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開業

開業

開業當天,童真很早就醒了。他心裏揣着一百只小老鼠,滿懷激動地開車來到店裏。

韓東臨背着陽光,幾乎是帶着跳躍的節奏來到童真的車前。他的腳風帶起地上的浮塵,吸飽清晨稀薄的陽光,好似一團黃色的幹霧。

沐浴着早晨的陽光,他就這樣騰雲駕霧來到面前。

童真扭身推開副駕的車門。韓東臨高高興興地鑽進來。

菜市場外的玉蘭花含苞待放。毛茸茸的花骨朵,像貓咪的耳朵在晨風中微微抖動。

下車後,韓東臨随手摘了一朵,丢進童真的衣領裏,一驚一乍他說:“毛毛蟲爬進去喽。”

童真一邊拽着領口,一邊跳腳大叫。韓東臨跳開兩米遠,笑嘻嘻地看他。

掏出花骨朵,童真氣得抄起五金店門口的一把掃帚,“啊啊”叫着去追韓東臨。

你追我趕,打得一路塵土飛揚。

早晨的市場裏煙火氣袅袅。

熱氣騰騰的包子、金燦燦的油條、白嫩嫩的豆花,還有圓滾滾的抄手在香噴噴的紅油裏上下翻滾,沾上一身白白的芝麻。

采購前,兩人先在早餐攤裏過早。

韓東臨放下碗,拍拍肚子,打了個飽嗝,眉梢眼角流露出一種滿足的幸福。童真抽了一張紙巾,幫他擦掉嘴角的紅油。

攤主嬢嬢說:“你們兄弟夥的感情真好呦!”

韓東臨攬住童真的肩膀,笑眯眯地說:“那當然,我是他唯一的兄弟夥。我以前還想死來着,有了兄弟夥,我就不想死了。”

Advertisement

嬢嬢的笑容有點僵硬。

童真不自覺看向搭在自己臂膀上的手。手指修長、骨節分明,手心很熱,胳膊上像貼了一個暖寶寶。像五月的李子,他的心裏又酸又甜。

吃過早飯,先去家禽的檔口買雞。

一只大白鵝把脖子探出籠子,一口啄掉粘在童真衣擺上的油條渣子。

童真算老主顧,老板見到他,就曉得他要啥子。沒等童真開口,老板就說:“剛進了一批文昌活雞,童老板要幾只?”

“不賣椰子雞喽,要三黃雞。”

兩人一言一語,來來回回講價,童真熬到七折。他挑了二十只,背着老板用筆在每只雞的左雞腳做了個記號,又囑咐道:“雞雜留着哈。”

老板低聲念了幾聲“阿彌陀佛”,提着雞籠子進了裏間宰殺。

最怕這種場合,童真背過去,不忍見血。而韓東臨好奇地伸着脖子,往裏探頭探腦。當鮮血從雞脖子噴湧而出,他眼裏的光芒更盛。

老板的手未抓穩,一只雞慘叫着撲騰出來,被韓東臨一腳踩斷脖子,當場咽了氣。他倒拎雞腳,把雞甩回老板的懷裏,然後拍拍手,一臉求表揚地看向童真,眼睛好像在說:“瞧我多能幹。”

童真的瞳孔放大,他下意識往後撤了半步。

韓東臨看着他若有所思:“你害怕嗎?”

童真有點心虛:“咋會怕?我只是不喜歡這裏的味道。”

他心想,應該要把員工的道德法治觀念教育提上日程了。

買完雞和其他肉菜,童真又去調料攤位買海椒。

山城盛産海椒,品種繁多,大的小的,長的短的,圓的細的,每種海椒之間,無論味道有多麽細微的差別,童真只要細細聞一聞,就能判斷出來。連香料老板都佩服他有一只“狗鼻子”。而他做出的辣子雞美味的秘訣就在不同品類海椒的配比上。

一次性備了三天的菜,後備箱和後排坐位都塞滿了,他們才回去。

順路經過書店,童真買了一本《道德與法治》,送給韓東臨,囑咐他好好看。

韓東臨“嘩啦啦”地快速翻了一遍,随手扔到後排座位上。

林超蹲在店門口,不知等了多久。他看到大白,立刻站起來,朝童真跑過去。

童真很意外:“你咋來了?” 他知道,林樹把林超拘在家裏天天做題,哪裏也不準去。

“林珊說今天新店開業,我怕你一個人搞不贏。”

“那真題咋辦?”

“放心吧,我爸一早去市裏開會。今天的真題我昨晚連夜刷完了。”

一邊說着,他一邊繞過車頭,打算幫童真搬東西。

視線對上副駕的韓東臨。兩人不約而同眯起眼睛,就像發現自己撒尿圈好的領地被入侵的小狗一樣警覺。

兩人指着對方,異口同聲地問:“他是哪個?”

童真三言兩語做了介紹。

兩人都很震驚。

韓東臨搶先開口:“你結婚了?!為啥不告訴我?”

話還沒說完,林超打斷他,說:“你缺人手,為啥不叫我,是不把我當自家人嗎?”

氣氛變得頗為詭異,童真感覺自己莫名其妙陷入泥潭裏,出水也是兩腿泥。

像小孩子鬧脾氣似的,林超踹了童真一腳。童真往後跳開,詳怒道:“瓜娃子,連我也踹?”

