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自摸清一色一條龍
自摸清一色一條龍
在老伍的口頭導航下,大白停在集貿市場的大門外。
跟着老伍走到一家海鮮檔口門前。檔口的鐵皮門緊閉,屋檐下的攝像頭亮着藍色的小眼睛。老伍警覺地四處觀望了一陣,然後朝攝像頭比劃了個手勢,最後敲了三下門。
門像一張嘴張開了一條縫,把他們三人吸了進去,又很快合上。
海鮮檔口的地下室裏,藏着一個麻将館。
一百來平的面積,擺了十幾臺自動麻将桌。裝修約等于無。水泥地、水泥牆,一個碩大的老舊排風扇在頭頂無聲地轉。之所以是無聲,因為被震耳欲聾的洗麻将聲完全蓋住了。
屋裏烏煙瘴氣的,濃重的香煙氣氣盤踞在低矮的天花板上。
童真連續打了好幾個大噴嚏,連忙捂住嘴。
沒人從手中的牌中分神。
老伍大聲說:“不用擔心,就算你當場被人捅死,他們也不會看你一眼。”
老伍找疊碼仔換好籌碼,像一尾魚入水,靈活地在桌子間竄來竄去,最後找到一個空桌子。他把袖子撸得高高的,滿臉豪情壯志,想要大幹一場的樣子。
他剛一落座。三位牌友也跟着坐下,六只眼睛閃耀着嗜血般的紅光。
坐在對面的是一條遠近有名的爛滾龍。據說老漢兒前腳剛入土,他後腳就把白事錢全換成了籌碼。老伍讪讪想站起來,被左右兩位按住肩膀。對面的牌友陰慘慘地笑:“诶,坐下的都是朋友,哪有不玩就走的道理!”
童真和韓東臨坐在老伍的身後。韓東臨掏出一把花生米,一顆一顆地放進嘴裏,津津有味地吃着。
當老伍按下麻将桌中間的按鈕,“噌”的一聲,桌面裂開四道縫,四排麻将升出桌面,韓東臨驚奇地瞪大眼睛,小聲發出“哇”的一聲。
坐在對面的牌友輕瞥了他一眼,嗤笑一聲,但沒說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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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碰!”
“吃!”
“杠!”
“杠上開花。”
老伍大喝一聲:“胡了!”他一邊數籌碼,一邊攬住童真的肩膀大笑:“今晚菩薩站在我這邊!”
韓東臨看得很入迷,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
好景不長。老伍贏了一圈後,手氣急轉直下。上手一把爛牌,碰不着,吃不上,打出去的牌又抓回來,留着的牌湊不成對,還點了好幾把炮。越打手邊的籌碼越少。
又一圈麻将結束,老伍扔出最後一塊籌碼,眼眶有點發紅。
童真戳着老伍的脊梁骨,問:“老伍,你到底行不行啊?”
牌友:“還有錢嘛?沒錢下桌!”
老伍急得像有火在腚上烤,說:“當然有。”
他的手伸進懷裏,摸到了那條鑽石項鏈,想拿出來,看了一眼童真,又不敢。
童真恍然覺得自己的屁股被摸了一下——挂在腰後的車鑰匙不見了。
韓東臨把車鑰匙拍在桌上,說:“賭這個。”
老伍有點慌:“真的賭嘛?”他想了想,把韓東臨拉過來,和自己調換了個位置:“你來打!”
韓東臨晃着車鑰匙,微擡下巴,睥睨另外三人:“一把定輸贏,你們的籌碼夠不夠?”
三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把自己全部的籌碼堆上桌,看韓東臨的眼神明晃晃地寫着“冤大頭”三個字。
左手的牌友說:“瓜娃子,輸了可不準哭鼻子。”
韓東臨摁下按鈕,桌子張開大口,像漱口一樣“嘩啦啦”地洗着麻将牌。
老伍小聲對童真說:“話要提前說清楚,是他要玩的,輸了可不能賴我。”
童真托着下巴,嘀咕道:“你有沒有覺得,他打牌的姿勢特別紳士?”
看韓東臨打牌,老伍急得抓耳撓腮。他打得随心所欲。明明可以吃的不吃,可以碰的不碰。天啊,已經是個對子了,為啥還要打掉。這是要搞啥子嘛?難道想來個自摸一條龍嘛?
“胡了。自摸,清一色,一條龍。”
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韓東臨将牌一張一張推倒,像彈鋼琴一般優雅。
對面的牌友伸長脖子,把牌對了又對,難以置信地問:“你真的沒打過麻将?”
韓東臨拱拱手,非常謙虛:“第一次,各位老師承讓了。”
三人還是不相信,要求檔口老板回放錄像。為了防老千,每張桌子的上空都裝了攝像頭,任何人的一舉一動都逃不開三百六十度的監控。
比分析足球比賽中是否越位還要嚴謹,他們沒有找到任何破綻。令人驚奇的是,從結果來看,韓東臨摸進的每一張牌,都有用,打出的每一張牌,都是沒用。他沒有打錯一張牌!
