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惡作劇
惡作劇
站在電梯裏,看着不斷上升的數字,童真心中默念:快點,快點。
電梯到達頂樓,門開了。
他與兩個保安大眼瞪小眼。
童真拔腿就跑。他像一只應激的貓咪,在走廊裏蹿來蹿去。玫瑰花瓣灑落在纖塵不染的地毯上。保潔阿姨氣得直罵,拿起一瓶礦泉水,砸向童真的後背。
被砸得一歪,童真撞開一扇房門,滾了進去。
一雙皮鞋停在跟前。
順着筆挺的西裝褲腳,童真的視線往上爬,最終和韓東臨那雙琥珀色的眼瞳相遇。他的目光如雪山腳下的湖泊般冷靜、清透。
韓東臨的嘴角一勾,蹲下來,伸手挑起童真的下巴,說:“真巧,我們又見面了。”
他似乎剛洗過澡,未幹透的頭發顯得格外黑,身上蕩漾着一股清新的香氣,帶着空山煙雨的朦胧質感。臉色依舊蒼白,沒什麽表情,看不出心情好壞。
房間裏的座機響起。
童真急忙抱住他的腿,喊道:“不準接!”
韓東臨眨眨眼,說:“他們知道我在房間裏。若是不接,情況恐怕會變得更糟。”
童真松開手。
韓東臨坐下沙發,慢條斯理地整理了一番左手的西裝袖口,任憑電話兀自響。
童真透過貓眼,看見門外站了一排保安,手裏拿着電棍、防爆叉,蓄勢待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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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緊張得直跺腳,低聲催促:“快接嘛!”
韓東臨低笑一聲,慢悠悠拿起話筒。
前臺的女聲有點緊張:“韓先生,您好,請問需要幫助嗎?”
“謝謝,我很好。”
“您、确定嗎?”
“我确定。不要再來打擾我。”
門外的保安撤了。童真松了一口氣,說:“多謝。”
“就這麽簡單?”
“那送你一束花,祝你節日快樂,新年發大財。”
童真沒想到韓東臨真的收下了這捧支零破碎的玫瑰花,還把它插在了窗臺邊的花瓶上。
“謝謝。這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禮物。”
“韓少您真會開玩笑。”
“不要叫我韓少。”
“啊?”
韓東臨上前湊近童真,用手指夾起落在他衣領的玫瑰花瓣,半眯着眼睛思索片刻,說:“算了,還是叫韓少吧。”
童真怕樓下有保安守着,一時半會兒不敢出去,于是沒話找話:“你為啥想要投資我的火鍋店?”
“我不想。”
“啊?”
“我的意思是,我現在又不想投了。碗裏游泳,沒什麽前途。”
童真下意識為自家的店辯解:“我的火鍋店和別家的不一樣,用的是現殺的走地文昌雞、進口的新鮮椰子,食材新鮮,營養豐富,好吃慘喽。”
“食材好,意味着成本高,處理食材的流程麻煩,而你的定價卻和對面的地攤火鍋店一個價,你計算過翻臺率和利潤率嗎?再加上,山城人口味嗜辣,你的目标客戶群體數量有限。從投資的角度,我并不看好你的店。”
“啥這個率,那個率嘛,好吃才是第一定律!”
