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兄弟倆火鍋店

兄弟倆火鍋店

童真和大康的火鍋店在山城的一條老街上,招牌叫“兄弟倆火鍋”。

城市更新浪潮尚未波及到這片區域,老街兩側的建築大多都是兩三層的青磚黑瓦小樓。底下開店,樓上還能住一家子人。

他們的店租在靠近十字路口的一棟兩層小樓裏。一層是大堂、後廚和洗手間,二層作庫房和休息室。在童真結婚前,他和大康晚上就睡在二層。

昨晚風大,店門的春聯耷拉下一角,童真把它摁回去,然後才開門。

店門是卷簾門。

一拉,再往上一推,“嘩啦啦”的,動靜很大。

于是,隔壁的奶茶店探出一張年輕的男生臉。

見是童真,鄭藝很高興:“童哥,你咋來啦?”

童真點點頭,說:“再不回來,就要喝風咽沫喽。”

鄭藝眨眨眼:“喝風咽沫之前,先喝杯我新調的芝士奶茶。”說着話,他的手腳不停。寒暄結束時,一杯熱乎乎的塑封奶茶剛好遞到童真的手裏。

童真要付錢,鄭藝死活不讓。他的眼裏冒着狡黠的光:“我沒入賬,老板不曉得,算我請的。”

店在小年前就歇業了,至今小半個月沒進過人,室內的空氣彌漫着一股由黴味、油蒿味和灰塵混合的奇怪味道。

逐一打開水閥、電閥和煤氣閥,戴上廚師帽、圍裙和手套。

童真開始打掃衛生。

一幹就是小半天。

Advertisement

臨到茶食點,他拖了把椅子,坐到門口有陽光的地方,眯着眼睛休息。

“茍哥,這裏有個氹氹,您慢點。”

大康的聲音傳入耳中。

童真睜開眼,見大康點頭哈腰地把茍勝利從一輛路虎中迎下來,朝店門口走來。

見到童真,大康表情有點不自在,但很快就過去了。他上前抱住他,熱淚盈眶地說:“小真,你受苦了,要不是我要給家家拜年,我一定會留下來陪你一起洗車。咱們兄弟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

童真把手邊的拖把遞給他,說:“你來的剛好,我們一起打掃衛生,明天開業。”

大康沒伸手,眼睛要翻到天上去:“等拿到了韓少的投資款,這種髒活累活有的是人幫我們幹。”

童真詫道:“投資款?”

大康興奮地直搓手:“沒錯!茍哥說你洗車洗得不錯,韓少不怪你不識擡舉,還是決定給咱們店投一百萬。”

茍勝利上前一步,說:“要不是我磨破嘴皮,說盡好話,韓少也不會改變主意。”

聞弦而知雅意。大康趕緊拍胸脯保證:“投資款一到賬,我立即給您轉五十萬。”

茍勝利把合同拿出來,說:“別啰嗦,趕緊簽喽,今天簽,明天公司財務上班,當天就能出款。”

童真一腦門子的霧水——韓東臨明明說自己的店這個率不好、那個率不好,咋睡了一覺,又改主意了?

大康一筆一畫寫上自己的姓名,然後把簽字頁遞給童真。

收銀臺面上擺着一排關公手辦。最中間那個,是個光着膀子的紅色肌肉關公,坐在金元寶上,舉着玉如意做二頭彎舉。大康掀起毛衫的一角,擦關公頭上的灰塵:“童真,我的人生夢想有二,一是有錢;二是暴富,都寄托在你身上了。”

在大康灼熱的目光中,童真握起筆又放下,說:“我不簽。”

韓東臨做人太刮毒。童真不想和他瓜葛太深。

大康急得要上牆,被茍勝利的一個眼神摁住。

茍勝利循循善誘:“童真,過了這村可沒這店,過了這包子可沒這餡。你可得想好。五十萬,說不定是你這輩子見過最大的一筆錢。人生哪裏都可以過不去,但別跟錢過不去。”

童真一字一頓:“我、不、簽。”

茍勝利變了臉,眼睛裏透露出鄙夷:“歸根結底,世界上只有一種病,那就是窮病。我看你是病到腦髓,無可救藥!”

說完,他收回合同,甩着公文包出去。

大康憤憤地瞪了童真一眼,快步追了上去。茍勝利沒有搭理他,徑直鑽進車裏。大康差點被車門夾到鼻子。

捂着鼻子,大康悻悻而歸。

店裏的氣壓很低。

童真默默擦桌子,盡量避免和他眼神接觸。

大康的手一揮,關公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咧開嘴哭了。

他痛心疾首地罵:“憨戳戳,送上門的錢都不要,你的腦殼被驢踢喽!上學的時候,你被人罵賊兒子,遭全校的白眼,沒人願意搭理你,只有我真心把你當兄弟。你卻恩将仇報,害我損失了一百萬!”

仿佛真正得到過一百萬又立刻失去了,大康哭得特別凄慘,童真有點愧疚。

童真坐在他身旁,歪着頭說:“我也把你當兄弟噻。你記得不?十歲那年,你被隔壁的曾莽兒堵在巷子頭,要不是老子去救你,你的腳杆兒早就被那個爛賬折斷喽。我挨了曾莽兒一塊板磚,後腦勺縫了八針。你瞅瞅,現在疤疤還在呢!

“要是給我一百萬,我就算挨十塊板磚也樂意。”

童真沉默半響,說:“那一百萬不該是咱們的。咱們老老實實開店、勤勤懇懇做生意,早晚有一天也能掙到一百萬。”

“老子不幹了!”

