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雨夜

雨夜

紀柏宇是單親家庭的孩子,父母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分開了。

父親在事業單位上班,穩定、按部就班,為人老實但略顯無趣。那些原先吸引她的優點,在歷經數年的婚姻生活後終于落得所剩無幾。母親無法忍受十年如一日的生活,提了離婚後便迫不及待地回了香港。

那個初夏的午後,溫和的清風推着白雲走,橙紅的落日灑在她的側臉,像鍍了一層金粉。

剛上小學的紀柏宇趴在二樓陽臺上看得癡迷,手裏拿着作業本在心中默數,看數到第幾秒,媽媽會回頭看他。

狹窄的弄堂過道,踩着小皮鞋的母親走了幾步後終于停下,轉身,擡頭,與年僅六歲的兒子四目相對。

天真的他笑着與媽媽揮手告別。

在當時的他看來,那只不過是個再平常不過的下午。他以為媽媽只是像往常那樣買東西去了,不曾注意到她比平日裏更為講究的打扮和手裏提着的行李袋。

這一別就是十六年。

徐冬冬猜測她後來應該是進入了娛樂圈,因為從不關注這些的紀柏宇唯獨會關注港娛。

他本就繼承了他爸爸的少年老成,再加上媽媽的離開,整個人越發沉默。

跟他表白過的女生有很多,大多也都是開朗的個性。他外表出衆,又不像其他男生那般鬧騰,很招女孩子喜歡。但一時的新鮮感容易使人迷失方向,就像他的父母那樣,看似個性互補,其實根本不是一路人,終究還是會走散的。

他只相信同性相吸,如果等不到這樣的人,寧願一生一人。

後來出現了個缪苡沫,鮮妍、活潑,喜歡穿各種淺色的漂亮小裙子,個性古靈精怪又調皮,是與他截然相反的人。

紀柏宇不想對缪苡沫産生興趣,所以從一開始就躲得遠遠的,誰想最後還是喜歡上了她。

也許把灰色用到極致也能算得上是圓滿,只是後來他發現,自己的內心深處其實也是渴望色彩斑駁的世界的。他像一個初進繪畫班的學生,筆袋裏裝得滿滿當當的,卻只是各種不同型號的鉛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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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缪苡沫就是那手持顏料盤的畫師,帶他走近缤紛的世界。只是不知為何,待他學得漸入佳境之時,師傅卻不願意再教他了。

分開的兩年裏,他把心思全部放在訓練上,活得像個機器,用汗水換來了無數的掌聲與榮耀,欣慰卻不滿足。

與缪苡沫的再度重逢,喚醒了他對過往生活的眷戀。

紀柏宇幾乎是一眼就認出了她,小小一只坐在觀衆席上,不管是帽子上晃動的小球,還是與他對視後慌張的故作忙碌,他只知道,從那一刻起,內心響起了一陣歡快的旋律,明亮、動人,是他心之所向。

再次見到她的喜悅讓他屏蔽了周遭的一切,恍若被瑰麗多姿的晚霞映照着,終驅散了那深沉又厚重的烏雲。

徐冬冬知道後問了他兩個問題,問他是不是想清楚了,問他如果缪苡沫只是想玩玩的話,他又該怎麽辦?

紀柏宇說,他發現他的父親每天睡前都會盯着他母親的照片看很久,他知道他沒有放下,但因為個性內斂,他不曾開口挽留,分開後也不曾打一個電話過去說一句想念的話。

父親寧可在遺憾中沉淪,也不願意為自己争取一次。而他既然都看明白了,難道要讓自己也終身活在悔恨中不成?

他當然無法知曉缪苡沫的心,他能掌控的只有自己,這就足夠了。

如果她還喜歡他,他就沒有理由放棄,如果她不喜歡他,至少也不留遺憾。

幸運的是,缪苡沫喜歡他。

事到如今,他已經懂得人生需要靠自己把握這個道理。

缪苡沫就像賽場上那個小小的冰球,他要跟在她後面跑才有可能得分;缪苡沫又不是那冰球,做多少訓練都不作數,他要将自己打開,憑借一顆真心挽回她。

*

聽了徐冬冬的話,缪苡沫焦急萬分地來操場上尋人。

此處漆黑一片,伸手難見五指,好在數道刺眼的閃電劃破夜幕,照亮了大地,這才讓她成功鎖定紀柏宇的位置。他看起來已經筋疲力盡,卻還咬牙強撐着,一圈一圈地跑。

雷聲震耳欲聾,大雨如注。缪苡沫忘了害怕,也顧不上凍僵的身體,只想立刻到他身邊去。

去香港過春節也許是一個錯誤的選擇。

耀石隊在長白山奪冠後,被最負盛名的體育俱樂部簽下。

一別數年,他終于覺得自己小有所成,于是鼓起勇氣撥通了那個電話。他媽媽後來再婚了,生了一對龍鳳胎,才剛剛上小學。紀柏宇買了很多禮物去看他們,想和弟弟妹妹親近感情。

兩個小家夥撲閃着一雙和他一樣的漂亮眼睛,用不太标準的普通話甜甜地問他是誰。

紀柏宇從來不覺得自己喜歡小孩,認為他們又吵又粘人,這一刻卻是發自內心地希望和他們成為親密的一家人,保護他們,愛護他們。

只是,他提前和母親說過要來拜年的,弟弟妹妹看起來卻像是完全不知道這一回事。即便心裏不舒服,他也只當是母親忘了說而已。

“柏宇哥哥是很棒的冰球運動員,哥哥這幾天會在我們家住幾晚,過完年再回去。”

