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晚歸
晚歸
司喬監獄坐落在城西郊區,與南铖大學有些距離,地鐵無法直達,坐到終點站後還要轉公車,就算是打車,也要花至少一個小時的時間。
若不是周邊荒蕪,這座建築還真不太醒目。如果不去注意門口那幾個字,從外面看起來,和普通高校沒什麽區別,就連門口都是統一的設計,只是舊了些,死氣沉沉了些。
缪苡沫和負責對接的人提前打過招呼,兩人在門口等了不到五分鐘,保安就放她們進去了。
穿過沙土飛揚的操場後就來到了公共區,這一部分和學校的布局也很像,被隔成了一間間教室。有休閑室、勞作區、教育廳,甚至還有機房。
負責人的辦公室在樓梯另一側的盡頭,她們需要穿過整條走廊。現在早就已經過了午休的時間,每間教室裏都坐滿了人,見到兩個學生模樣的女孩來訪,免不了多看幾眼。
缪苡沫不是第一次來,對此已經有所準備。但蘇郁不一樣,她從看見統一的制服和一個個平頭開始,雖不至于害怕——因為她向來膽子就大,但也感到渾身不自在,尤其是在走廊上遇到一個正在打掃的犯人後,見他盯着缪苡沫上下打量,她恨不得脫下鞋往他腦門上砸。
但蘇郁誤會了,這個人并沒有惡意,至少這一次沒有,恰恰相反,他與缪苡沫甚至勉強算得上是舊相識。
“女學生!”
他果然認出了缪苡沫,揮舞着掃把,興奮地沖她喊。見她停下,便上前與她攀談。
與此同時,缪苡沫也認出了他。
還記得第一次和紀柏宇來送貓的時候,雖然隔着鐵欄杆,可當時的他們就像兩只溫順的羔羊進入了狼的巢穴,被盯着看不說,朝他們吹口哨、吐痰挑釁的不在少數,更有甚者對缪苡沫出言不遜。
那些粗鄙不堪的污言穢語像一記記巴掌打在臉上,缪苡沫無法承受。随行的帶路人是個中年男子,看起來對此已經習以為常,他沒勸阻,只叫她別放在心上。
缪苡沫只能點頭答應,但走完短短的100米時,已經瀕臨崩潰。
紀柏宇察覺到了她的隐忍與痛苦,回去的時候沒讓那人送,而是掏出耳機幫她戴上,用自己的身體緊貼着她的後背,将她護在懷中慢慢往前走,一邊走一邊與他們對罵。
缪苡沫聽不清他罵了些什麽,只感覺到他的胸膛起伏劇烈,想必罵得也不會太好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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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有這麽個臉色發青的人,見他一個乳臭未幹的學生都敢如此嚣張,“騰”地一下子站起身,扒着鐵門伸出手要給他好看。
紀柏宇身手好,靈活地躲過了,不過閃躲的過程中生了風,揚起缪苡沫幾縷長發,正正好被那人一把抓住。
缪苡沫頭皮吃痛,吓到失語,好在紀柏宇反應快,狠狠掐住他的手腕往上掰,那人知道疼了,這才松手。
而當時與紀柏宇發生沖突的,正是眼前與她打招呼的這位,看起來像是變了個人。
雖說當時他并沒有對缪苡沫說出不尊重的話,卻是唯一一個動手的,不曾想如今再遇到,已經全然一副憨厚模樣,如此看來,小貓的力量确實不容小觑。
短暫的交談,缪苡沫收到了他的道歉,也得知他是因為上周沒有被評選上“最佳表現”,所以失去了和小貓共處的機會,他因為氣不過罵了負責人幾句,就被罰了額外一個月的打掃工作。
聽到這,缪苡沫突然覺得有些想笑。
與此同時,獲得“最佳表現”的一群幸運兒們正拿着逗貓棒和小貓玩,在唯一一間灑滿陽光的教室。
這裏沒有一件能讓他們坐着或是躺着的家具,但他們不嫌累,用各種奇怪的姿勢趴在地板上,撅着屁股逗它們開心,獻盡殷勤,只為小貓能看他們一眼。
能看得出來,小貓們非常享受,也非常适應這種待遇和伺候,傲嬌的尾巴向上高高翹起,眼神中透着七分桀骜,還有三分不屑。
除了縮在角落裏的那只。
奶牛貓的個頭還是小小的,在身材和精氣神上都與它的同伴拉開了明顯的差距。據說從來到這裏後,它就沒有一天是放松的,吃不好也睡不踏實,總是緊繃神經盯着周遭的一切,像是害怕一個不留神就會被惡魔吞噬。
這也難怪,經歷了那麽多次慘無人道的折磨,換做是誰都會留下陰影的。
缪苡沫試着靠近,沒想到它居然不抗拒,反而熱情地一瘸一拐迎了上來,還用毛茸茸的腦袋不斷蹭她的指尖,看地旁邊那幾人流下了羨慕的淚水。
這是認出她了!
