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林夜

第 55 章  林夜

這處寬大的空地建在了半山腰,拾階而下的盡頭就是臨山鎮的長街小巷和數百間民居,街上只有穿着士兵衣服的人,他們才從半山腰上下去。

遠遠的能看到臨山鎮外的妄加國大軍,打頭的舉着一面迎風招展的旗幟,是一個韓字,後山的燎原大火都快燒到了前山山腳下的臨山鎮,他們卻還在鎮外大兵壓境,沒有入鎮半步。

前山是烈火熊熊,屍橫遍野,山下跪了一地的百姓,性命堪憂,隔着一座山,小鎮上有的是士兵,令人難以置信的是,這些當兵的卻沒對後山的百姓加以援手,只是在山腰間伏擊,殺了從山上死裏逃生撿了一條命的覆盆國百姓,原因卻是匪夷所思,竟是因為他殺了敵軍,導致後山大火,滿山藥材被毀。

沒有人去想,這場大火因何而起,難道不是因為他們靜待不動,不出兵所造成的後果,不知是他們不願去想,還是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理所當然,就這麽把這個偌大的罪責強行扣在了一個臨山鎮的百姓頭上。

如此颠倒黑白的存在,着實諷刺,但當事人卻沒感覺到一絲尴尬,相反泰然自若的置身其中。

昱橫背着老翁走了一段路,只覺背上越來越重,老翁似乎正在往下滑落,晴無夜也發現不對,把老翁從昱橫背上抱了下來,感到了一手冰涼。

老翁被放到地上,沒有一點反應,相反直挺挺的躺在地上,晴無夜一探呼吸,驚道:“老伯死了。”

昱橫也是大驚,也伸手去探老翁的鼻息,确實是沒了呼吸,他扭頭看晴無夜:“怎麽會?”

晴無夜發現老翁臉色發黑,失聲道:“他是中毒了!”

最終,中年男人被林夜一劍割喉,老翁卻是被林夜毒死了,這對父子沒有死在妄加國士兵的手裏,相反死在了自己人的手上。

昱橫一拍牆壁,有撲簌簌的石灰落下,他顧不上空中揚起的粉塵,憤怒道:“媽的,林夜給他下了毒。”

晴無夜意識到了什麽,急忙放下屍體,拉過了昱橫,兩人同時聽到了腳步聲,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大群人的圍堵攔截,林夜是在利用老伯伏擊他們。

昱橫也意識到了事情的蹊跷,這林夜是怎麽知道他們在洞裏的,不及多想,他立即站起了身,四下掃視,幸運的是,他們所在的地方四通八達,不過腳步聲細碎,像是從四面八方而來,他們無法确定林夜帶着人到了哪裏。

兩人的身份都不能暴露,晴無夜從懷裏掏出了兩塊帕子,一塊扔給昱橫,一塊蒙上了自己的臉,因衣服上帶着黑灰,原有的布料和色彩都難以分辨,應該不會被立馬認出他們是妄加國的兵和将。

他們對視一眼,都是腳下用力,一同上了房檐,四下一掃,街道上幾乎全是人,密密麻麻的淤塞囤積,不過他們還是發現了側方有一條小巷空蕩蕩的,這邊卻是大相徑庭,沒有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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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排除其中有詐,但也真的無路可走,兩人不約而同的朝小巷奔去,扒着牆壁側耳細聽,也沒聽到任何動靜。

昱橫一路上在想,這林夜定是料定了洞中還有其他人,都沒弄清楚是妄加國還是覆盆國的人,就這麽不顧一切的對他們窮追猛打。

這臨山鎮到底發生了什麽,為何林夜沒有做出任何抵抗,是不是已經毫無鬥志的投誠了韓廣張,晴無夜心急如焚的想要出鎮了解情況,對于後山的情況他們現在一無所知。

等了片刻,都沒有人來,昱橫當機立斷的拉着晴無夜跳進了一處民居,兩人都需要換身幹淨衣服,不然回到後山就會被人懷疑,不管是覆盆國的林夜,還是妄加國的姚自量。

有人在門外走動,但并沒直接闖入,似乎是有意無意的在給他們留着時間,進了屋,他們先是驚愕的看到桌上的兩套衣服,和他們現在穿的別無二致,不及多想,等到兩人都換了衣服之後,那人才敲響了門。

