很少露面,只有姚自量的小兒子姚得志在患城裏耀武揚威,不過好在姚得章和姚自量相貌相似,馬義忠一看便知道此人定是姚自量的哪個兒子。

他想了想,還是稱呼道:“姚将軍。”

姚得章對他頗為熱情,上前就要去拍馬義忠的肩膀,讓馬義忠不太适應,拘謹的退後一步,與姚得章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姚得章也不以為意,收回了手,問道:“臨居城如何?”

馬義忠這才稍稍習慣過來:“臨居城被我們占領了,大帥和将軍晚上到臨舍城,派我先來。”

昱橫雖然坐着,但一直豎着耳朵側耳細聽,聽到晴無夜晚上會來,這才不緊不慢的下了城樓,見到馬義忠,雖然神色淡然,馬義忠還是能察覺到他眼底的微波流轉。

不過見昱橫規規矩矩的跟在姚得章身後,馬義忠還是愣了愣,先去看了姚得章一眼,再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向昱橫。

姚得章讓出了身後的昱橫,喜笑顏開的介紹道:“這是我新收的近衛,他叫無痕,你們想必認識。”

馬義忠點了點頭,但神色複雜,嘴角微微抽搐,最終沒有多言。

夕陽西下,姚自量率領的大軍如期而至,姚得章又是提早上了城牆,見到浩浩蕩蕩的大隊人馬,昱橫都能感受到姚得章激動的心情,他背靠着牆垛,見狀不由得心生不忿。

馬義忠悄無聲息的走到了昱橫身邊,看昱橫的眼神越發古怪,昱橫側頭看了一眼馬義忠,又摸了摸自己的臉,奇怪的問道:“你幹嘛這麽看我?”

馬義忠這才開了口,言語微諷:“将軍為了你,向韓将軍要過幾次,卻沒想到,就此一戰,你卻輕而易舉的成了姚得章的近衛。”

馬義忠是後來才得知姚得章的名字,但一直不清楚姚得章為何要了昱橫做自己的近衛。

昱橫聳了聳肩,他也很無語,但時間不對,地方也不對,他一時和馬義忠講不清楚,他只想和晴無夜說,于是道:“我也不清楚,姚得章或許有他的目的。”

“聽說将軍要你,你不太願意,那做了姚得章的近衛,我看你還挺高興。”馬義忠只覺心裏失衡,還在生着氣。

昱橫偏頭看他,微微蹙起了眉頭,他也不太高興,不悅道:“你是從哪裏看出我高興來着?”

馬義忠回瞪着他,眼裏滿含深意,就像是在說,我看你哪裏都挺高興的,對此,昱橫輕扯嘴角,又一次無言以對。

姚自量的馬車進了城,車簾處銮鈴叮當,很快一匹白鬃駿馬出現在了昱橫的視線範圍之內。

馬義忠不動聲色的退到了一邊,有意無意的把站在姚得章身後的昱橫亮了出來,昱橫垂手在側,他本想躲開,見馬義忠如此,又是不悅的去瞪馬義忠。

晴無夜先去看的是姚得章,姚得志,姚得理和姚得法他都見過,這位姚得章一眼也能看出是姚自量的兒子。

目光掃過姚得章,晴無夜看到了站在姚得章身後的昱橫,雙目一凝,拉着缰繩的手不由得緊了緊。

之前,昱橫有些心虛,站到了姚得章的身後,昱橫太瘦,魁梧的姚得章險些遮住了他,好在昱橫個子高,比姚得章稍稍高上些許,這才讓晴無夜發現姚得章身後有人,那人竟然還是昱橫。

昱橫內心緊繃,但面不改色,一臉嚴肅的站着,一副盡忠職守的樣子,與晴無夜目光對接,也就匆匆兩眼便挪開了視線,沒有去看晴無夜的神色異樣,或者是根本沒有膽量去看,他的睫毛一直在不停的顫動。

