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章
第 78 章
向小南到家時,顧景行正在廚房裏手忙腳亂地消滅罪證。
冰箱屏幕正在播放Q彈鮮蝦面的十個小妙招,空氣裏彌漫着一股焦糊味,死不瞑目的大蝦黑黢黢躺在垃圾桶裏,而造成一切的罪魁禍首正在洗菜池邊吭哧吭哧刷鍋。
糊底的煮過不好清洗,他刷了半天收效甚微,又轉頭去搜刷鍋技巧,伴随着水龍頭嘩嘩嘩的水聲,愣是一個人在廚房裏幹出了熱火朝天的架勢。
向小南又想起方知誠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
顧景行的野心和手段她确實不了解,可車禍之後,人人都想在他身上咬下幾塊肉來,然而威逼利誘、蘿蔔大棒之下,飓風愣是沒一個人生出二心。
圈內圈外沒人敢小看這位顧總,他的産業如蛛網密布,他的財富像雪球越滾越大。向小南當然知道顧景行能有今日之勢,靠的絕不僅僅是中了彩票的運氣,若沒過硬的手段,他早就被豺狼虎豹分而食之。
可有野心有手段的顧景行是真的,并不代表她眼前這個灰頭土臉的顧二傻是假的。
向小南依在門框邊看了許久,直到那個飽受折磨的煮鍋終于勉強恢複原本的顏色後,才擡步走進廚房。
聽到動靜的顧景行有一瞬間的慌亂,摸着鼻子尴尬道:“王姨下班了,你晚上沒怎麽吃東西,所以我想煮個面。”
向小南打開冰箱,裏面所有的蝦都被霍霍的一個不剩,她翻了翻食材,開口問他:“青菜牛肉面,加個荷包蛋,可以嗎?”
“可、可以。”
顧景行頗有些受寵若驚,向小南會做飯,卻不常做,他上一次嘗到小南的手藝,還是今年兩人生日的時候。
只不過白日裏小南才對他說了“離我遠點”,顧景行又忍不住懷疑這是一頓包裹着蜜糖的斷頭飯。
高湯是王姨提早熬好放在冰箱裏的,還有一大盆浸在鹵水裏的牛肉。向小南拿鍋煮面,放了一把小青菜,又切了牛肉,煮熟後一起撈出加到高湯裏。最後煎了兩個金黃脆邊的土雞蛋,點綴一把小蔥花。
顧景行奔波了一天确實餓了,抱着死也要做個飽死鬼的念頭,埋頭吃面,呼嚕幾口就見了碗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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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小南沒什麽胃口,卻也沒走,用筷子夾了一個荷包蛋,小口小口咬着焦邊。
吃着吃着,眼前的碗裏又多出一個煎蛋。
向小南推回去,輕聲道:“我吃不完。”
“沒事,你把脆邊吃了,剩下的我吃。”
顧景行這話說的實在太過自然,向小南愣了一愣,卻也沒再拒絕。
深夜的高湯面熱氣氤氲,暈開在那張過分蒼白的臉上,也終于染上三分血色。她垂着眼,長長的睫毛影子斜印在眼角,像是一只小小的灰色蝴蝶,可憐又可愛。
顧景行聽到了自己加快的心跳,他聽到有人跪在自己的心髒裏,向所有可能的存在許願,許願時光能夠停留在此刻。
可這碗面終有吃完的時候,就在他放下筷子的那一刻,向小南開口了。
“顧景行。”她說,“你是喜歡我嗎?”
顧景行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
向小南擡起眼望過來,似乎也并不很在意他的回答,繼續自顧自道:“我的狀态并不适合談一段感情,也很難去喜歡什麽人。我讓你離我遠一點,是因為你對我很重要,我希望你能夠有正常的、肆意的生活,我……”
“我想陪着你。”顧景行硬邦邦打斷她的話,“這就是我想要的生活。”
向小南夾面的動作頓了頓,筷子輕輕碰到瓷碗,發出清脆的響聲。
顧景行又道:“就算我離你遠遠的,我也會忍不住想你,想你在幹什麽,有沒有好好吃飯,今天有沒有遇到高興的事,會不會又做了噩夢,你明白嗎,我根本不會有什麽見鬼的正常的生活,這些問題會一點、一點把我逼瘋。”
向小南安靜地看着他,良久後,才重新開口:“你看過我的檢查報告,應該知道我的病不僅僅是心理問題,身體的激素水平,包括大腦皮層,都出現了病理性病變。”
病理性病變,意味着變化無常的情緒,難以自控的崩潰,無法擺脫的幻覺,這些都會像是一場漫長的噩夢,如影随形纏繞在她的餘生。
發病嚴重的時候,她沉湎于幻覺甚至不會覺得痛苦,真正痛苦的,只有清醒陪着她的人。
“我知道。”顧景行站起來收拾碗筷,嘴裏重複道:“我知道,但我要陪着你,這是我的房子,你不能趕我走。”
顧景行說這話時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以向小南的性子,他肯不走,指不定什麽時候她直接二話不說搬出去。
但沒關系,小南搬到哪裏,他自然也會跟到哪裏,論纏人功夫,小南從小就比不過他。
洗碗池裏泡沫漫過手心,顧景行像是忘了有洗碗機,也忘了明日一早就會有阿姨上門收拾,他将碗筷刷幹淨,又開始埋頭打掃廚房。
最後還是向小南将人拎出了廚房。
果不其然,顧景行手背上見血的牙印,已經被洗滌劑泡的發軟發白。向小南找出醫藥箱給傷口消毒,用棉簽小心翼翼的替他塗藥。
顧景行敏銳地察覺到她态度有所軟化,立刻裝模做樣“嘶”了一聲:“小南,我的傷也還沒好,你別趕我出去好不好?”