“啥意思?”

大康站起來,發誓一般地說:“老子要退夥!辛辛苦苦幹一年,還不如去工廠擰螺絲掙得多。這垮杆兒的火鍋店,哪個愛幹哪個幹。”

“當初咱們說好,兄弟倆要合夥幹到老喃……”

“我不幹了。你把份額退給我,以後這家店都是你的。”

“我現在沒錢……”

“那就打欠條。”

大康從收銀臺的抽屜裏拿出筆和紙,飛速寫好十萬元的欠條,拍在童真的面前。

童真捂着自己的腦門,覺着腦漿就像鍋蓋下的滾水,正在反複沸騰,但又處在巨大的壓抑之下。

鄭藝在門口偷聽了好久,見童真要落筆,終于忍不住,沖了進來。

“哪有這樣打夥做生意的?賺了就收益共享,眼見要虧,你拿了本金絲毫無損地退出,把虧損全都丢給合夥人?大康你不能這麽欺負老實人。”

大康吹胡子瞪眼:“你算老幾,敢插嘴我們兄弟夥的事情?”

鄭藝叉腰站在童真身邊:“我老幾都不算,就是看不慣你。”

又說:“別以為我不曉得,你以次充好,拿椰子精兌水,冷凍僵屍雞冒充新鮮的文昌雞,把食客緣都敗壞喽,否則童真才走幾個月,生意咋會一落千丈到這幅地步。”

“臭賣奶茶的,老子日你仙人板板!”大康像燎了屁股的螞蚱,一直往上蹦。他來回看着兩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好啊,你們串通好了,就是想要趕我走,好獨占這家店。咱們騎驢看唱本,走着瞧!”

撂下狠話,大康一溜煙跑了。

鄭藝朝他的方向吐了口唾沫,說:“爛賬一個,也就你把他當塊寶。”

童真嘆了口氣,說:“別這麽說。大康以前很好的,最近老是跟一群二不挂五的爛滾龍混在一起,學壞了。”

打掃完衛生,童真去集貿市場,采購了整整一個後備箱的食材和飲料酒水。至此,銀行卡的餘額只剩下九塊錢。

他并不是很擔心。只要生意開張,錢就和水一樣流動起來,財務狀況慢慢就會轉好的。

第二天開業。

到了飯點,店裏只有一兩桌客人,冷冷清清的。

門口路過的人往裏看了一眼,搖搖頭就走了。

童真心裏着急,幹脆拿着菜單站在門口攬客。

他呆呆愣愣像一根電線杆杆,眼巴巴地望着每一個路過的人,嘴唇小幅度動着。路人除非把耳朵湊到他嘴邊,才能聽見他說什麽。

鄭藝看不過去,拿過菜單,大聲吆喝:“椰子雞火鍋,營養又美味,菊花不受罪!”

他轉身看向童真,說:“你就這麽喊。”

童真有點不好意思,耳廓浮起一層粉色。

鄭藝鼓勵他:“多喊兩嗓子,就習慣了。”

童真小聲說:“椰子雞火鍋,營養又美味,菊花不受罪。”

“大聲一點。”

“椰子雞火鍋,營養又美味,菊花不受罪!”

“再大聲一點!”

童真閉上眼睛,豁出去:“椰子雞火鍋,營養又美味,菊花不受罪!!”

他的聲音清亮溫潤,帶着玉石的質地,即便很大聲,也不刺耳呱噪。

一對情侶駐足。

男生:“這家店看起來不錯,要不要嘗嘗。”

“別吃。上回來過,一股子香精味,難吃死了。”說完,女生拉着男生走了。

像卡住的磁帶,童真的吆喝聲戛然而止,眼神像一只被抛棄的小狗,楚楚可憐。

鄭藝想要安慰他。沒等他開口,童真轉身走進廚房。除非客人呼喚,他再也沒有出來。

到了傍晚,淅淅瀝瀝下起小雨。冷意像刺骨的針,直直往人的骨髓裏鑽。街對面的牛油火鍋店人多的打擁堂,連鄭藝都約上朋友跑到對面去吃了。

童真早早關門,潦草地結束了第一天的營業。

冰箱裏還剩許多菜。

童真煲了一鍋椰子雞湯,連着砂鍋一起端到林家。

林家剛好在吃飯。

徐娟見他來了,立刻把孩子往他懷裏送:“你來得正好。幫我看一下西西,我先吃個飯。”

童真把雞湯端上桌,搓熱手,抱過西西。

剛抱進懷裏,西西就朝他笑了,水晶葡萄似的眼睛眯成一道月牙。

童真親親他的小臉。

西西扭過頭,花瓣般的嘴唇輕輕擦過童真的臉。

童真再親親。

西西把同樣的動作重複了一遍。

西西在親他。

童真喊道:“林珊,你快看,西西會親我!”

林珊不以為然:“他才六個月,怎麽會懂這個?”

盡管這麽說,她放下碗走過來,俯身把臉湊近。

西西茫然地看着她,玩着手指,嘴裏吐着泡泡。

“你看吧,他太小,還不懂什麽是親。你一定搞錯了。還有,你剛從外頭回來,臉上都是細菌,少親他。”

像偷偷撿到一個大寶貝,童真開心得連頭發絲都要飄起來。

趁林珊轉身,吧唧一下,他又結結實實地親了西西一大口。

西西眨巴眨巴眼,“咿咿呀呀”地說話。

童真的煩惱和委屈暫時離開了。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