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依靠

依靠

抵達賓館,趙濤丢下一句“尿急”便腳底抹油自覺消失,還險些和一位喝得寧酊大醉的壯漢撞個滿懷。

紀柏宇将頭探出車窗外,看着稍顯破舊的樓房以及嘈雜的環境,低聲問道:“你們住這?”

“嗯。”缪苡沫趁機将手抽出來,開門下車。誰想紀柏宇跟着一起下來了,非要送她到房間門口,缪苡沫拗不過他,只好同意。

賓館沒有電梯,只能走樓梯。樓道裏還算整潔,不過牆皮脫落了不少,看起來十分不美觀,燈也一閃一閃的,頗有拍恐怖片的氛圍。

缪苡沫開着手電走在前面給他帶路,紀柏宇不肯,非要牽着手并肩走,還拿自己腿受傷當借口,一定要她牽着才行。

缪苡沫無奈嘆氣,沒再拒絕,要是害冠軍的腳傷加重,她就要成千古罪人了。紀柏宇伸出手等她主動來牽,面上不動聲色,心裏的得意卻不止一點點。

缪苡沫無視了他的要求,擡起雙臂扶住他的胳膊,看起來真就像攙扶年邁老大爺過馬路的姿勢,還義正辭嚴道:“這樣你才不會摔倒。”

紀柏宇悻悻地放下手,看起來不是太高興,但也沒再堅持。

上了二樓後,馬路上燒烤攤的喧鬧聲逐漸平息,兩人都沒講話,昏暗的樓道裏只有鞋底與水泥地摩擦的聲響。

她的房間在三樓,很快就能到,缪苡沫以為他們之間只剩下互道晚安,但紀柏宇舍不得這麽快分開。

“這裏環境很不好,你住得習慣嗎?”

“山上的酒店訂不到了,這是我們能找到最好的。其實這裏也還可以,至少炕很舒服,而且也就住兩個晚上。”

這是她人生第一次睡炕,雙腳再也不用在冷飕飕的被窩裏找安慰了,也正是因為睡得太舒服,早上才會遲到。

聽到她說“我們”,紀柏宇的眉宇間寫滿了不悅:“你和那個趙濤,是什麽關系?”

缪苡沫看了他一眼,“同學啊,還能是什麽關系?剛好這次抽簽和他分到一組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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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缪苡沫很慶幸自己是和趙同學分到一組,他做事認真、周道,這次的小組作業也是他出力比較多,想想還真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所以她決定後期的剪輯全部由自己來完成。

“你們明天就走嗎?”

“趙濤明天一早的飛機,我應該也是明天,不過我機票還沒買。”

“怎麽不和同學一起?”

“他8點的飛機,我可起不來。”

其實她還在猶豫要不要去看霧凇,所以才遲遲沒訂機票。

三樓很快到了,缪苡沫有些擔憂地看了一眼他的腿,“你一個人可以嗎?要麽我再送你下去?”

紀柏宇環顧四周,确認沒有人跟着後才回答道:“哪這麽弱?受傷對運動員來說是家常便飯,而且也沒那麽嚴重。”

提到運動員,缪苡沫又想起今天發生的事情,心中不免産生了一些新的看法。他們雖然辛苦、拼命,努力為國争光,可脫離這個身份後他們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人。

她在想這個社會是不是給予了他們過重的光環?好像提到運動員就覺得他們是偉大的,誰又知道他們私底下是什麽樣的人品?

“紀柏宇,你為什麽會想當運動員呢?還是打冰球,又冷又容易受傷,不覺得辛苦嗎?”

這還是她第一次問這種問題,紀柏宇有些意外,不過聽着像是在關心他,忽然就覺得心情很好。

他貼身逼近,缪苡沫本能地往後躲,直到無路可退。這兒的牆壁可算不上幹淨,她不高興地瞪了他一眼,見他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便用小臂抵着他的胸口不讓他再靠近。

紀柏宇懂她的顧慮,扶着她的後背讓她靠在自己手掌上,然後沒頭沒尾地問了一句:“不好看嗎?”

“什麽?”

“我穿冰球服,打冰球的樣子,不好看嗎?”

原來是在說這個。

他靠得很近,眸光幽深,像鎖定獵物的野獸。

缪苡沫白皙的臉頰上暈開一層淡粉,支支吾吾道:“好看是好看,但是......”

紀柏宇輕笑出聲,得到想要的答案後往後退了幾步,牽起她的手,帶她遠離污漬斑斑的牆面。

“小時候也沒想過要當運動員,只是想找個體育項目玩玩,轉移一下注意力。因為不是國家重點培養的項目,打的人少,我就選了。沒想到教練誇我有天賦,說要帶我參加比賽,我一開始是不同意的,但教練說打得好能出名,會被人看到,會被人喜歡。”

缪苡沫從沒想過會是因為這樣的理由,畢竟她認識的紀柏宇陰郁高冷,除了他的發小徐冬冬,沒見他和誰親近過。

“你想被人看到,被人喜歡?”

