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新店

新店

韓東臨用十把清一色一條龍,一晚上贏了二十多萬,後來又被老伍輸了十萬,餘下的錢,還清了車行的貸款,還剩三萬多塊錢。

這些都是韓東臨掙來的,如何處置,童真尊重他的意見。如果韓東臨要把這些錢都歸為己有,他也會毫不猶豫地同意。

韓東臨的手裏雕着蘿蔔花,鼻孔哼了一聲,說:“有啥了不起,老子也能掙。”

童真不解:“這就是你掙的嘛!”

韓東臨埋頭雕花,如聽到家長誇其他孩子時滿臉不服氣的孩子。

有一次,童真偶然在他面前刻了一朵蘿蔔花,他對雕刻産生了濃厚的興趣。童真給他買了一大筐蘿蔔供他打發時間,白的紅的都有。雕得太多,童真幹脆把它變成一道菜。

于是,顧客偶然會在店門口的小牌牌上看到一道新菜:紅玫瑰與白玫瑰。

其實就是胡蘿蔔和白蘿蔔雕成的花。

每朵花形态不一,有含苞的,有怒放的,花瓣層層疊疊,薄如蟬翼,在燈光下呈現玉石般的質感。投入鍋中。它們漂在透明的椰子水上,在白白的霧氣中,若隐若現,猶如濃縮版的仙境花園。

菜價不算便宜,抵得上一份上好的牛肉卷。但是,這道華而不實的菜廣受好評,只要一上菜單,就會立即售罄。甚至有的顧客想要打電話提前預定,但童真都婉拒了。因為當天有沒有這道菜,有多少量,全靠韓東臨的心情。

晚上八點多,還有一桌客人沒走。三個姑娘在說笑聊天。

“砰”的一聲重響。

她們不約而同看向聲音的方向——後廚。

童真安撫她們:“別擔心,啥事都沒有。”說完,他撩開廚房門的簾子跑進去。

簾子與地面的縫隙,一雙腳慢慢被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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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姑娘相視一眼,神情詭異,湊在一起竊竊私語:

“聽說有個黑醫生團夥,開了一個黑診所。他們的下線把人迷暈了,然後送進去摘器官。”

“怪不得最近報紙上的失蹤人口變多了。”

“你們別吓唬我,我害怕。”

自從前兩天再次受傷後,韓東臨留一下一個後遺症——天黑後,他會猝不及防地暈倒,然後隔一會兒又醒了,除了身上磕碰的青紫以外,看起來什麽事也沒有。

童真把韓東臨拖到床上,蓋好被子,再下樓時,三個姑娘都已經不見了,餐費整整齊齊地放在桌上,一分不少。

他納悶地撓撓頭,心想她們咋走得一點動靜都沒得。

等他把桌子收拾好,韓東臨晃着腦袋下樓。

童真拿出藥箱,幫他換藥。

韓東臨乖順得像一只被主人刷毛的大狗,坐在童真的面前,微微眯着眼睛,一臉享受的表情。

傷口愈合得很快,已經結痂了。童真塗了藥後,沒有再纏繃帶。

童真想了想,問:“卡裏還剩三萬,你覺得咋弄比較好?”

韓東臨沒有睜眼,說:“火鍋店的成本高,翻臺率低,埋沒了你的廚藝,并且名聲也被大康毀了,不如另抹桌子另上菜,重新裝修開一家新店。”

大多數人到了夜晚會變得更加內斂和理智。這一點,童真發現在韓東臨身上格外明顯。

韓東臨一邊思考,一邊說自己的想法。

橫掃一大片不如專鑽一個點。為了控制人力成本,最大發揮童真的廚藝優勢,應該減少SKU的品類,走特色路線。以一道硬菜為招牌,以三到五道炒菜為特色,再加上兩三道涼菜和小食。特色菜、涼菜和小食應當能夠半預制,加快翻臺效率,以及應對用餐高峰的流量。