你一腳、我一腳,兩人扭打了起來。明眼人一看就曉得,這不過是男孩之間的玩鬧,只有關系要好才這麽不見外。

童真把林超摁在牆上,撓他的咯吱窩。林超扭得像一條黃鳝,笑得喘不過氣來,一直求饒。

韓東臨立在一旁,看他們親密無狀地玩耍,臉色越來越青。他擠進兩人中間,當胸推開林超。這一下用盡全身力氣,林超猝不及防地跌了個屁股蹲。

林超對童真投訴:“你招的員工,咋丁丁兒眼力見都沒得?連老板的兄弟夥都敢欺負。”

這下徹底把韓東臨惹毛了:“你放屁!我才是他的兄弟夥。”

童真先把林超起來,幫他拍掉褲子上的灰,低聲說:“他腦子不太靈光,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韓東臨原地站了一會兒,冷眼看着他們,見童真顧不上自己,默不作聲地回廚房。

他舉着菜刀跺雞塊,把案板跺得一跳一跳的。

童真抛開林超,跑進廚房,說:“不能再剁了,再剁雞塊太小,口感太柴。”

韓東臨的眼裏充滿委屈:“你明明說過,我才是你唯一的兄弟夥。”

童真有點疑惑。他一時想不起來,自己到底有沒有說過這句話。

他拿走韓東臨手裏的菜刀,捏捏他的臉,說:“你答應我過的,要微笑,要做好人,還記得嘛?如果你能做到,你就是我唯一的兄弟夥。”

“好嘛。”

韓東臨拖着鼻音,抱抱童真,把下巴擱在他的肩膀上輕輕蹭蹭。

童真的眼神黯淡:“你想做的,只是兄弟夥嘛?”

韓東臨疑惑地看着他,好像不明白這個問題的深意。

開業的第一天,來店的客人不多。到了中午十二點,才坐了三桌的客人。其中兩桌還是“關系戶”。一桌是鄭藝,另一桌是明仔和他的三位女學員。

買房子是買漲不買跌。吃飯也一樣,越是冷清的店,越沒生意。

明仔的女學員中,有一個曾在大城市工作過幾年,走南闖北見過不少世面。等餐期間,她環顧一圈樸素的裝修,嬌嗔道:“明教練,你說要請我們吃欺騙餐,就帶我們來這?我的嘴可是很刁的哦,不好吃,我可不給面子。”

另一個學員翻了個白眼,說:“對于減肥的人,沒有難吃的食物。”

第三個學員因為害羞,說話很小聲:“老板和服務員都好好看。能對着這樣的帥哥吃飯,哪怕吃屎我也樂意。”

韓東臨端着一大盤辣子雞從廚房快步走出。他的臉上挂着标準的微笑,瞬間照亮了女學員們的眼睛。

以桌子為中心,香氣就像漣漪一樣一圈一圈蕩開,很快遍布各個角落。其他客人不約而同咽下一口口水,按耐下一顆想要走的心。

焦黃香脆,鮮香麻辣。咬開脆脆的表皮,裏頭的雞肉還帶着汁水,鮮嫩無比。沒人說話了,都在埋頭吃雞。生怕被別人搶了,自己碗裏的沒吃完,又伸筷子去夾。

不到半小時,用整整兩只雞炒出的一盤辣子雞被一掃而光,就連配菜花生米也挑得幹幹淨淨。

見過世面的學員最後犁了一遍海椒,不甘心地放下筷子,對後廚喊道:“老板,再來一份!”

害羞的女學員捅捅身旁的同學,低聲說:“沒想到教練也是顏控黨。你看,教練都看呆了呢,連雞都忘了吃。”

明仔呆呆地看着跑進跑出的韓東臨。他第一眼差點沒認出這個自己跟随了五年的前老板。

他的臉頰飽滿了,皮膚曬黑了,眼裏有光,嘴角有笑。普通的衣衫和土氣的圍裙掩蓋不住由內而外發出的蓬勃生命力。

過往死死糾纏他的憂郁、孤獨和絕望,似乎随着過往的記憶一齊消失了。

他為自己端上一杯熱水,看向自己的目光,和看其他陌生人沒有區別。

明仔眼眶泛起了淚花。他捂住嘴,來不及對女學員說一聲“失陪”,快步走了出去。

“他和以前很不一樣嗎?”

明仔轉頭,是童真,手裏握着一包紙巾。

餐館的後門對着一條僻靜的巷子,偶爾路過一兩個住在附近的居民。

他們并排坐在兩個垃圾桶蓋上。

明仔擦擦眼淚,說:“看他這樣,我的一樁心事終于了了。”他又說,“你去忙吧,我一個人呆着就好。”

童真願意陪他多呆一會兒:“就這三桌客人,菜上齊了。”

韓東臨和林超之間仿佛有場無形的競賽,兩人争先恐後地幹活,童真覺得自己好像可以袖手旁觀了。

童真在心裏把韓東臨分為日版和夜版。兩個版本是兩個極端。日版韓東臨是感性的,瘋瘋癫癫、随心所欲;夜版韓東臨是理性的,彬彬有禮、理智隐忍。

雖然韓東臨說過,人性是複雜的,每個人像萬花筒一樣有許多面。但是,很少有人像韓東臨這樣割裂,幾乎如冰與火共生一樣罕見。

童真忍不住把自己的發現告訴明仔,問:“他以前也是這樣的嘛?”

明仔大驚失色,問:“他按時吃藥了嗎?”

童真拍拍腦袋,意識到自己可能犯了一個大錯。

“治抑郁的藥。醫生說,如果不按時服用,有可能會精神分裂。聽起來,他已經出現了第二個人格的苗頭。”

童真倒吸一口涼氣。

明仔拔腿就走:“處方在我這裏。我這就去給他開藥。”

童真拍拍屁股站起來。後窗閃過一個人影,童真沒看清是林超還是韓東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