沒等他們去開,門就被推開了一半,一人從門外閃了進來,正是林夜,就這麽靠着門框看着他們。

昱橫站在院中,和林夜打了個照面,兩人都沒說話,昱橫親眼看着他在洞口殺人,不僅如此,還給那位老翁下了毒。

因此,昱橫對這人沒什麽好印象,就算他是林陽的堂弟,還曾經帶昱橫脫離困境,昱橫現在看着他的眼神裏充滿着深深的敵意。

林夜只是淡淡的瞟了一眼扔在一邊的破衣爛衫,率先打了招呼:“林陽給我飛鴿傳信,說了你們的事,我來幫你們。”

昱橫也沒提衣服的事情,他心裏有氣,嘴角露出嘲諷:“幫我們什麽,我們可沒叫你殺自己人。”

林夜對此不置一詞,輕慢的對他們揚了揚下巴:“你們的韓将軍還在外面,要我幫你們從臨山鎮出去嗎?”

晴無夜沉吟片刻,又注視了林夜良久,走上前:“如何出去?”

當務之急是回到後山腳下,不管山上死了多少人,山下跪着的百姓還需要他們去救,臨山鎮外有韓廣張守着,他們出去勢必會暴露行蹤。

林夜卻與他們錯身而過,跨過了門檻:“正是這裏。”

難怪給他們留了這條路,林夜是在引着他們進這間民居,林夜都沒看清是誰救了老翁,就像是篤定洞中之人是他要等的人,林夜所做的一切似乎都像是在幫着他們,可昱橫怎麽想怎麽覺得渾身不舒服,林夜為何如此的興師動衆,昱橫怎麽想怎麽覺得一切都在別人的謀劃之中,況且林夜還毫不留情的殺了那對父子。

兩人返身進屋,林夜已經推開了書桌邊上的花架,花架後是一堵白牆,林夜伸手在牆上輕輕一按,白牆瞬間就被推開了一條縫,林夜回頭看着他們:“這裏直通後山,走到盡頭就會看到一棵老槐樹,再走一段路就是後山腳下了。”

晴無夜先閃身走了進去,昱橫扒着牆壁,質問林夜:“你為何要讓鎮上的百姓上後山,又為何不管百姓的死活。”

林夜的手緊握花架,毫無說服力的道:“林陽和我就這些兵了,我們不想讓這三城一鎮盡歸你們所有,落入了你們手中,百姓都慘遭毒手,我們這些當兵的,更是會片甲不留。”

“你們不做任何抵抗,就為了留的青山在嗎?”昱橫神色肅穆,只覺這樣的理由太過蒼白無力,“你可知後山上發生了什麽?臨山鎮的百姓現在正處在慘遭殺戮的絕境之中!”

林夜別過臉去,看得出來,他不想就這個話題深談下去,嘴角抽動:“不知道,只知道山被燒了,臨山鎮賴以生存的藥材都沒了。”

想起那對父子,昱橫頓時怒火上湧,一只手狠狠地抓住了林夜的衣領,咬牙切齒道:“藥材沒了,賴以生存,你還記挂這些!人都快沒了,還談什麽生存!”

林夜強裝不以為然的散漫,忽的笑了起來,笑容很是牽強,明顯的底氣不足:“總不能讓活着的人餓死,你說是嗎?”