剛開始,童真聽得一愣一愣的,慢慢聽出了玄機,加入讨論。

兩人商量了一個多小時,最後的結論是:開一家以辣子雞為招牌的小炒店。

至于名號,童真決定還叫“兄弟倆”,把“兄弟倆火鍋店”改成“兄弟倆辣子雞”。

韓東臨的眼神莫名黯淡了,嘴唇動了動,但終究沒反對。

-

自從 “拐來”韓東臨,童真既要做生意,又要看顧他,回家的時間一天比一天晚。

每天回來,西西都睡着了。白嫩嫩的側臉窩進花朵形狀的小枕頭裏,像一片飽滿的玉蘭花瓣。

童真站在嬰兒床邊,面無表情地看着。作為父親的滿腔柔情被一紙鑒定報告驅得很淡,但當他什麽也沒做——既沒親親小臉蛋,也沒拉拉小手,毅然走開時,心裏的某個角落還是會隐隐疼痛。

嬰兒床邊,新擺了一張書桌。

林珊把梳妝臺扔了,騰出的空間放下了這張書桌。

童真拿起一本書:“CPA是啥?”

林珊用筆頭撓撓頭發,頭沒擡,專注地看一張資産負債表,說:“我要考注冊會計師。”

“哦”了一聲,童真把書放下,問:“難不難?”

“有一點,但我大學輔修過會計學,不算太難。”

她擡頭凝視着一個未被臺燈照到的角落,喃喃道:“樹挪死,人挪活。等我考上證,去會計師事務所找個工作,從助理開始,慢慢升到合夥人,再跳槽出來,開一家自己的事務所。”想到這裏,那個角落似乎被她充滿希望的目光照亮了。

童真不懂會計行業,不知該怎麽接茬,只是說:“你別太累了,小心傷了眼睛。”

林珊站起來,從廚房裏端出一碗黃色的糊糊,說:“我今天做了雞肉南瓜泥,你嘗嘗。”

童真有點吃驚:“你做的?”自從結婚以來,林珊唯一的一次下廚,就是在他生病的時候煮了一鍋黑色的青菜粥。

林珊有點自豪:“西西該斷奶了,我正在學做輔食。嬰兒的輔食營養豐富又低脂,剛好适合減肥,我也能吃。省下外賣的錢。”

南瓜泥很淡,嘗不出鹽味,雞肉的騷味卻很明顯。盡管咽得有點艱難,童真還是一邊感動,一邊把它吃完了。

給孩子斷奶,減肥塑型,都是踏入職場前的準備工作。盡管求職屢次受挫,林珊還是如同不倒翁一般,被一拳打倒,又很快重新站起來。

林珊:“你會支持我嗎?”

童真一邊洗碗,一邊點頭。

“那轉我三萬塊錢。”

投資經理做久了,童真懷疑林珊擁有一個特異技能,一眼就能算出對方的賬戶餘額。

童真詫道:“這麽多?”日常的開銷,例如房租、水電煤以及日用品采購都是童真直接付的。

林珊掰着手指羅列:“要花錢的地方可多了。買書、買課、報名、置裝,還有醫美、健身。”見童真猶豫,林珊不高興:“難道你覺得這些都沒必要花錢?”

童真連忙擺手,說:“不是。我想重新裝修,開個新店。”

于是,他說了要開辣子雞店的計劃。當然,韓東臨的存在他一句也沒提,只說都是自己的主意。

林珊想了想,說:“那好吧,給你留一萬。”

收到錢後,林珊又坐回書桌前繼續啃書,看到“存貨周轉率”一章時,忽然念頭微閃:童真怎麽會知道翻臺率、利潤率這些專業術語呢?

-

“左邊,高一點,好,可以了。”

童真爬下樓梯,和韓東臨兩人勾肩搭背站在門口,仰頭欣賞他們的新招牌——兄弟倆辣子雞。

由于裝修經費大大縮水,新招牌是韓東臨在舊招牌上拿彩漆塗改的。将牆面重新粉刷一番,韓東臨再添點塗鴉,再換一批新的餐桌椅,打印一摞新菜單。短短兩天,新店籌備工作就結束了。

童真仰頭看着招牌,總覺得還不太适應——辣子雞,紅紅火火的,該是紅色招牌才對,韓東臨偏偏畫成鮮綠色。

鄭藝卻很欣賞,說現在就是流行這種反差色。他在店裏兜了一圈,欣賞牆面的塗鴉,羨慕地看着韓東臨的背影,心想:要是我有這般的才華,各大美院早就争着搶着要招我,何苦連考三年都沒戲。

