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後山瀑布
第 54 章 後山瀑布
山林中不知道還有沒有人,晴無夜看着傾塌而下的樹木,和熊熊燃燒的大火,整座大山不消多時就變成了一片焦黑,往日的郁郁蔥蔥蕩然無存,所到之處,除了樹木被毀的幹枯焦味,還有皮肉焚燒的刺鼻臭味。
晴無夜心中越發冰涼,沿着山道一路向上,煙霧迷了他的眼睛,熏得眼睛發紅,嗆得連連咳嗽,他在飛轉騰挪間很快到了山頂。
火舌吐着兇狠的信子,直撲着追上了他,他近乎絕望的望着這大片将近被焚毀殆盡的山林,就在最後一片綠色消失之前,他看到了前方有個人影,正骨碌碌的朝山的另一側滾落,心中一喜,腳下自發而動,疾步追了上去。
昱橫在看到大火燒山之前,已經上了山頂,一路上都在狼狽不堪,火急火燎的找着出路,心裏從焦急,逐漸的轉為絕望,覺得自己就要交代在這山林之中了,最後還會成為一具不折不扣的焦屍。
他腳下不穩,在着急慌忙之間踩到了一處凹陷,就這麽一頭栽倒,頭重腳輕的滾了下去。
晴無夜在濃煙之中看不清楚那人的臉,但這是他上山後看到的唯一一個活人,于是他奮力的跑了過去,也順着那條小道滑了下去。
一個人滾着,一個人跑着,晴無夜見怎麽都追不上,蹲身前傾,顧不得其他,也順勢滾了下去。
途中昱橫被一棵樹攔了一下,自發而動的伸手去拉樹幹,一下沒拉住,與大樹擦身而過,眼見着又要往下滑。
這時有一只白皙的手伸了過來,手上不僅沾着些許草屑和泥土,手背上外加一層黑灰,是大火焚燒後的黑煙覆上去的。
只見那只手一把緊緊的拽住了他的手腕,晴無夜咬着牙,把他往上拖到了樹幹旁,定睛去看,映入眼簾的是一個臉上滿是黑灰的人。
昱橫一直閉着眼,這時發覺有人拉他,倏地睜大了眼睛,饒是他臉上被厚厚的糊了一層黑灰,這雙眼睛太過奪目,又太過熟悉,只一眼,晴無夜就知道他是昱橫。
他還活着,晴無夜放了一半的心,又去看昱橫身上有沒有傷,昱橫抹了一把臉上的黑灰,惱怒的控訴道:“他們放火燒山了,我找不到下山的路。”
他們急需要下山,大火會很快追到這裏,晴無夜想起了喬江之在他上山前提到的後山瀑布,他此時已有計較,瀑布定有水霧遮擋,大火應該燒不到那裏,這可真是天不絕人。
晴無夜抓緊了昱橫的胳膊,不多廢話:“我們先找個地方躲躲。”
昱橫不解,掃了一眼周遭,大火不依不饒的追到了山頂,正快馬加鞭的朝他們這邊趕來,鼻尖嗅處都是一股刺鼻的焦糊味道,問道:“燒成這樣,還有地方能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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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無夜簡短的說了:“後山有一處瀑布,隔着水,大火應該燒不到那裏。”
昱橫撐着地面坐了起來,看到自己定是一副狼狽的尊容,不由尴尬的笑了笑,又問:“你知道在哪裏?”