老伍把桌上的籌碼全都攬進懷裏,笑得見牙不見眼:“自摸清一色一條龍,六十四番,發財啦!”
韓東臨拍拍手,站起來要走。
對面的牌友不服氣:“新人手氣好,但不可能次次撞大運。贏了就下桌,沒這個規矩!你不準走,必須再玩一把。”他轉而又指着老伍和童真,說:“你們都退後一點,不準說話。”
老伍和童真站在一步之遙,看着韓東臨的牌面,大氣不敢出。
韓東臨打牌極快,一張牌進,接着一張牌出,似乎沒有經過任何思考,信手拈花般随意。
其他三人額頭上的汗卻越滲越多。
“不好意思,我又胡了。”韓東臨推倒自己的牌,紳士地笑笑。
還是自摸清一色一條龍。
童真的一顆懸吊吊的心落回腔子。他這才發現,他居然緊緊握着老伍的手,還十指交叉。他趕緊松開,若無其事地上前,幫韓東臨清點籌碼。
牌友抱着腦袋崩潰地晃:“為啥又是清一色一條龍?”他馳騁麻界二十年,從未見過一個人能夠連胡十把一條龍,這不符合概率學!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韓東臨:“剛開始學,其他的糊法還不會。”
牌友:“……”
韓東臨起身要走,三人攔住他,咬牙切齒:“繼續打!在老子的桌上,沒有贏了就走的道理!”
他點點頭,面露難色說:“容我先上個洗手間,解決一下五谷倫常,回來再和幾位老師切磋。”
轉身,他給了童真和老伍一個眼神。
韓東臨走後,童真也找了個理由跟着他離開。老伍小聲且悲壯地說:“我們一起走,他們會起疑。你們先走,我帶着籌碼殿後。”
童真定定地看了一眼老伍,發現他的鬓角添了一抹白色。喉頭上下滑了滑,童真帶着接近生離死別的愁緒,離開麻将館。
童真把車開到集貿市場的後門等。
白天熙熙攘攘的市集,晚上安靜得像熟睡的嬰兒。
狹小的空間裏,兩個人的呼吸聲交織在一起。童真覺得有點熱,把車窗搖下一條縫。
他努力打破車裏奇怪的氛圍:“阿東,你以前打過麻将?”
“我不知道。”
童真覺得自己的問題很愚蠢——他失憶了。
每當問出一個蠢問題,就只能用另一個蠢問題來掩蓋它,于是童真又問:“你是咋做到的?”
“算出來的。他們出牌都有自己的規律,多觀察,并不難。”
童真心裏隐約覺得怪異:“白天你剛說你不喜歡算數。”
韓東臨将嘴湊近他的臉,說:“人是自然界最複雜的存在,具備多面性,我也不例外。你會因此讨厭我嗎?”
暖暖的呼吸噴在臉上。童真聞見一股花生米的香氣。仿佛被蠱惑了,童真搖搖頭,說:“不會。”
“那你喜歡我嗎?”
對方的唇挨得更近了,童真幾乎能感覺到它的柔軟。他緊緊貼着靠背,一動不敢動,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
他聽見韓東臨若有似無地嘆了一口氣,緊接着唇舌受到入侵,口腔裏彌漫着他的氣息。
童真推開韓東臨,擦了擦濕漉漉的嘴角,氣喘籲籲地說:“老伍還沒出來。”打老伍的手機,傳來的只是忙音。
心裏升起一種不妙的預感。
“你在這裏等我,我回去看看。”
童真溜回麻将館。
老伍坐在原來的位置上。四個人臉上都泛着紅光。短短半個小時的功夫,他們已經稱兄道弟,勾肩搭背起來。
而老伍面前的籌碼少了一半。
像插進熱水裏的溫度計,童真的怒氣和水銀一樣飙升。
童真脫下外套,沖上去,把籌碼全都掃進帽兜裏。老伍拉着他的手哀求道:“最後一把,求你讓我打完。”
“老伍啊,你可真是燈草欄杆,靠不住。我真是腦殼被驢踢了,才會信你的鬼話!”童真抓了一把籌碼扔回桌上,說,“本金還給你。以後大道朝天,各走一邊!”
童真拿籌碼換回錢,捂在懷裏,膽戰心驚地跑出來。
坐回車上,鎖好門窗,他才把懸在嗓子眼裏的心放回肚子裏。
打火啓動。
韓東臨問:“不等老伍了嘛?”
“不等了,就算他死在裏頭,老子也不管了。”
童真瞥了一眼後視鏡。老伍踉踉跄跄地追着車屁股跑。
他踩下油門,飛馳而去。開了兩百多米,後視鏡裏,老伍左腳絆右腳跌倒了。他暗罵一聲,一腳急剎。
“咚”的一聲。
童真扭頭一看,韓東臨沒系安全帶,額頭結結實實地磕上了擋風玻璃。剛剛止住的血又從繃帶裏滲出來。
“對不起……”話還沒說完,唇被堵住了。
韓東臨一手捂住傷口,一手攬過童真的肩膀,重重地留下一吻,然後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