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蘇岑聽到他回答的一瞬間,就感覺巨大的欣喜從胸膛裏炸開,他像等了一晚上,終于在晨光中等到第一朵花開的蝴蝶一樣撲了上去,直接将裴決整個抱住。
裴決被他抱得一僵,耳後湧起一陣熱意,低聲斥道:“放開。”
蘇岑聽出了這句話的外強中幹,越發得意,得寸進尺:“我才不放,你怎麽不動,也抱我一下,慶祝我們和好。”
裴決眼中幽深,眼底卻泛起一絲克制不住地笑意。
這才是他熟悉的蘇俏俏,霸道,幼稚,得寸進尺,最會耍賴和撒嬌。
這幾日裏那個禮貌,克制,成熟的小候爺像是別人,陌生地讓他都快認不出來了。
裴決任他抱着,連他自己都查覺到自己的聲音在不自覺地放柔,放軟:“在人前時,還是要注意一點。”
蘇岑一聽他這話,就皺了眉,微微松開手臂看他:“為什麽。”
裴決知道他一向對這些不看重,之前兩人還小的時候,他其實也并未将這些放在心裏,但現在不同了:“你現在是宣陽候府的候爺,而我雖有如今的官位,但到底不及你的門弟,外人難免會覺得我攀附。”
之前裴亦揚兵敗身死,裴家的名聲一夜之間一落千丈,不管他曾經打過多少勝仗,可人們在造神之後,更容易毀神。
不止是樹倒猢狲散,随後幾年,連帶着裴家在朝中為官的親眷,也被一一打落下來,曾經因裴亦揚而鼎盛一時的裴府也迅速地凋落。
到如今,裴家三代之內,還在為官的,只有一個裴決了。
蘇岑越加不滿,盯着他:“你在意?”
“我不在意,但……”
“你為了叫外人高興,所以讓我不快活?”
裴決沉默下來,一時間竟無言以對。
蘇岑見他不說話,還以為他還在為剛才的話題在意,可心裏又不痛快。
可這時裴決卻突然笑了一下,笑得蘇岑一怔。
自他們重逢以來,裴決幾乎沒怎麽笑過,畢竟是幾十年來的習慣了,哪怕有時候感覺到他心情似乎不錯,也只能算是面色柔和,從未有過如此明顯的笑容。
一向冷淡的眼像是早春裏剛融化的溪水,夕陽下反射着碎碎的金光,而臉上的線條也因為這個柔軟又溫暖的笑容變得溫柔生動起來,冷峻退去,春光彌漫,好看得晃眼。
“俏俏說得對。”裴決終于擡手,像小時候一樣,輕輕抱住了他:“是我錯了。”
藏鋒院再次熱鬧了起來,蘇岑像只花蝴蝶一樣在屋裏屋外撲騰,小陵頭疼地看着院裏慢慢也開始變得五顏六色——蘇岑往裏面一盆盆地搬花,但向來不喜熱鬧的公子卻只是沉默地看着他折騰,一句話也沒說。
這是默認,也是包容。
那件衣裳被蘇岑好好地收起來了,說是要等到及冠禮上穿。
“這盆放到屋裏去,就要開了,我喜歡它的香。”蘇岑插着腰在院裏指揮,蘇浩則是聽着指揮,将一盆蘭草往屋裏搬。
“公子,是放到哪個屋子?”蘇浩走到門口了又轉頭來問。
蘇岑略一思索:“書房。”
小陵看他俨然已經把這裏當成流岚院分院了,忍不住說道:“小候爺,你不如就在牆上開個小門,這樣兩院成一院,也省得你這東西搬來搬去地折騰。”
他本意是說他把這裏當成自個兒的院子了,可蘇岑一聽,反而看着兩院間的那堵牆思考起來:“好主意,我看不如別開門了,直接把這牆拆了更方便。”
小陵:……
“小候爺。”裴決站在書房門口叫他。
蘇岑立刻轉身,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來了。”
兩人進了書房,就看到蘇浩抱着那盆蘭花站在那裏,有些不知所措。
“怎麽了?放個花都不會了?”蘇岑左看看右看看,跟逛自己的院子一樣自然,最後指着放滿了整齊公文的桌案邊的一個高幾:“放那裏。”
蘇浩看了裴決一眼,見他沒反對,這才敢把花放過去。
“行了,你先出去吧。”裴決對蘇浩說。
蘇岑走過去看看蘭草上的白色花苞,隐隐已經有一點香味散發出來,清淡卻泌人心脾。
裴決最近回府的時間早了些,主要是蘇岑嫌棄賀瑜老是留人在宮裏太久,讓人傳了話過去,那怨氣直接把賀瑜都酸到了,當天連午膳都沒留就讓裴決回了候府,後面雖說裴決仍然經常需要在宮裏議事,但好歹不是每天都要很晚才回了。
“俏俏。”
蘇岑聽到他的聲音,轉回身靠過去:“我在這兒呢。”
他最近越發黏人,像是要把過往沒能在他身上蹭到的親密都加倍地補回來一樣,連候夫人都詫異不已。
蘇俏俏向來是個行動派,看到他,伸手捧住了裴決的臉,人也貼得更近:“上次笑得那麽好看,再笑一個。”
那天晚上兩人把話說開,和好之後的那個笑容一直在腦子裏反複地出現,可惜的是那晴光映雪般的笑容很快就散了,蘇岑沒看過瘾,拿手去戳他的臉:“再笑一個。”
裴決無奈,當時他也非故意,只是突然覺得自己愚笨,莫名其妙地堅持了一個很蠢的事情這麽久,還不如蘇岑看得清楚,所以有些自嘲。
被蘇岑這戳着臉一催,他就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下,蘇岑不放過他,身子跟着追了兩步,竟直接将他壓到了在身後的椅子上。
因為蘇岑一直在指揮着蘇浩搬東西,內院也沒別人,所以書房的門并沒有關,小陵走到門口時,看到的就是裴決坐在椅子上,而蘇岑彎着腰,一手按着裴決的肩膀,一手戳在他的臉上,一臉不滿地說着什麽。
小陵是在裴決去了浙安後才跟着他的,對于他們之前的事并不了解,但也跟着裴決十來年了,從未見過一向冷淡的公子被這麽對待過,他愣了一秒,脫口而出:“小候爺,你在幹什麽?”