“不過,你要是求求我,我可以重新考慮。”
感覺被調戲了,童真揮揮拳頭,兇道:“別以為有幾個錢,就可以為所欲為。”
韓東臨被逗笑了。他的笑很淡,眼底如被風吹皺的湖水。
“你還年輕,等再過幾年,你就明白,有錢真的可以為所欲為。”
童真“切”了一聲:“好像你多大似的。”
根據茍哥的說法,韓東臨應該和他同齡。不過,眼前這個男人,穿着正裝,梳着背頭,看起來确實成熟好多。
聊了幾句,童真覺得今天的韓東臨難得挺正常人的,沒有驅趕他的意思,于是打定能賴一會兒是一會兒的主意。
“酒水吧臺有飲料零食,你自便。”
韓東臨站起來,扣上西裝的第一粒扣子,走進裏側的一個房間。不久以後,門縫裏傳出他說話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談工作的事。
童真給自己泡了一杯茶,坐在窗臺上,津津有味地眺望江景。
像給山城披上一條碧綠的腰帶,曲水江穿城而過,把它分為東西兩城。對面的東城還在開發中,幾乎是個大工地。其中,最高的一棟在建樓盤頂上,“韓氏集團”的招牌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發光。
茶包泡了三泡,景色也看飽了,童真想走,但韓東臨似乎很忙的樣子,始終沒有出來。今天韓東臨幫了自己,要是不打聲招呼就走,是不是顯得很不仗義?
在客廳裏逡巡了一圈,童真決定再喝杯咖啡。
腳尖踢到一個小東西,童真彎腰看了看,從沙發底撿起一個紅絲絨盒子。
打開。裏面躺着一條鑽石項鏈,墜子上嵌着一枚鴿子蛋大小的藍寶石。
這麽貴重的東西,為啥會滾進沙發底?
童真沒有多看,把盒子蓋好,放在茶幾上。
房門開了。
韓東臨走出來。他捏了捏眉間,看起來有點疲憊。
童真指指盒子,說:“地上撿的,我放在這裏。”
“謝謝。”韓東臨看也沒看,把盒子揣進懷裏。
今天的韓東臨客氣得不像話。
童真甚至懷疑,他對自己坐過的椅子、用過的杯子,是不是也會默默說聲感謝?想象這幅場景,童真覺得很好笑。
“什麽事這麽開心?”韓東臨從衣帽間出來了,身上披着一件黑色羊絨大衣,脖子上挂着一條灰格子圍巾。一側的衣兜有點鼓,童真猜是放了項鏈的緣故。
“沒,沒啥子。既然你要出門了,那我……”
韓東臨打斷他,說:“你請我吃了兩頓飯,請允許我回請一次。”
被這樣一雙好看的眼睛欲語還休地看着,童真鬼使神差地說了聲“好”。
童真跟着他,進了一家米其林三星的西餐廳。
餐廳裏都是一對對的情侶,連空氣都是香甜的愛情味道。童真覺得自己這一桌特有點突兀,像混進雞仔窩裏的兩只猕猴桃。
韓東臨神色自若地坐下,服務員殷勤地送上菜單。他順手把菜單推到童真面前。
童真僅有的西餐經驗,來自肯德基和麥當勞。第一次看正經西餐廳的餐單。每道菜名下還标注了食材的種類和分量,這讓他看得津津有味,默默在大腦中琢磨這道菜的做法。
服務員等得有點不耐煩,但被韓東臨輕輕一瞥,抿抿嘴,不敢催促。
逐頁仔細看過去,童真合上菜單,只點了一份最便宜的意大利面。
韓東臨接過菜單,補上前菜、牛排、湯品和甜點。
童真對生嘎嘎的沙拉和還冒着血水的牛排都不感興趣,三口五口嗦完面,然後一邊小口吃芝士蛋糕,一邊看韓東臨吃飯。
韓東臨吃得很慢,細嚼慢咽的,一塊巴掌大的西冷,吃了半天還剩一大半。童真看着都感覺費勁。
童真突然問:“你有沒有測過智商?”
發覺看向自己的目光,除了韓東臨,還有隔壁兩桌的情侶,童真意識到自己的嗓門太大了。他立即壓低聲音,說:
“有個說法,右腦管藝術,左腦管邏輯。你是雙利手哎,藝術和邏輯都能管上,智商一定很高。”
韓東臨怔了怔,下意識看向自己握着餐刀的左手。
他放下刀叉,用餐巾擦擦嘴角,說:“謝謝。我把它當做一種恭維。”他的語音語調恰到好處,既高到不會打擾到旁人,也不會低到讓同桌的人聽不清楚。
“你測過嗎?”