母親打斷了他的自我介紹,也給了他致命一擊。

是柏宇哥哥,而不是哥哥。

紀柏宇原本蹲在地上陪弟弟妹妹搭樂高,聽到這,不可置信地擡起頭與母親四目相對,神情恍惚。他動了動唇,想要問些什麽,可喉嚨裏像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樣,空留一口苦澀。

母親端着招待客人的茶水,表情異常緊張地看着他,像是生怕他會說出一些不該說的。見他不明白,她看了一眼書房的方向,哀求般地對他搖了搖頭。

紀柏宇瞬間就明白了,他努力想要讨好和親近的家人,根本不曾知道過他的存在。他就像一個見不得人的污點,只能借“以前隔壁家小孩”的身份與她重聚。

許久後,他努力壓下心中的悲痛,略帶自嘲地笑了笑,将一切化作沉默。

當天晚上,他找了個借口去住了酒店,然後給缪苡沫打了電話。他想見她,可是她不要他,和她一樣。

“為什麽要對我這麽狠心?”

他的聲音嘶啞絕望,帶着蝕骨的痛意。眼神空洞不聚焦,像一具走失的靈魂,除卻孤獨與黑暗相伴,再無其他。

明明受到傷害的是紀柏宇,缪苡沫的眼淚卻止不住地流。

她心疼他的過往,也怪自己。怪自己搞不清楚狀況亂給他貼标簽,什麽偏執狂,什麽人格障礙?他只是渴望被愛,只是怕被抛棄。

缪苡沫很想安慰他,可現在不是好時候。

大雨滂沱,伴着雷聲開始淹沒一切聲響,每一滴雨水都帶着不輕的重量,砸在臉上尤其疼。

紀柏宇終于被高燒擊敗,再也支撐不住,直直往下倒去。缪苡沫蹲下身去扶他,卻突然被不知道從哪裏竄出來的東西撞倒。

紀柏宇被她這一撞稍稍清醒了些,擡眼卻發現缪苡沫身後站着一個人,穿着與夜同色的黑色雨衣,從頭到尾包裹嚴實,不仔細看很難發現。重要的是,他雙手舉着一把刀,欲向缪苡沫刺去。

千鈞一發之際,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将她推開,那把刀與缪苡沫擦肩而過,劃破了她的衣服,後直直刺進紀柏宇的胸口。

頃刻間,鮮血從傷口噴湧而出,很快被雨水稀釋,流淌而開。

紀柏宇在暈過去前,成功将刀子拔下扔遠。

在二人短暫搏鬥期間,缪苡沫迅速回神,努力保持鎮定,趴在草地上一番尋找,終于摸到了一塊石頭。她用石頭砸黑衣人的後腦,可惜力氣不夠大,被一把甩到地上掐住了脖子。

雨水像瀑布般傾瀉而下,天地瞬間變成了一片模糊的畫面。

她不想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裏,強忍着劇痛去摘黑衣人的口罩。雖然成功了,奈何雨勢太大,叫她根本看不清這人的樣子。

幸運的是,黑衣人以為被看到了真容,因害怕有一瞬的慌亂。缪苡沫恰好利用了這一點,瞄準時機擡起膝蓋狠狠給了他一腳,想送給權道勳卻沒送成的禮物,轉送給他也不錯,反正都是人渣,給誰都沒差。

黑衣人吃痛,下一秒就松了手,因強烈的疼痛倒在地上扭成蛆。

缪苡沫想趁這個機會把暈過去的紀柏宇拖進器材室避難,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過程中,黑衣人緩過勁爬過來抓她的腳踝,缪苡沫尖叫着又補了幾腳,徹底廢了黑衣人的戰鬥力,同時也為自己争取到更多時間。

待她成功将人拖進器材室,黑衣人才踉踉跄跄地站起來。可他仍舊不死心,扶着受傷的部位緩緩向目标移動。好在缪苡沫已經鎖了門,他進不去。

他扒在窗口惡狠狠地盯着屋內的兩人,在看到奄奄一息的紀柏宇後竟主動扯下面罩,并脫下帽子,後朝缪苡沫露出了陰森的笑容。

恰逢此時,一道閃電從他臉上一閃而過,缪苡沫也因此看清了這張她這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臉。

她驚恐的表情給他帶來了極大的愉悅和絕對的滿足,笑容愈發邪惡恐怖。

然而,缪苡沫的那幾腳也給他造成了永久性的傷害,沒一會兒又開始頭暈目眩,惡心幹嘔,有種下一秒就會暈過去的征兆。

他搖搖擺擺的,像随時會坍塌的老房子,在門外等了一會兒後,最終拖着半殘廢的身體悄悄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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