昱橫還想說些什麽,見晴無夜已經走遠,昱橫只能轉身跟了進去,林夜卻狂笑起來:”你們竟然不怕我把你們關在裏面嗎?“

昱橫也已走遠,只聽得到他的笑聲,聽不見他在說什麽,他們之間的對話不消多時,但足夠晴無夜能從這裏跑到另一頭。

昱橫掐指算着時間,估摸着差不多了,看晴無夜沒有原路返回,确定這條地道是通的,才放心大膽的鑽進了密道。

确實沒走多久,昱橫就看到了稀薄的月光,不辭辛勞的折騰了一天,昱橫鑽出洞的時候,山腳下已經亮着火把,晴無夜已經不見了人影。

昱橫信步下了山,在火光通明之中,他看到了董時就在不遠處,正擡頭仰望着山林,昱橫也擡頭去看,山林在大半天的時間已經焚毀了大半,現在還能聞到焦糊的刺鼻氣味。

董時負責在山下巡查,看有沒有逃脫的人,他不出所料的找到了幾個,卻都是自己人,這時看到昱橫站在山腳下,無事生非的上前問道:“無痕,你到底去了哪裏?我還以為你被燒死了。”

昱橫也沒在意,覺得疲乏,找了塊石頭坐下,沒好氣的道:“沒死,早就下山了,只是走錯了路,到了山的另一頭。”

昱橫可不會把自己的行蹤如實告訴董時,董時不知有沒有相信,一本正經的點了點頭,沉默片刻後話鋒一轉:“晴将軍也上山了,我見他也剛回來,好像挺着急的。”

昱橫不知道晴無夜把喬江之帶回來,在山洞裏晴無夜也沒有主動提及此事,他想起晴無夜出洞後沒有等他,心中疑惑是不是發生了什麽事。

昱橫指腹摩挲,心中忐忑,他挑了挑眉:“怎麽,他也走錯路了?”

董時搖頭,不過他立馬睜大了眼睛,踮起腳尖,驚訝的看向姚自量乘坐的馬車所在的方向。

山腳下亂作一團,喬江之已經被晴無夜帶了出來,就站在姚自量的不遠處,姚自量難得沒在車廂裏坐着,而是非常當回事的從車廂裏鑽了出來。

姚自量身材魁梧,比韓廣張還要壯上幾分,喬江之是這三城一鎮的文官,個子不高,身形消瘦,兩人面對面站着,氣勢卻一點都不輸高大的姚自量。

山腳下跪着密密麻麻的臨山鎮百姓,個個忐忑不安,看到喬江之出現,人群中頓時出現了不大不小的騷動。

有人就想站出來,想要說些什麽,卻被一旁拿刀的士兵給踢了回去,刀尖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他才讷讷噤聲。

喬江之定定的看着這一切,面色平靜的道:“姚輔相不是要抓我嗎,我來了,你放了他們吧。”

姚自量背着手踱了幾個來回,站定後傲然的盯着喬江之,居高臨下的道:“喬知府,你是來和我談條件的嗎,告訴你,你不配!”

喬江之聞言臉上表情未起丁點波瀾,眼裏出現了從未有過的淡定和從容:“你說的沒錯,我落入你們手中,三城一鎮幾乎都被你們占了,我沒有任何資格和你們談要求,如今也只剩下了我這一條微不足道,茍延殘喘的老命,可是現在,我想用我這一條命,來和你們談談條件!”

山間風大,直吹的喬江之的衣角烈烈而動,他現在的背影,讓走過來的昱橫想起了屈城的周縣令,都是清官啊,可都是身臨險境。

昱橫怎麽都沒想到,喬江之竟然回來了,一旁站着的還是晴無夜,晴無夜面色平靜,距離喬江之很近,昱橫頓時了然,是晴無夜把喬江之帶回來的。

晴無夜像是看到了昱橫,偏過頭瞅了昱橫一眼,昱橫和他對視片刻,眼眸平靜無波,沒有多餘的表情,收回目光,靠着樹幹看着前方,對于這件事昱橫并不怨恨晴無夜,晴無夜所做的一切無可厚非。

除了跪着的一地臨山鎮百姓,幾乎所有的士兵都站着,把姚自量和喬江之裏三層外三層的圍在了中間,現在的喬江之深陷牢籠,插翅難逃,但他臉上沒有分毫畏懼之色,相反的更是大義凜然,和巍然不動。

和林夜截然不同的是,喬江之并沒有去關心後山被燒毀的藥材,他只是看着山腳下的一地百姓,沒有什麽比人命更為重要的了,藥材燒了,可以再種,只要人在,什麽都可以重新再來。

馮若愚這時走了過來,他還是那般的謙恭有禮,禮數周全的問:“喬知府,怎麽談?”