童真嘆了一口氣,說:“小時候讀書,我就算很努力也跟不上進度,我想測測智商有沒有問題。不過,老師說要是測出來太低,就只能去智障學校,我就不敢測了。”
“有時候,太聰明不是件好事。傻人自有傻福。”
“謝謝哦。但我并沒有被安慰到。”
雖然如此說,童真還是笑了。和韓東臨在一起,他暫時把林珊和賬戶餘額抛到了腦後,渾身輕飄飄的,好像飛在雲端。
他随意地打量周圍。
斜對面的桌子邊坐着一位年輕女人。清秀溫婉的面容洋溢着幸福的紅光。她時不時看向門外,應該是等待她的他前來赴約。
像是在飯裏吃到一顆石子,韓東臨的咀嚼忽然停滞了,搭在桌沿的手握成拳,手背暴起青筋。
他“騰”地站起來。
掉在地上的刀叉發出很大的響聲。
童真立即幫他撿起來,擔憂地問:“你咋了?”
摘下餐巾,韓東臨跌跌撞撞跑向洗手間的方向。
沒到一刻鐘,韓東臨回來了,重新坐回桌邊。
童真松了一口氣,指指他的領口:“你的領帶呢?”
“太悶,扔了。”韓東臨脫掉西裝,解開襯衣最上面的兩粒紐扣,煩躁地抓了抓領口。
“我還以為,你要捉弄我呢。”
等待韓東臨的時候,童真閃過一個驚悚的念頭:要是韓東臨跑了,這餐的賬單可咋辦?
“老子從不在錢上為難人。你甭門縫裏看人,把老子看扁喽。”
韓東臨忽然探出上半身,把臉湊向童真。
呼吸噴在臉上,童真又聞到了那種熟悉的暖暖味道。他心裏有點奇怪,剛剛和他呆了那麽久,為啥一次也沒聞到,難道是穿太厚的關系?
“那個女人,你能看見嗎?”韓東臨神秘兮兮地問。
順着他的目光,童真看到那個女人,正是斜對面那桌。收回目光,童真點點頭。
韓東臨的眼眶猝不及防地紅了:“她是我的白月光,馬上就要嫁給別人了……”
童真的心底莫名浮上一絲酸楚。
韓東臨的淚比夏天的雷雨來得還要迅猛。剛飄過一朵雲,大雨就傾盆而下。不過,他哭得極其克制,以至于沒有人發現,在這樣濃情蜜意的氛圍中,有一個男人哭得和一個失去最心愛玩具的孩子一樣傷心。
他拿紙巾擤了鼻涕,深吸一口氣,拿出紅絲絨盒子,輕輕地摩挲:
“這是我們認識一周年,我給她買的禮物,但一直沒有機會送出去。這個禮物,恐怕一輩子也送不出去了。”
“光哭有啥子用?”眼見韓東臨又要哭,童真的喉嚨酸酸漲漲的。他拿過盒子,說,“我幫你送。”
“真的嗎?”韓東臨期待地看向他,在餐廳的水晶燈光下,眸子裏灑滿星輝。
童真邁着大步走到白月光的桌前。
見童真站在桌邊不走,女人疑惑:“你是……”
童真将盒子放在女人的面前,說:“這是一位朋友托我送給你的。”
“一位朋友?”女人蹙起眉間,滿臉都是問號。
童真擡手指向韓東臨的方向。他的座位上坐空無一人,童真頓時心中浮起一絲不妙的預感。
女人打開盒子。一只巴掌大的毛蜘蛛跳到她的手上。她驚跳起來,尖叫連連,慌張中被桌腳絆倒,摔在地上。
童真這才看清,女人小腹微微隆起。
她懷孕了。
她捂着肚子,悶哼道:“疼……”
“悠悠!”
韓東勤沖了進來。
喊着叫救護車,韓東勤蹲下抱起女人,站起來時一個趔趄。童真見他兩腿微微打顫,接過女人,快步朝外面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