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情人節

情人節

初五一早,童真無精打采地拎着垃圾袋出門。

門推開,童真一腳踩上一個鼓鼓囊囊的塑料袋。

袋子爆裂,湯湯水水濺得鞋上全是醬黃的點子,馊臭氣鑽進鼻子。

童真猛然擡頭,樓梯扶手上三張狡黠的小臉迅速消失。

“大年初五,迎財神,吃嘎嘎!哈哈哈哈!”

見童真中了埋伏,三胞胎唱着凱旋之歌,嘻嘻哈哈鑽回自己家。

三步并作兩步,童真離弦的箭一樣沖上樓。

門早已閉上。

他把防盜門拍得“哐哐”響。

裏面的人裝聾作啞,硬是不開門。童真改為腳踹,踹得門框上頭的牆灰“撲簌簌”地掉。

“日你仙人板板!管不好瓜娃子,有本事就別生!小心老子給你跳個加官兒哈!”

隔壁的門開了一條縫,露出一雙看熱鬧的眼睛。

童真:“瞅個鏟鏟!沒見老子在發火噻?”

那雙眼睛似乎沒有被吓到,眨巴眨巴,還帶點同情式的笑意。童真沒看清楚,門又緊緊閉上了。

童真洩了氣,耷起腦袋下樓,把樓道打掃幹淨後,再次出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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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白安安靜靜地趴在樹下。樹葉篩過早晨的陽光,斑斑點點灑在車上。車頭的傷痕看起來也變淡了。越發讓他覺得,莊園裏發生過的事不過是一場夢。

前兩天惹得林珊不高興,她又回了娘家。童真連去修車的心思也無。

他摸了摸車頭,腦海裏不由得浮起韓東臨的臉。

“呸呸呸,好端端想那個胎神做啥。”

吐了一口唾沫,童真拉開車門,坐進車裏。

老全裹着軍大衣,踱步到車前,眨巴着眼睛,伸長脖子往裏探。童真從手套箱裏掏出一包煙,磕出一支,遞給老全。老全笑嘻嘻地把煙別在耳朵後面。

“你家林珊沒在家?”

“回娘家了。”

老全的小豬眼睛又快速眨巴兩下,說:“一大早的你家林珊有個包裹,我讓快遞員擱我那了。”

老全除了看門,還順手幫業主收快遞。業主拆了快遞,留下紙箱。老全靠賣廢品,每個月也能掙幾百煙錢。

“先放你那,等我回來就去取。”

“生鮮,恐怕放不了這麽久哦。”

林珊的包裹是一大捧紅玫瑰,寄件人叫“王先生”。他這才恍然想起,今天是初五,迎財神,也是二月十四,情人節。

老全痛心疾首:“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漂亮女人就是香饽饽,只要是男人,都想啃一口。你要是再不上心,到時候哭都沒地兒去。”

童真的腦子像岸上的魚,有點缺氧:“老全,你說我該咋辦?”

老全清了清嗓子,用一副“過來人”的口氣說:“女人都是要哄的。你去買點首飾啊、玫瑰花啊,帶她去吃頓燭光晚餐,最後兩人熱被窩一鑽,啥矛盾都沒了。”

“哦。”

童真把玫瑰花扔進垃圾桶裏,憂心忡忡地開車走了。

先去金店買了一條足金項鏈,又去花店精心挑選了九十九朵玫瑰,在後備箱裏擺成愛心的形狀。這一番操作後,銀行卡的餘額直線下降,變成了兩位數。

想象林珊收到禮物時的笑容,童真的情緒高漲起來。

到了林家樓下,童真給林珊打電話。過了好一會兒,電話才接通。

童真的語氣是掩蓋不住的興奮:“林珊,你快下來。”

林珊很意外:“不是說好初七來接我,你怎麽提前來了?”

“你快下來嘛,我有東西給你看。”

“你來也不提前說。我不在家,和一個朋友喝咖啡。”

“哪個咖啡廳?我去找你。”

“不必,過會兒我就回去了。”

童真垂頭喪氣地坐在車裏,用手指撥楞着金項鏈的墜子。

沒過一會兒,脖子上挂着收款碼的保安走過來。童真立即打開雙閃,瞪了他一眼。保安絮絮叨叨:“趕緊走啊,再停就要收費了。”

林超下樓倒垃圾,見到童真,想起那天的荒唐,神情有點扭捏,想上前又不好意思。

童真朝他招手。林超立刻像被主人召喚的大狗,搖着尾巴湊了上來。

“咋不上樓?”

“我今天沒買東西,就不上去了。林珊說她一會兒就回。”每次去林家,童真的手裏都得提點啥,就算林樹不甩臉,他自己也覺着不好意思。

“她沒那麽快。”

“你咋曉得?”

林超糾結了片刻,才于心不忍似的說:“你可別說是我說的。她走時帶了一套換洗的衣服。”他頓了頓,又說:“我聽見她給嘟嘟司機打電話,說要去希爾頓酒店。”

缺氧的感覺又來了,童真的思緒很混亂。

林超見他臉色不對,忙說:“你別多想,林珊做事向來有譜譜,不會亂來的。”

“你先回去!”