随後緊跟着是興師動衆的大隊人馬,按道理一般不會讓所有的人進城,這樣會有擾民的嫌疑,可是姚自量就這麽毫無芥蒂的帶了進來,沒有任何顧慮。

姚得章已經跟上了姚自量的馬車,昱橫卻不想跟,茫然的站在原地,姚得章此時顧不上他,由着他去。

馬義忠瞅了他一眼,也跟了上去。

衆人離去,昱橫這才放松下來,長長的籲了口氣,這時姚得章走了,他總算恢複了自由身,正要擡步在城裏逛一逛,進了城他都沒怎麽逛過,就被姚得章叫進了縣衙,他看着街面上不改當初的熱鬧場景,心情才稍稍有些活色生香起來。

剛拐出一條街,他正想鑽進一個胡同,突然被人拉住了胳膊,昱橫都不用側頭去看,憑着感覺就知道是晴無夜。

昱橫沒去掙脫,被人吊着膀子,也沒回頭,背着身,漫不經心的問道:“你怎麽回來了?”

晴無夜拽着昱橫胳膊的手愈發用力,不發一言。

昱橫感到了疼痛,這才回頭,發現晴無夜的臉色鐵青,頓時被吓了一跳,湊近去看,關切的問:“你怎麽了?不舒服?”

晴無夜确實很不高興,拿下臨居城這一路來,他受到的刺激太過強烈,來臨舍城的一路上他都鐵青着臉,不吭一聲。

剛進臨舍城,又看到昱橫站在了姚得章的身後,俨然一副親随近衛的樣子,剛一打聽,還真如他所料,于是就撇下了大軍,怒氣沖沖的來找昱橫。

胡同裏沒人,晴無夜從未有過的舉止失常,他推了一把昱橫,昱橫後背撞上牆的時候,他還有一種想掐住昱橫咽喉的沖動。

可是手剛伸出的一剎那,他停住了手中動作,就這麽僵在半空,昱橫卻體貼的握住了他的手,将他的手拽的垂了下來。

晴無夜出乎意料的甩開了他的手,憤憤不平的道:“你好生悠閑,做了姚得章的近衛。”

昱橫知道這事情必須解釋,但又覺得解釋不清,他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只能耐着性子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姚得章不知是腦子搭錯了哪一根筋,還是吃錯了什麽藥,說看我眼熟,像一個人,然後就讓我做了他的近衛,都沒問我願不願意。”

昱橫後面的半句話,只想輕描淡寫的掠過,不過晴無夜聽得分明,哪肯輕易放過:“他說你像誰?”

昱橫嗫嚅了半天,敷衍的回道:“不認識。”

晴無夜不可思議的注視着他,發現昱橫的眼神躲閃,逼問道:“當真不認識?”

昱橫知道晴無夜定然是心情不好,不想在這時激怒他,只能實話實說:“像玉夫人。”

玉夫人三個字一出口,昱橫的眼神黯淡,反手用力的摳着牆頭,晴無夜走近一步,和昱橫靠的更近了,定定的看着昱橫的眸子:“玉夫人是誰?”

之前在屈城,昱橫面對昱清蟄和玉夫人兩個名字時的神色漠然,讓晴無夜很是費解,這次見昱橫有了點反應,他哪肯放過。

昱橫又想說不認識,擡眸時看到晴無夜望向他的眼神帶着淩厲,那三個字卡在喉嚨裏就這麽說不出來了。

他的身體微微發抖,忽然,他靠着牆的身體被晴無夜雙臂抱住,昱橫很是震驚,晴無夜居然把他抱了個滿懷,對此他無法做到心無旁骛,在驚訝之餘,還是低低的說出了三個字:“是我娘。”

昱橫沒把姚得章跟他說的話告訴晴無夜,不過晴無夜還是發現了一絲端倪:“姚得章見過你娘?”

兩個人摟的太緊,昱橫的身體不自在的動了動:“不知道,我和他沒什麽交流,更沒問他。”

晴無夜放開了他,臉上依舊不快。

昱橫卻把手搭在了他的肩頭,昱橫很想知道臨居城的事情,但又不敢問,遲疑片刻,偏頭看向晴無夜,終于問出了口:“是不是臨居城發生了什麽?”