兩張臉同時轉過來看向小陵。
小陵卻驚訝萬分地看着到對與人觸碰一向很厭惡的公子竟沒有露出一點兒讨厭或者煩躁,只是無奈中帶着縱容。
蘇岑被打擾,一看是小陵,眉目瞬間陰沉了幾分,在小陵不可置信地眼光下,他雙腿一分,直接跨坐到了裴決腿上,坐下的一瞬間,一雙手就抓到了他的腰上,像是要推開他卻又沒有。
“我幹什麽關你屁事!”
蘇岑倨傲地仰着頭,感覺抓着自己腰的手用了力,似乎想将他推開但又在猶豫,看着小陵下巴都快要掉下來了,他哼哼一聲,還伸手在裴決臉上摸了一把:“看不出來嗎?我在調戲你家公子,裴大人的臉真嫩。”
小陵已經跟個石雕一樣地呆住了。
蘇岑對他的反應很滿意,越發得寸進尺,雙手一攬,直接摟住裴決的脖子無比親密地靠了過去:“明月哥哥,你的人怎麽這麽沒眼色,不知道什麽叫不合時宜,什麽叫打擾嗎?”
能穿到蘇岑身上的衣裳都是極好的料子,而在送到蘇岑手上時,定然是經過仔細的漿洗,熨燙,熏香,普通的香料蘇岑也肯定是看不上的,太濃了,太淡了,脂粉氣太重了……連蘇浩那關都會過不了。
此時他貼得如此之近,經過千挑萬先之後的香熏氣息彌散着,裏頭還混着少年說話間呼出的淺淺氣息,混合成為一種極為特別又讓人無法忽視的淡淡香氣,兩人緊緊挨着這麽久,那香氣便也沾了裴決滿身,像是一只剛在百花叢中采完蜜的蝴蝶,慵懶而親昵地貼到了身上。
裴決在他坐上來的那一刻就抓住了他,已是五月,天早就熱起來了,正午時分若是在院子裏,都是要曬出一身汗的,于是春衣被收了起來,夏衣便被拿了出來,只有在早晚的時候,會再披上一件薄薄的大氅。
而此時,那薄而滑的衣裳根本隔不住什麽,只是讓手中的觸感越發清晰,手中的腰身柔韌,他動作時,腰腹間肌肉緩慢地伸展收縮,隔着絲滑細膩的衣衫在掌間滑動。
“別鬧,先下來。”
裴決的聲音低低的,帶着點嚴肅,但更多的卻是無奈。
蘇俏俏聽他說自己,不高興地蹙起眉頭,迅速地從十九歲變回了三歲,像是跟誰在比一樣,犟着不肯:“不要。”
裴決只好轉頭對那邊完全已經無法動彈的小陵說道:“你先出去,一會兒再過來。”
小陵感覺自己好像在做夢,眼前一切簡直比夢裏還夢幻,雖說這些日子以來他也猜到了公子可能和小候爺之前就有交情,但兩人在人前還是保持着一些距離的,怎麽蘇浩才搬了一盆花進來,兩人就變成這個樣子了?
那真的只是一盆普通的花麽?
他眼睛都忘記怎麽眨了,神情恍惚,手腳僵硬地就這麽轉身走,還順帶把門關上了。
等他走到院了裏時,他眨眨眼,回頭又看向了書房。
他為什麽要關門?不過是小候爺的一個玩笑,可他就下意識覺得不太好被人看見。
直到小陵出去,裴決才感覺坐在身上的人似乎稍稍放松了一點,摟着他的手臂也松開了一些,他将人從腿上推開一點,拉開了些距離,才感覺自己被那香氣攪得有些混沌的思緒變得平穩鎮定,這才開口:“你為什麽不喜歡小陵。”
這是他之前就觀察到的,只是一直沒想到原因,開始是以為蘇岑擔心小陵的身份,想着可能過段時間就好,但後來發現不是。
蘇岑聽他提到小陵,仍然不高興,但是他一向坦城,特別是這些日子裴決對他的縱容,更是慣得他越來越放肆。
他收回了手臂,不再那麽故作姿态,但聲音裏仍然透露濃濃的不滿:“我嫉妒他。”
裴決沒想過會聽到這麽一個答案,他怔了一下,重複道:“你嫉妒他?”
小陵只是他身邊的一個随從,雖說是他的心腹,也算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可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講,都沒有值得蘇岑嫉妒的地方吧。
蘇岑轉過頭來看他,一雙漂亮的丹鳳眼裏,眼瞳清亮,看着他的時候,一如小時候那般清澈。
“在沒有我的十二年裏,他一直都在你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