“嗯。”

他緩緩道來的語氣聽似平靜,又好像壓抑着悲傷,至于他痛苦的來源,缪苡沫不知道。但作為認識多年的同校同學,或是......朋友?她希望自己的肯定能讓他開心些。

“那你已經成功了,今天在場的觀衆和記者媒體都對你贊不絕口。就連我這樣不喜歡動的人都看得熱血沸騰,你真的打得很好!”

她的眼睛如閃耀的星,在他的夜空中閃爍不息。

紀柏宇壓下心底的起伏,帶着幾分苦澀問道:“那你為什麽不喜歡我?”

終究還是聊到了這個話題,缪苡沫表情一滞,沉默片刻後将自己的手從他掌心抽出。

“我知道一開始是我招惹的你,我不是故意耍你,只是我們不太合适。不過我們還是可以做朋友的,如果你願意的話。”

紀柏宇泛白的臉色隐沒在黑夜中,但不再像第一次被拒絕時那般絕望無措,他能肯定眼前這個說着要做朋友的人還喜歡着自己,雖然不知道她在顧慮什麽,但至少表示他還有希望。

缪苡沫覺得自己說得很清楚也很平和,但還是會擔心會不會傷到他的心,畢竟前一分鐘還在鼓勵他,下一秒就要劃清界限。

紀柏宇的表情很平靜,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撫過她的發絲,劃過她的耳尖,像初夏溫柔的風緩緩吹過,在心底蕩漾而開,缪苡沫很努力才沒讓自己表現出來。

他微微傾身,啓唇道晚安,聲音低沉又柔軟,墨色的瞳眸中裹挾着深不可測的堅定,仿佛在對她說——缪苡沫,我勢在必得。

和紀柏宇分開後,缪苡沫魂不守舍地在走廊裏飄蕩,也沒具體在想什麽,但腦袋就是感覺脹脹的。

看到306的房號後,她不緊不慢地開始掏鑰匙,整個人看起來魂不附體,若是現在有其他人在,肯定會被她的樣子吓個半死。

鑰匙插進鑰匙孔,她才發現把手上綁着一個看起來質量很好的黑色塑料袋,鼓鼓的,好像還在動,不過以她目前的精神狀态,也不能确定不是看錯了。

她只覺得是有人把垃圾挂在了她的門上,不滿地“啧”了一聲,伸手扯掉。袋子傾斜、散開,裏面的東西看起來很重,她忽然有不好的預感,可惜為時已晚。

封口打開的瞬間,一股腥臭無比的氣味如洶湧浩蕩的浪潮向她襲來。

在看清裏面的東西後,周圍的空氣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她眼睜睜地看着一滴暗紅色的液體滴在她白色的球鞋上,卻無法指揮自己的身體避開這些污穢。

直到兩團纏繞在一起的灰褐色生物從袋子裏落掉,在狹小潮濕的空間裏演繹肉弱強食的原始自然法則,一股涼意順着她的腳尖攀上脊背,在惡心和恐懼的雙重壓迫下,身體時鐘終于找回它原有的節奏。

紀柏宇剛走到二樓就聽到了那聲慘烈的叫聲,他顧不上腿傷,連忙折返,在距離三樓還差幾步臺階的地方見到了驚恐失色的缪苡沫。

他的出現就像深夜海面上的一束光,驅散了她的恐懼與絕望。缪苡沫本來沒想哭,看到他的那一瞬間突然就酸了鼻子。

“紀柏宇!”

她帶着哭腔喊了一聲他的名字,縱身跳下臺階,投入他懷中。

紀柏宇抱着她一個勁地哄,問她發生了什麽,可缪苡沫哭得厲害,根本說不了話,他想上去看看,她又可憐兮兮地一直搖頭拒絕,只好先把人送下樓。

紀柏宇抱着她下了樓,把人放進車子後座後才去找賓館老板。一頭霧水的老板拿着備用鑰匙帶他一起上樓查看情況,看着滿地的狼藉,兩人均是一怔。

袋子的一邊還牢牢系在門把上,裏面是一堆半死不活的老鼠和蛇。老鼠有半截的,也有只剩腦袋的,蛇有斷成三截的,也有将老鼠吞到一半就一命嗚呼的。

如此場景,怪不得缪苡沫會被吓成那樣。

十五分鐘後,紀柏宇提着她的行李箱從賓館出來。缪苡沫哭累了,但依舊驚魂未定,抱着自己縮成小小一團擠在角落裏。

紀柏宇檢查了一下她身上,還好是冬天,她穿得多,沒有被咬傷的地方,只是鞋子怎麽不見了?

他在車裏找了一圈沒找到,印象中也沒掉在樓道裏。剛好這時司機回來了,說是缪苡沫請他幫自己拿去丢掉的,想來應該是粘到了髒東西,所以不願意再穿。

在這樣夜色濃厚的時刻,路上只有他們一輛車,時而向左,時而向右。山路彎曲延綿,盤旋貫穿于山林之間,仿佛永無止境。

缪苡沫靠着紀柏宇寬厚結實的肩膀,整個人像小孩一樣被護在懷裏,昏昏欲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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