林超還想說什麽,被童真通紅的眼眶逼得閉上了嘴。

一路上油門踩到底,大白帶着神思不屬的童真,朝市中心疾馳而去。

除了韓家莊園,童真還從未進過這樣豪華的地方。

空氣裏彌漫着淡淡馨香,大廳的中央,一位晚禮服女孩彈着節奏舒緩的鋼琴曲。地毯柔軟得一腳像踩在棉花上。

童真茫然地站了一會兒,直到禮賓将他送到前臺。

前臺美麗的小姐姐笑得溫暖和煦。童真報出林珊的姓名和身份證號,沒等他說出理由,前臺就爽快地告知了房間號,還貼心地捏着拳頭對他喊“加油哦”。

童真一頭霧水。

童真跟着一位保潔進了電梯。過了片刻,保潔推着清潔車離開了,電梯裏只剩童真一人。他盯着電梯間上升的數字,忽然聽見 “轟隆隆”的聲音,像是巨石滾落。童真花了好一會兒才搞清楚,這聲音原來是他自己的心跳聲。

走到房門外,他摁下門鈴,過了好一會兒門才開。

開門的是個中年男人,西裝革履,肥頭大耳,一看就不是好東西。

童真直接一記直拳,将男人打翻在地。

他跨過男人的身體,高喊着“林珊”、“林珊”。

會議室的長桌邊,一排年輕男女轉過頭來看他,左手起數第二張臉是林珊。

林珊的表情,從驚愕到憤怒,不過區區幾秒。這點時間,足夠她從桌邊走到童真的面前,利索地扇出一個大耳光。

她穿着一身黑色職業裝,蓬松的烏發攏在腦後,露出飽滿光潔的額頭。

童真半張着嘴,對林珊的這幅裝扮驚豔無比,瞬間忘了臉上的火辣辣。

中年男人捂着鼻子從地上爬起來,尖叫道:“趕緊滾,以後別給我們公司投簡歷。”

童真這才想起來,前臺邊上立着牌子,上面寫着某公司的招聘會。那句莫名其妙的“加油”也有了合理解釋——前臺以為他也是來面試的。

林珊怨恨地看了一眼童真,快步走了。

童真在酒店門口追上她,拽住她的手,連聲懇求道:“林珊,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林珊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好多人看着呢,你不嫌丢人,我還嫌,車上說吧。”

車裏彌漫着濃重的玫瑰花香。

童真很想打噴嚏,但又不敢,掐着手背把噴嚏給咽下去了。

林珊沉默半響,緩緩開口:“我之前和你說,為了安心帶孩子,把工作辭了,其實是騙你的。”

“啊?”

“我是被開除的。

“因為違規短線交易,不僅沒了工作,交了上百萬的罰款,還被禁業三年,”她抓散馬尾,揪着頭發,臉部肌肉因為痛苦而顫抖,“我真的很後悔。”

停頓了幾秒,她用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說:“我真的很後悔,為什麽會這麽不小心,露出破綻。”

哪怕是臨盆那天,林珊的表情也沒這麽難過。童真心疼得都要碎了,連忙說:“你不用工作,在家帶帶孩子享清福,我發誓不離不棄,養你一輩子。”

童真伸手要給她擦淚,被她一手打開。

她的目光像石頭一樣堅硬:“童真,你記住,我林珊從小學讀到大學,回回都是第一名。我這麽努力,不是為了被人養的。我有自己的夢想。”

“夢想?”

“是的……算了,說了你也不懂。”

童真搞不明白,明明自己都發誓了,她為何還是不滿意。他嗫喏道:“你別生氣,來看看我給你準備的情人節禮物。”

他跑下車打開後備箱,滿懷期待地轉身。林珊已走到馬路對面,頭也不回地鑽進一輛出租車裏走了。

童真垂頭喪氣地合上後備箱,立在原地想了想,抱着玫瑰花跑回酒店。他在電梯間徘徊了片刻,跟着一位住店的客人進電梯。

面試已經結束了,最後一個離場的求職者明顯情緒不佳,沒關好門就走了。

被他揍成烏眼青的男人捂着冰袋,和一個助理模樣的小夥坐在一起,對着一沓簡歷挑挑揀揀。

童真推門走進去時,男人下意識往後一仰,戒備地瞅着他:“你還敢來?”

“高經理,對不起,”童真九十度彎腰,真誠地朝他鞠了一躬,然後将玫瑰花送到他的面前,說,“這是賠禮。”

高經理忽然臉一紅,眼神多了三分矜持和一分難以察覺的嬌羞。

“你怎麽知道我姓高?”

“你工牌不是寫着麽?”童真指了指搭在對方肚腩上的工牌,又懇求道,“能不能再給林珊一次機會?”

“看在你夠誠意的份兒上,我可以考慮考慮。不過,林珊是哪個?”

助理把林珊的簡歷挑出來,遞給他。他掃了一眼,搖搖頭說:“她不符合我司的要求。”

“為啥?你們招聘廣告上寫了重點大學本科以上學歷、社科類專業、三年以上工作經驗,她都符合啊。”

助理解釋:“已婚已育,性別女,哺乳期,這是短板,比兔子的尾巴還短。”

童真生氣:“短個球板!你不是你媽生的,你媽奶大的?”

助理想要争辯,高經理打了個手勢,制止了他的話頭。

高經理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童真,眼神像狗舌頭一樣舔過肉骨頭棒子。

“不如你來試試?”

童真擺手:“我不行。”招牌海報上的資格條件,他除了是個人以外,沒有一項符合條件。

高經理主動握住童真的手,還撓了撓他的手心,嬌羞地說:“男人怎麽能随便說自己不行呢?”

就算童真再遲鈍,也明白了高經理的暗示。一簇火苗騰地從心口燒起來。他收回手,改握成一記直拳,正中高經理的左眼。和已經烏青的右眼湊成一對。

“報警!快報警!”

高經理像被踩住脖子的鴨子,嗓子都叫啞了。

童真抱起玫瑰花,兔子一般竄出門,趁着電梯門合上的瞬間鑽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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