喬江之仰頭看天,雲層稀薄,灑出了淡淡的月光,渡在了他的側臉上,就像是一尊屹立山頭的鎮山石像,威嚴且肅穆。

片刻後,喬江之才幽幽轉頭:“你們抓了我,不要再殺人了,三城一鎮就是你們的。”

昱橫在沒人注意的情況下,走出很遠,身後有人跟着,他停下腳步,轉頭去看,是董時跟了上來。

董時站在他身後不遠處,幽幽的道:“原來安之就是喬江之,真沒想到,那位跳樓自殺的又是哪位?”

昱橫沒有回答,站在原處,他是在自言自語:“喬江之真該回來,不然臨山鎮還會和臨居城一樣,所謂人命關天,還有什麽比這麽多人的性命更重要的了。”

董時朝他這邊走近,在他身後一步的地方停下,聲音幾不可聞:“有些事我想告訴你,也是姚将軍的想法,他不怎麽喜歡如此打仗。”

昱橫偏頭看着他,半信半疑的旁敲側擊:“他也是姚自量的兒子。”

董時呵呵一笑,耐心解釋道:“這個沒錯,但他不想到哪裏都貼着姚輔相兒子這張标簽。”

昱橫知道,姚得理守在了屈城,姚得法守在臨家城,姚自量還要帶着大軍向前,那姚得章就會守着另外兩座城和這臨山鎮。

董時現在告訴他這些,就是在告訴他姚得章不會像姚自量那般殘忍弑殺,喬江之勢必在最後是留在姚得章手中,結果是守的這一方太平。

姚自量和姚得章父子倆心不齊,這倒是昱橫喜成樂見的,姚得章寬于待人,從攻打臨舍城不動一槍一劍,在和平占領臨舍城這件事上昱橫就感覺到了,不管姚得章真心與否,他一心想要籠絡人心,自然是不會大開殺戒。

董時還在說:“姚将軍自從到了這裏,早就和林将軍約好,他不會殺人,但他阻止不了別人殺人,有些事不是他能控制的了的。”

昱橫這才知,為何林夜不與韓廣張刀劍相向,相反是龜縮不出,就是等着姚自量的大軍過去。

姚得章早就知道自己會在此處長呆,想在這三城一鎮留下自己與人為善的好名聲,林陽也只想保下喬江之的命,因為喬江之是這三城一鎮的定海神針。

他們也出奇的言行一致,唯獨沒有想要去救這裏的一個百姓,想到此處,昱橫還是對林夜将百姓趕上後山吸引妄加國大軍注意力,對于百姓性命置若罔聞的行為很是憤恨,林夜甚至還活生生的殺了兩個覆盆國的百姓。

或許還有一種可能性,因為臨居城這場仗打的過于慘烈,死的兵太多,林夜想要保存三城一鎮剩下為數不多的兵力,不惜用臨山鎮的百姓來做擋箭牌,明面上說的漂亮,标榜自己是為了保護他們,可實際上是用他們作為幌子來吸引敵軍的注意。

顯然他們沒和喬江之說好,知道如此這般喬江之也不會答應,就是想先把喬江之帶走,這樣喬江之就看不到這一切,可是半路殺出來一個程咬金,晴無夜派人攔在了路口,還告訴了喬江之發生的一切。

不過也幸好,喬江之的性命保住,臨山鎮幸存的百姓安然回家,喬江之雖然不在林陽的保護之下,但終究還是會到姚得章手中,最好的預期沒有達到,但也不至于到了最糟的地步,可是別忘了,在這一連串發生的事情當中死去的是那些平民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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