“喬知府和我提起瀑布的所在,在夕陽之下,正對着太陽的地方。”
此時就快日落西山,晴無夜去看夕陽西下,天際處隐隐的一道金光出現,在紅霞的襯托之中,顯得蔚為壯觀。
兩人相互扶持着站了起來,昱橫看到此情此景,似乎忘了自己正身處險境,情不自禁的贊嘆:“真美。”
晴無夜應了一聲,和他們同在山上的還有無數具屍體,這場大火徹底将這些屍體掩埋了,其實就算沒有這場大火,晴無夜現在也顧不上了,死的人越來越多,他和他的手下越來越心力交瘁。
洞口就在離他們的不遠處,果真沒走多久,他們聽到了潺潺的落水聲,叮咚悅耳,就像風鈴在微風中搖曳,循着聲音又走了沒多遠,白玉緞帶似的瀑布出現在了他們的眼前,細碎的水珠直瀉而下,濺起了清清泠泠的水花。
後山尚存一息的方寸之地,簡直和前山大火之後的焦黑有着天壤之別,可是他們都知道,這幸免于難的一處景致很快也會被荼毒殆盡。
被大火燒的全身發燙的昱橫,陡然感到周身一陣清涼,晴無夜摟着他的腰,兩人一同沖進了瀑布之中,水珠瞬間沖刷而來,嘀嗒在他的眉間,淋濕了他的頭發,将他臉上的污垢沖了個幹幹淨淨。
昱橫在水簾之中睜開了眼睛,長長的睫毛上挂着水珠,眼底霧氣沉沉,似乎含了一道似有若無的情韻。
晴無夜見昱橫腳步停住,側過了臉,晴無夜的臉在白衣的襯托下越發蒼白,昱橫稍稍恢複了不安的情緒,調侃道:“你怎麽白了許多。”
晴無夜的臉色是蒼白,昱橫看的出來,只是在此情此景之中,他想讓氣氛輕松一下,卻被晴無夜猝不及防的摟了個滿懷,晴無夜的臉窩在他的頸項之間,抿着蒼白的嘴唇,悶悶的道:“吓的。”
昱橫總覺得這個動作不尋常,不像兄弟之間的,那像什麽,他一時沒想明白,撥了幾下濕透的發,又想調侃,安慰似的拍了拍晴無夜的後背:“什麽事情把我們晴将軍吓成了這樣。”
話音未落,他的脖頸處一溫,頓時身體僵住,他的手也懸在了空中,因為他察覺到了晴無夜的雙唇貼在了他的皮膚上,太親密了,從沒有過的,如果不算醉酒的那次。
洞外狂風肆虐,帶了些寒氣,他們又是被水淋過,覺得有些涼,他們兩人就像是在冰冷的塵世間互相取暖,誰都沒有放開誰。
半晌後,昱橫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晴無夜這才放開他,昱橫想要打破此時的尴尬,蹭了蹭鼻子,打趣道:“淋濕了,受不住冷。”
話說了一半,他像是想起了什麽,摸了摸腰側,還好,水囊還在,可惜水囊裏早就沒水了,饑腸辘辘的挂在腰帶上,之前大火燒山的時候,他早就喝完了,可是喉頭還是火燒火燎的。
自打晴無夜在臨舍城塞給了他一個水囊,他簡直是一刻不離的将水囊系在腰側,衣擺遮着,沒人注意到他腰上多了一樣物件。
他仰頭就着倒灌的泉水喝了幾口,這水可真是涼,涼的他鼻子發癢,緊接着側頭打了個噴嚏,晴無夜拉過了他:“走吧。”
借着洞外的微光,昱橫看到這裏是個洞口,洞穴是往下延伸的,黑黢黢的看不到盡頭,他有些遲疑:“不知道會通向何處?”
洞外有稀薄碎裂的日光照了進來,晴無夜看到前方不遠處的地上有雜亂無章的腳印,每個腳印都很深,像是這個人的體重很重,他蹲下身細看:“怎麽回事?”
昱橫湊了過來,分析道:“會不會是一個人背着另一個人。”
晴無夜站了起來,幽幽的望着那個深不見底的黑洞:“有可能,那就說明這個洞有可能是通向山下某處,我們跟上去看看。”
昱橫在身上摸了摸,沒有摸到任何可以引火的東西,看向晴無夜,在晴無夜沒有防備的情況下,手伸進了他的懷裏,十分熟稔的掏了掏。
晴無夜一開始用一種錯愕的表情瞪着他:“你,”
但随即他就放松了表情,任由昱橫的手在他衣襟裏一陣摸索,昱橫還真的掏出了一個火折子,做出了兩支火把,一個自己拿着,一個遞給了晴無夜。
晴無夜還在看着昱橫,眼底深邃。
昱橫笑了笑,晃了晃手裏的火把:“走吧。”
他自發打了前戰,洞口有一人多高,兩人都不用貓腰,走的比較寬松,晴無夜走在他的身邊,一直有意無意的注視着昱橫的側臉。
火把照出了兩個人的影子,他們像是緊緊貼在一起,很像是相互依偎相互取暖的兩個人,晴無夜不動聲色的将手中火把靠昱橫更近一些。
原來這洞口可以容三四人并排走過,走到一半,洞口卻越來越窄,直到窄的只能容一個人通過,前方情況不明,晴無夜想走在昱橫的前面,卻被昱橫搶了個先。
兩人事先沒有商量,猝不及防的同時擠進了這個狹窄的洞口,肩碰着肩,一時卡在了裏面,他們又同時側身,這下倒是可以走了,卻挨得太近了,幾乎是胸貼着胸。
昱橫只覺更尴尬了,比之前有意的擁抱還要令人不知所措,晴無夜只能往後退了退,又把昱橫往前推了推,無意的動作造成了更為有意的剮蹭。
昱橫只覺喉嚨發緊,一時喘不上氣來,随着布料的相互摩擦,昱橫別過了頭,他的兩頰緋紅,從未有過的嗓子幹啞,簡直勝過了在沙漠裏的灼熱和幹燥。
費了好長一段時間,兩人才分開,誰都不敢去看對方,昱橫抛開了雜念,沉默着朝前走去,晴無夜靜默的站了片刻,舉着火把追了上去。
他們都能感受到這個山洞蜿蜒向下,方向好像是通往山下的臨山鎮,昱橫有些高興,臨山鎮這時還不會這麽快失守,林陽的堂兄林夜定是帶人守着臨山鎮。
他的腳步輕快,卻聽到了前面傳來了撞擊聲,有隐約的光線停留在了盡頭,到了洞口。
可是冥冥之中感覺,似乎有什麽不好的事情發生,昱橫的腳步停住,回頭去看晴無夜,晴無夜已經将火把熄滅,這時奪過了他手中的火把。
昱橫松手,壓着聲音道:“我怎麽感到不對?”
