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刻意

刻意

沈亦白察覺出對方語氣裏的不悅,兀自回想了下自己剛說的話,便知道對方是誤會了他的意思。

見人神情冷淡,一副不想搭理他的樣子,沈亦白好笑地伸手扯了扯對方衣擺,半是好笑半是哄道:“我不是這個意思。”

晏遲生睨了人一眼,沒有說話。

沈亦白捏着對方的大衣,左右搖了又搖,軟聲解釋:“你誤會我了,我只是不想別人用有色眼睛看你,真沒有你見不得人的意思。”

一舉一動間頗有些撒嬌的意味,他記得發小和女朋友相處時,對方就經常這麽哄人,本來還冷着臉生氣的禦姐一看肖亦輝那樣,瞬間就原諒了。

沈亦白以為自己東施效颦,不說瞬間,也會很快哄好對方,結果不僅沒用,還被人選擇性忽視。

他有些納悶兒,怎麽肖亦輝用這招就行,到他這就不行?是他魅力下降了嗎??

晏遲生生了一會氣,本來打算直到上飛機前都不搭理對方,但見人垂着眼委屈巴巴的樣子後,還是心軟理了人。

他把雜志重新放到一邊,和對方眼巴巴的視線對上,溫聲問:“你覺得同性相戀是一件違背道德的事嗎?”

沈亦白微微一怔。

在他潛意識裏,他接受的教育其實都是“同性相戀有悖世俗倫理”,即使他本身不這麽認為,但潛移默化的觀念還是影響了他的思想,時刻提醒着他“這是不應該的。”

他高中那會兒看片,就已經知道自己的性取向了,當時是全住宿,發現取向為男後,吓得他直接走讀。

後來高考結束,他就和家裏出櫃了。

父親為此大發雷霆,拿着棍子就要掄他腿,還是母親給攔下的,要不是他媽這些年不停地給他爸做思想工作,他和沈适現在估計就不是父子關系了。

他也曾問過母親為什麽會支持他的想法,後者輕笑了下,和他說了這麽一段話:“喜歡同性并不是你的錯,我只希望喜歡同性這件事并不是因為你心血來潮或者随波逐流,而是因為你喜歡的這個人他剛好是同性。”

沈亦白雖然聽懂了母親的勸告,但還是沒有真正地釋懷父親對他的厲聲指責:“我怎麽生出了你這麽一個丢人現眼的東西?!你喜歡男人這件事傳出去,你把你老子的臉面往哪擱?”

在他出櫃一年後,他媽就懷了第二胎。

那會他在外地上學,新年回家後才知道這事,而她媽肚子裏的孩子當時已經七個月了。

這件事一直是他心底的刺。

哪怕後來他爸對他的态度發生好轉,父子倆的相處逐漸回到了從前,他也依舊對父親刻意隐瞞他生二胎這件事耿耿于懷。

這道門檻,他跨不過去。

卻不得不跨…

他知道老一輩對傳宗接代這事看得很重要,也知道偌大的家業需要祖祖輩輩的子孫去接手,所以他不怪他父親。

他只怪他自己是個喜歡同性的人。

對于弟弟降生這件事,他并沒有産生被争奪父母關愛的嫉妒和不爽,相反,他其實挺欣喜于對方的出生。

因為從出櫃以來,“喜歡同性”這件事就壓得他喘不上氣,他對父母的養育之恩抱着濃濃的愧疚和自責,罪惡感更是時刻萦繞在他周身,令他感到痛苦不已。

至于那根刺,不過是他芥蒂于父親曾把他當作違背世俗倫理的不孝逆子,既不接受他,也不相信他。

事情過去這麽久,突然有一個人對他問起:“你覺得同性相戀是一件違背道德的事嗎?”

他看着人,想搖頭,卻發現自己的脖子重如千斤,好像說一聲“不是”對他來說是一件很困難的事。

難道,他連撒謊都不會嗎?

還是說….

在潛意識裏,他已經給自己判了罪?

直到這時候,他才恍惚明白對方到底是為了什麽生氣。

是為他的羞恥,也是為他的不誠實,更是為他冠冕堂皇的理由。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沈亦白垂下眼,聲音像是磨砂的草皮紙,啞的要命。

晏遲生看着人蔫頭耷腦的樣子,忽然就不想追究下去了。

可沈亦白抓着他袖子,執着得要他回答這個問題。

晏遲生心想,這人以為自己演技是有多高明,哪有人在房子裏放那麽開,在外面就扭扭捏捏的?不僅如此,還要刻意僞裝出自己大大方方喜歡同性的樣子。

如果說在街上牽手擁抱是刻意,那….

“從那賣花的小姑娘當街喊出祝福語時,你下意識松手的動作。”

即是僞裝被他人赤.裸.裸的揭露。

也就是那刻起,晏遲生便知道了對方潛意識裏并不接受自己是同性.戀這件事。

“原來是那時候…”沈亦白垂着腦袋,不敢看晏遲生一眼,他語氣裏透着懊惱,也透着對晏遲生的愧疚。

“對…”不起。

晏遲生打斷了他的話,說:“你不需要就這件事和我道歉,這是你的價值觀念,我無權要求你必須按我的價值觀來行事或者讨好我,而我生氣的原因,只是因為聯想到了未來在人前我們也要遮遮掩掩這件事。”

他頓了下,繼續道:“坦白說,我更傾向于大大方方的喜歡,也不在意讓全世界所有人都知道我們的關系,但,這只是我的個人意願,如果你實在不喜歡或者不能接受….”