晴無夜咬了咬牙。從牙縫裏擠出了四個字:“人間地獄。”

聽到這句話,昱橫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想收回手,卻被晴無夜眼疾手快的拽住,握在手心,昱橫能感覺到晴無夜手心的冰涼,惴惴不安的問:“死了多少人?”

晴無夜轉過了頭,差點和昱橫鼻尖對着鼻尖,唇中送氣:“不計其數。”

晴無夜在這一刻,仿佛覺得自己的心跳和昱橫的心跳同步,都在感受着曾經目睹過的慘絕人寰,和悲憤之後的無能為力。

昱橫能想得到,仗一旦打起來,肯定會死人,從聽到的擂鼓聲,和看見的揚塵和大火,能判斷出這場戰鬥的艱難,死的人應該不少。

不計其數一出口,昱橫似乎看到了漫山的屍橫滿地,鮮血橫流,大風吹着破損的戰旗,蔓延的都是這片土地上的荒涼和無助。

昱橫籲了口氣,緩緩的平複混亂的心緒,自我安慰道:“打仗,沒有辦法。”

晴無夜哼了一聲,轉身靠牆,和昱橫肩并着肩:“沒錯,打仗死了很多人,姚自量不許我們的人後退,否則就是一個死字,他們就這麽腳踩着自己人的屍體,奮勇前進,奮勇殺敵,最後是打進了臨居城,可是,他們殺紅了眼,進去不管是誰,只要是覆盆國的人,都是一個殺字!”

昱橫心頭震動,側過身,去看晴無夜的側顏,晴無夜側顏堅毅,輪廓清晰,昱橫嗓音艱澀:“他們是瘋了嗎,喪心病狂?”

晴無夜仰頭看向面前的牆頭,他卻似看到了一片虛無,悵然的道:“或許吧!”

昱橫依舊緊盯晴無夜,将心中的疑問說了出來:“你沒攔阻。”

晴無夜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垂下,畫出了一道欲成不成的弧度:“我沒想到,是在後面進的城,但幸好。”

幸好他驅馬在臨居城狂奔在臨居城的每條街道,假借姚自量的名號,違背了姚自量的意願,下了一個以前絕對不可能說出來的命令,他似乎跨過了不可逾越的天塹,現在的他如釋重負,因為這樣才沒讓這場人間慘劇繼續。

可是他這次還有一件事無能為力,他沒法給這麽多死去的人挖坑,埋屍,就算他和馬義忠,還有其他人沒日沒夜,也做不到,還有,他現在沒有時間,沒有任何時間去做這件事,他想着這麽多的屍體曝屍荒野,将會遭來多麽嚴重的後果,只能寄希望于那些活着的人,能在劫後逃生後心存良善的給他們收屍。

昱橫俯身去看晴無夜的臉,發現他的嘴唇發白,甚至哆嗦個不停,一個久經沙場的戰将,見到這樣的場面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那只能說明現場更為血腥,更為慘無人道。

他鬼使神差的用手指去觸碰晴無夜的雙唇,他想要撫慰晴無夜心頭的傷痕累累,在一剎那感受到了唇瓣上傳來的絲絲涼意,吓得手一哆嗦,就想抽回,卻被晴無夜張口含住。

昱橫倏地怔住,翕動着嘴唇,整個人僵硬的猶如一塊石頭,低聲含糊道:“晴無夜。”

沒有回應,晴無夜沉默良久,昱橫才收回了手指,晴無夜也睜開了眼,随手塞給了昱橫一樣東西,頭也不回的離開了:“沒事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昱橫沒走,站在原地使勁瞅着剛才被觸碰過的指尖,放到了自己唇瓣上,輕輕的碰了碰。

接着他就發現了另一只手上多了一樣東西,定睛一瞧,竟然是一個水囊,水囊鼓鼓的,一定是裝滿了清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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