晴無夜滅了火,低聲道:“先過去看看。”
兩人步子放慢,将身體隐在了黑暗之中,後背緊緊的貼着洞壁,肩并着肩,緩緩的向前移動。
這時有人說話,聲音熟悉:“這把刀是從哪裏來的?”
緊接着是一個中年男人的聲音,語氣裏帶着畏懼和恭敬:“将軍,是撿來的。”
将軍?臨山鎮現在唯一的将軍就是林陽的堂兄林夜,昱橫和林夜在臨山鎮中有過一面之交,也說過話,隔着點距離,他也能确定這位将軍就是林夜。
林夜站在洞口,高大的身影隐約擋掉了一些光線,他踢了踢腳邊的刀:“撿來的,這刀是妄加國士兵手裏的刀,你倒是說的容易,怎麽撿,還是你殺了他們,再撿的?”
昱橫稍稍側過了身,從陰影下探出了臉,只見一個男人跪在洞口,另一個人的影子高大壯碩,十分有壓迫感的站在男人對面,他的腳下是一把亮閃閃的砍刀。
林夜踩住那把砍刀,中年男人畏縮的往後挪動,依舊老老實實的跪在地上,林夜原本還擱在刀刃上的腳忽的擡起,順勢踢到了中年男人的前胸,中年男人一下吃痛,驚呼一聲,捂着胸口就側歪在了地上。
一個白發老翁撲到了中年男人的身上,忙不疊的求饒道:“将軍,真是撿的,我們。”
林夜蹲下身,将白發老翁推到了一邊,動作并不粗魯,似乎并不想傷害老翁,可是他瞪向中年男人的目光卻是兇狠異常:“你知道後山被燒了嗎?”
男人的頭發散亂,遮住了半張臉,他艱難的撐起上半身,不住地點頭:“我知道。”
林夜冷哼一聲:“知道,知道你還殺人,這後山種了多少上等的藥材,就因為你殺了人,才導致把這些珍貴的藥材給燒了個徹底。”
昱橫偏頭去看晴無夜,對于林夜的說法他很是無語,雖然林夜在臨山鎮放他一碼,他對林夜心存感激,但林陽不在,他不能确定林夜現在的想法到底是什麽樣的。
林夜扶膝站起,手裏抽出了一把又長又寬的砍刀,此時刀光四射,簡直比外面投進來的陽光更為刺眼。
他居高臨下的對男人說:“不要怪我心狠,是你毀了後山的藥材,殺了妄加國這麽多的兵,讓我怎麽和姚自量交代,這兩國還怎麽重修舊好,我要帶着你的屍體,去向他請罪。”
昱橫的身體動了動,他想起了這一老一壯是在山上遇到的那對父子,兒子确實是殺了妄加國的兵,可是也就那麽一個,并不是林夜口中說的這麽多,因為這麽多的兵,都是他昱橫殺的。
他想要跑過去和林夜說,可是腰間一緊,他被晴無夜從身後抱住,昱橫偏頭,小聲道:“人都是我殺的,他只殺了一個。”
晴無夜并不知道老翁口中的将軍是誰,他湊到昱橫耳邊,警告道:“那你要幹什麽,上去送死嗎?”