小家夥喝了一點溫牛奶後就安心地睡着了,睡着的樣子格外可愛,腹部微微隆起,起伏不斷,小胡須在呼吸中輕微抖動。
見它睡着了,他們才圍上來争分奪秒地用指腹揉它的小腦袋,要是換了在它清醒的時候,是絕對不允許他們靠近半步的。
還好他們是真的很喜歡小貓,這讓缪苡沫想到了陳思毅,沒記錯的話,他就被關押在這所監獄。
不知道他每天看着曾經被自己折磨的小動物,現在卻被其他人這樣細心寵愛着,心裏會是什麽感受,估計他看到這樣溫馨的場景能氣到吐血吧。
想到這,缪苡沫順便問了一嘴他的情況,沒想到卻得到了一個令她汗毛直立的結果。
——陳思毅越獄了,在一個多月前。
警方已經發出了通緝令,遺憾的是到現在都還沒找到他人。
缪苡沫聽後不由地打了個冷顫,身體因為害怕漸漸失去平衡,搖搖晃晃地無法站穩,好在蘇郁及時扶住了她。
有關那個血肉模糊夜晚的記憶卷土重來,帶着無處可躲的刺鼻血腥氣與壓垮神經的恐懼,仿佛下一秒,袋子裏的那些東西就會被轉移到她身上,又或者,他會讓她成為袋子裏那堆東西的一部分。
報警後的第二天,缪苡沫就接到了警方的電話,調查結果不太樂觀,就像紀柏宇說的,沒有辦法鎖定嫌疑人。帶着大包小包進出的人有太多,又是大冬天,人們普遍穿得厚實,除非是有人看見他親手挂上那一袋東西,否則很難抓到這個人。
當天晚上她就夢到了陳思毅,難道是冥冥之中給她的暗示?
所以真的會是陳思毅幹的嗎?為了報複她,特地趕到長白山去?他又是通過什麽辦法知道她的行程的?
缪苡沫覺得這說不太通,他面臨的是六年的牢獄生活,如果有這個機會應該逃得遠遠的才是。
因為埋下了一顆恐懼的種子,接下來的幾天,缪苡沫無論是走路還是吃飯總是提心吊膽的,腦子只要一空閑下來就會開始胡思亂想,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在泡咖啡的時候被熱水燙到了。
“缪苡沫,喜姐找你。”
來提醒她的是缪苡沫在公司的同事,和她一樣都是實習生。
又找她……缪苡沫開着水龍頭沖手,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像一只洩了氣的氣球。
“我看你這兩天都沒有打卡,是不把公司的規章制度放在眼裏嗎?占着自己年紀輕,和我玩把戲是吧?”
這話又要從何說起?
她手機沒了,雖然蘇郁幫她下了單,可是快遞員稀裏糊塗地送錯了地方,要明天才能重新派送,害得她這兩天都在用現金,樓下便利店的收銀員看到她就跟看見了外星人一樣。
再說考勤,她這兩天都是用指紋打的卡,為此還要特地早起20分鐘,根本不存在不把公司規章制度放在眼裏一說。
最重要的是,這個情況,她昨天就已經跟喜姐解釋過了,只是這人好像從見到面的第一眼就不喜歡她,總是有事沒事地找她的茬。
缪苡沫為了再一次解釋自己的情況浪費了不少時間,最後只能認命地留下來加班,更倒黴的是,等她從地鐵出站後才發現外面已經下起了毛毛雨。
她疲憊地望着天,漆黑的天幕仿佛長出了手腳,将孤獨又無助的她囚禁于漫無邊際的黑暗中,身心俱疲。
如果蘇郁在就好了,她肯定會來接她的,可今天是她媽媽的生日,她下午就回家去了。所以今晚缪苡沫不僅要一個人睡,還要一個人可憐兮兮地淋着雨回去。
到寝室樓下的時候,居然碰見了徐冬冬,還是專程在這裏等她的。
“你幹嘛不回微信啊?我給你發了兩天的信息了!”
缪苡沫頭發上還滴着水,這人上來就劈頭蓋臉地吼了她一頓,她很生氣,卻累到發不出脾氣。
徐冬冬來找她是因為紀柏宇,也是,除了他,他們兩個之間也沒什麽焦急。但缪苡沫不明白的是,紀柏宇的事情為什麽要來和她說,她好不容易接受了他喜歡上別人的事實,不想再自尋煩惱。
“你哪根筋搭錯了?”徐冬冬聽後一臉的生氣和無語,“他能喜歡上誰?你自己心裏不清楚嗎?我要是沒記錯的話,長白山那事發生了也才一個多月,你是有多健忘?”
不得不承認,聽到他這樣說,缪苡沫像被喂了一劑純度最濃的蜂蜜,幹枯的心靈瞬間煥發生機。
“那他前幾天看到我是什麽态度啊?好像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我春節期間給他發的微信,他一條也沒回。”
徐冬冬煩躁地抓了抓頭發:“春節期間他遇到了點事,心情不好。我今天來找你,就是想讓你去勸勸他,他現在發着高燒在操場上跑步,已經這樣好幾天了。我看得出來你們心裏都有對方,那為什麽要這樣別別扭扭的,幹脆一點在一起不好嗎?”
這倒是很新奇的說辭。
“你不是說,我不是他喜歡的類型嗎?”
沒想到她還記得。
“應該說是我看錯你了,還是小看你了?我現在知道的是,他喜歡你,一直喜歡的也都是你,也只有你能救活他。”
缪苡沫的眸中閃爍着細碎的光,生怕被他察覺到自己臉紅了,害羞地低下頭去。
徐冬冬看着她,扯了扯嘴角,“那你現在能告訴我為什麽嗎?為什麽當初要拒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