晏遲生伸到一半的手,突然收了回來,轉而說道:“那就再說吧。”

沈亦白微微愣了下。

晏遲生既沒有說“那我們的關系就到此為止”,也沒有說“就按照你的意願來吧,地下戀也沒關系。”

晏遲生不是冷心無情之人,更不可能是甘願委屈自己的人。

他有自己的原則和底線,不會為了發展一段關系,寧願犧牲自己的委屈,也要強求兩人的感情。

沈亦白松了口氣,看樣子,事情還有回轉的餘地。

不過從這之後,兩人就沒再說話了,一直到廣播通知飛機即将檢票時,沈亦白才開口:“我不是不能接受。”

晏遲生頓了下起身的動作,垂眼看向還坐着的人,沒有說話,而是靜靜地等待對方的下一句話。

沈亦白像是在這長達一小時的靜默中想明白了什麽事,擡起頭,對上晏遲生的視線,彎起眉眼說:“很抱歉今天說的話讓你不開心了。”

“對于和同性在人前相處這件事,我一直沒有打破自己原有的認知…你今天和我的這些話,我剛都仔細想了下,我覺得你說的非常對。”

晏遲生盯着人,輕聲問:“哪裏對?”

沈亦白突然伸出右手,去牽對方垂在一側的左手,與人五指相扣。

視線相對時,沈亦白看到了對方眼裏的驚訝。

而後,他笑着說:

“談戀愛這件事,本就應該大大方方的。”

晏遲生垂在右側的手不自覺蜷縮了下,背着落地窗外投射進來的陽光,他的側臉沐浴在暖光中,眼睫下方垂着一片陰影。

沈亦白看到,對方嘴唇翕動了下,良久,才說了句聽不出情緒的話:“我們還沒談戀愛。”

沈亦白先是一怔,而後面不改色地改口:“那就以後談戀愛大大方方的。”

晏遲生:“…..”

在人來人往的候機室裏,兩人牽手的動作引起了他人的注目,不過大多數人都是帶着戲谑的笑匆匆掠過,只有小部分人直勾勾地盯着他們牽在一起的手。

那些人,正是不久前一直盯着晏遲生的那六個人。

如果目光能殺人的話,恐怕沈亦白的後背就要被其中一個人給淩遲無數遍了,那人正是米勒。

其他人倒沒那麽誇張,不過或多或少還是被震驚到了,那嘴巴張得簡直可以塞下一顆雞蛋。

等兩人的背影消失在候機室後,一道陰沉的聲音才緩緩響起來。

“給我去查,我要知道他們兩個人的目的地和酒店。”

五人噤若寒蟬,誰都沒有接話,不是不想,而是不敢觸氣頭之上的米勒的黴頭。

“還有…”

米勒一字一句,咬着牙道:“威廉身邊那個賤人的信息,我也要知道!”

……

華盛頓距離科羅拉多州大約2466公裏,兩人在飛機上阖眼休息了三小時左右。

随着空姐溫柔的播報聲後,機翼開始緩緩傾斜,準備向下做俯沖。

舷窗外白藍相間,層層疊疊的雲朵猶如在海上翻湧的波浪,傾灑進的陽光宛如悅動的星光,熠熠地鋪在坐在窗邊的沈亦白身上。

晏遲生支着下巴,眯着眼睛欣賞正閉眼休息的人。

“轟——”

滑輪落地時,機身劇烈地顫動了一下,伴随着陣陣轟鳴,剛還阖眼的人突然睜開眼睛。

沈亦白扭頭,果不其然對上了眼裏閃着惡趣味光芒的晏遲生:“……”

莫生氣莫生氣,氣出病來無人替。

在跑道上極速行駛後,飛機漸漸慢了下來。緊接着,頭頂的廣播便響了起來:“女士們,先生們,飛機已經降落在阿斯彭機場,外面溫度為零下七攝氏度,飛機正在滑行,為了您和他人的安全,請先不要站起或打開行李架……”

等飛機停穩後,機長才打開艙門。

兩人坐得頭等艙,一開門就直接走出去。

十五分鐘後,拿完行李的兩個人就走出機場,坐上了早就等在外面的車。

“先去酒店放好東西,睡個午覺,起來後就直接去吃晚餐,逛個夜景怎麽樣?”沈亦白興致勃勃安排道。

晏遲生點頭:“好。”

沈亦白不知想到什麽,臉色一紅,礙着司機在場,他低頭打起字來。

半分鐘後,晏遲生的手機顫動了一下。

——逛完夜景,我們再泡個溫泉?

晏遲生擡起頭,意味深長地看了眼耳朵尖紅紅的沈亦白。

忍笑,回了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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