昱橫的神色僵住,他極力掙脫,可腰間卻被晴無夜摟的牢不可破:“我不去,就是他死。”
晴無夜肅然的聲音響在他的耳畔:“你覺得你去了,他就不會死,他手裏拿着刀,刀上全是血跡,說的清楚嗎,他必死無疑,你這裏也有把刀,你去只能說明什麽,說明你也殺了人,和他一樣。”
洞口,老翁再次撲了上去,這次林夜擋在了兩人中間,老翁此時更為蒼老,鶴發雞皮,顯得羸弱不堪,哭喊道:“林将軍,我兒子只殺了一個,沒有殺這麽多。”
聽到林将軍三個字,晴無夜面露疑惑之色,摟着昱橫的手似乎松了一些。
中年男人跪地坐起,卻在大聲否認:“是我殺的,一個人殺的,我爹是想給我開脫,你殺了我吧,留下我爹,爹,孩兒不孝,不能給你盡孝,陪你終老。”
昱橫實在沒想到這個男人一力承擔了所有,眸子裏的淚花藏都藏不住,順着鼻翼流下,洞口的兩人在他眼前變得模糊起來。
昱橫忽的想起了什麽,就算自己出去,林夜也不會對他如何,因為之前林夜說過,他受林陽的托付一定會保自己周全。
想到這裏,昱橫轉身對晴無夜道:“林夜他不會殺我,林陽臨走前說過要保我周全。”
晴無夜這才知道林将軍就是林夜,繼而推斷林夜和林陽之間必有某種聯系,他剛松手,昱橫也剛邁步,兩人只覺眼前刀光閃過,像是有血珠飛濺,老翁痛苦的慘叫一聲,直接暈倒在了地上,林夜甩着刀上的血珠,沖着洞外喊了一聲:“來,把屍體擡走。”
昱橫陡然打了個寒顫,背脊僵硬的杵在原地,在一只手溫柔的撫摸下才逐漸放松下來。
晴無夜心中也有愧疚,他剛才是對林夜身份的毫不知情,又不想讓昱橫去涉險其中,可是如果昱橫沖出去了,陳述了一切詳情,會不會林夜對那個中年男人網開一面呢?晴無夜不知。
又是過了良久,洞口恢複了安靜,晴無夜的手才挪開,昱橫在電光石火間沖了過去,卻在洞口愣在當場,男人的屍體已然被擡走,就連老翁也不見了。
他擡眸發現,洞外正是臨山鎮的一處寬敞的空地,空地上是黑壓壓的人,不計其數。
沒弄清楚狀況,昱橫只能暫時選擇躲進了洞裏,沖着正往這邊走的晴無夜道:“別出來。”
他說着往後退了幾步,将自己再次隐在了黑暗之中,心緒沉重,英俊的臉在黑暗的庇佑之下看不出神色。
洞外這麽多的人,都是覆盆國的士兵,晴無夜也看到了這一切:“昱橫,林夜和林陽?”
昱橫剛才心緒煩亂,這時才稍稍平靜下來,他悶着聲音說:“他們倆好像是堂兄弟關系。”
可林夜為何如此,有恃無恐的殺了臨山鎮的百姓,還說了那樣不講道理的話,林夜如此有違常理的前後不一,他們都一時沒想明白。
昱橫再次看到晴無夜沒有出手救人,這次他卻沒有之前幾次的憤怒和不平,他開始慢慢理解了晴無夜漠視背後的無能為力,是對強大力量的委曲求全,其實這樣才是最痛苦的。
晴無夜看着昱橫穿着的衣服,燒焦的痕跡一覽無遺,他自己也是如此,如果他們就這麽貿然出去,肯定會被人識破,因此只能暫時栖身洞中。
洞口有人爬動,那位老翁不知為何又回到了洞中,他們始料不及,和老翁來了個面對面。
昱橫是在他們不知情的情況下斬了持刀人的胳膊,算是救了他們,想着老翁應該不認識自己,可沒想到,老翁卻啞着聲音:“我認識你,是你救了我們。”
昱橫去看他身邊的那灘血跡,是老翁兒子留下來的,昱橫默默的搖了搖頭,像是在否認,又像是在叫屈,老翁瞥了一眼地上的血跡,慘然一笑:“兒子死了。”
昱橫點了點頭,總覺得他兒子的死自己要承擔全部責任,靠着洞壁羞愧的沒有說話。
老翁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盤着腿有氣無力的靠着洞壁,聲音苦澀:“屍體也被他們拖走了。”
晴無夜邁步走了過來,在老翁面前蹲下了身,見他的臉上有了異樣的紅色,摸了摸他的額頭,老翁額頭滾燙,像是發了燒。
晴無夜朝洞外看了看,空地上的人漸漸少了,應是被林夜給帶走了,回頭對老翁道:“老伯,我送你回去,你住在鎮裏嗎?”
老翁點了點頭,看向洞頂,半晌才嘆了口氣,道:“我不想活了,我想和兒子一起。”
昱橫已經悄無聲息的走近,不等老翁同意,攬過了老翁的胳膊,一下把他背了起來,就像是他兒子背他一樣。
昱橫帶着老翁出了洞,廣場上的人已經都離開了,晴無夜一起跟了出來,這時居高臨下的往山下看,眼前一覽無餘,兩人都看清了臨山鎮的全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