傍晚時分,天色暗得比以往都早,淅淅瀝瀝下起小雨。

店門口積了一灘水。積水映着屋裏的燈光,像被潑灑的橘子水。

韓東臨一腳踩上去,碎了一地的金。他覺得有趣,又來回多踩了幾腳。

“莫要遷翻兒,剛拿回的新鞋,弄濕了可沒換的。”

童真拉開韓東臨,在門口鋪上踩扁的紙殼箱用來防滑。等童真走進去,韓東臨又悄悄踩了幾腳紙殼。紙殼吸飽了水,踩上去軟綿綿的,還有“噗嗤噗嗤”的水聲,更有趣了。

鄭藝坐在奶茶櫃臺後頭,随手在速寫本上畫下這一幕。

他朝韓東臨招手:“阿東大師,你過來,我請你喝奶茶。”

韓東臨提着褲腳走向他。童真在時,他的微笑唇像焊在臉上,等轉向鄭藝,面具掉了,露出嫌棄和不耐煩的表情——他讨厭這個動不動就往童真身邊湊的家夥。

鄭藝對他的臭臉毫不在意。越是天才,越該個性,就像梵高,瘋瘋癫癫的,甚至割掉了自己的左耳。

“阿東大師,你看看我這幅畫,畫得咋樣?”鄭藝把剛剛的素描遞給韓東臨。

韓東臨蹙眉看了一眼,拿起鉛筆,刷刷添了幾筆,丢還給他,拿起一杯芋泥波波,轉身就走。

看過韓東臨改過的畫,鄭藝忽然明白,平庸和非凡有時候只有一線之隔。

只是添了幾筆,整幅畫的意境就完全變了。踩紙殼的背影,孤寂的氣息鋪面而來。捧着畫,看了又看,鄭藝幾乎要落下淚來。

他的愁緒被辣子雞店裏的吆喝聲打斷了。

“兄弟倆辣子雞,開業大酬賓,走過路過,不要錯過哎——”

為了促銷,童真專門買了個喇叭,擺在門口用來吆喝。這會兒先試試音量。

韓東臨好奇地拿起大喇叭,上下擺弄。童真手把手教他:底部有個圓圓的紅色按鈕,按住它不動,然後說話,說話聲就錄下來。

韓東臨摁下按鈕,對着喇叭喊道:“兄弟倆辣子雞,是垃圾,不好吃,千萬別來吃。”

童真連忙搶過喇叭:“這麽說,哪個還願意上門來吃?”

韓東臨不服:“人性本賤。你越這麽說,他越要來吃。”

“不行。萬一人家真信了喃?”

兩人開始搶喇叭,搶着按鈕,搶着錄自己要說的話。争來搶去,喇叭被摔了好幾次,最後卡克了,播出了一段二重奏:

【兄弟倆辣子雞,垃圾,垃圾,開業大酬賓,走過路過,不要吃垃圾——】

童真氣得卸掉電池,把喇叭扔進庫房裏。

韓東臨也不開心,一口氣把門口的紙板全踩成了爛紙糊,然後蹲在門口生悶氣。

過了一會兒,童真從廚房出來,用筷子敲了敲碗,對他的背影喊道:“吃晚飯喽!”

韓東臨扇扇鼻子,要把香氣趕走:“我不吃。”

童真端着一碗雞湯泡飯,故意吃得“呼嚕呼嚕”,像一頭小豬在拱食槽。

韓東臨坐到桌前,端起碗,說:“你太粗魯了。”

童真憋着笑:“那你示範一下,咋吃才體面嘛。”

韓東臨繃着臉說:“我本來不想吃的。”

剛拿起筷子,韓東臨的眼睛忽然散了焦、失了神。

韓東臨的暈倒症狀,随着額頭的傷口痊愈消失了,更準确地說,是無限接近于零。之所以童真有這個想法,是因為每天差不多的時間段,他會出現類似“卡帶”的狀态,就好像哪個節點出了錯,一盤很順暢的磁帶,走到這裏卡住了。

這個狀态僅僅持續幾秒,如同手機切換日夜模式,回來的韓東臨變得不一樣了。

夜晚的韓東臨來了。

夜版的韓東臨紳士穩重,渾身散發着如同月亮般柔和的光芒,睿智的雙眼總是含情脈脈地追随童真。

盡管他明明就在身邊,童真的心底總會浮起思念的惆悵。他想念那個太陽般耀眼的天才藝術家,還有他身上淡淡的暖暖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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