“你剛剛不是說了,這是你的房子。”向小南又翻出一片傷口防水貼,“我并沒有權力趕你。”
“那你也不搬走,行嗎?”顧景行握住她地手腕,小心翼翼試探,“我想陪着你,我們都不搬走,好嗎?”
很久以後,久到顧景行臉上那僵硬的笑意都快維持不住的時候,他聽見了很輕的一聲“嗯”。
那聲音猶如落在地上的第一片初雪,輕微的像是他臆想中的幻覺。
這種不真切的虛幻感一直持續到第二天,向小南主動聯系了Friedrich。
半小時後,賀潤齊匆匆趕到,臉色白的跟鬼似的,接過那一堆藥瓶的時候手都在發抖。饒是他一向好脾氣,此時也不由提高了嗓門:“你真是在飲鸩止渴!濫用藥物的後果有多嚴重你知道嗎?!”
向小南抱着筆記本窩在懶人沙發裏,居然還很乖地點了點頭:“我知道。”
她是真的知道,大劑量的藥物治療用最暴力的方式将她從無盡的深淵裏拖出來,讓她勉強成為一個正常的、理智的人,能夠處理顧景行車禍後的一切。
與之相對的,是藥物帶來的副作用,就像是纏繞在她身上吸血樹,迅速蠶食着她的血液和生命。
賀潤齊粗粗算了算這段時間她服用的藥量,簡直眼前一黑:“不行,你這個情況必須立刻去醫院做詳細檢查,這已經不單是心理問題,按這個劑量,你的身體機能會先一步心理崩潰!”
他急得要命,見向小南不說話,又轉頭沖着顧景行厲聲道:“顧總!”
顧景行,顧景行已經傻了。
向小南的藥他一直盯得很緊,昨天見她有過量服藥的跡象,立馬把她包裏的藥搜的一幹二淨。
此時他看着眼前這些藥瓶,就像是看着一堆從異空間憑空冒出來的白色怪物。
賀潤齊不是大驚小怪的人,能把他吓成這副恨不得破口大罵的模樣,向小南的情況可想而知。
可笑前不久Friedrich還在和他說什麽積極信號,庸醫,一群庸醫!
“不用去醫院。”向小南合上筆記本,起身倒了兩杯水,“家裏有設備和醫生,基礎檢查都能做,謝醫生剛剛替我抽了血,下午他給顧景行換藥的時候,順道把檢查報告帶過來,不必額外浪費醫療資源了。”
神特麽不浪費醫療資源,賀潤齊簡直要被氣笑了,他拿任性的病人沒辦法,憋着一口氣去聯系謝醫生。
客廳裏重新安靜下來,顧景行聽見自己砰砰的心跳聲。
只有一個人的心跳。
他突然開始心悸,視線慌亂地在屋子裏尋找:“小南。”
向小南放下空水杯,正慢吞吞喝着下一杯,聽到聲音也沒擡頭,只随意應了一聲。
顧景行更急了:“小南!”
這一聲又急又怕,向小南終于轉過身看着他:“顧景行,如果覺得難受,你昨晚說的話,随時可以收回。”
“收回、什麽?”
“這僅僅是個開始,Friedrich今晚就到,然後他會停掉我所有的藥。”向小南嘆了口氣,“我同意了,但停藥後我的狀态大概率會比十八歲那年更加糟糕。”
顧景行終于聽懂了,向小南是在怕他難受,怕他堅持不住這段漫長又痛苦的治療,所以讓他反悔,讓他離開。
可小南到底知不知道,真正承受這些痛苦的到底是誰?
如果連陪伴都如此煎熬無力,都讓她心疼讓她不忍,那獨自被困在絕望深淵裏的她自己呢?她要如何對抗悲觀和厭世的毒液,又要如何一刀一刀剜去傷口的腐肉?
“小南。”
顧景行走過去緊緊抱着她,聽着她緩慢跳動的心跳聲,祈求道:“我很害怕,小南,你陪着我吧,好不好?”
就讓我陪着你,你也陪着我,一起走入深淵,或一起走過冬日,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