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
第 1 章
修真界九大門派,藥宗常年墊底。
富有而孱弱的藥宗,就像羊圈裏最肥的一頭羊。
宗主不甘心,去年便在凡間廣招新弟子。
我便是那個時候被招進來的。
嚴格來說我是被我爹娘賣給藥宗的,靈根測試時我資質不佳,長老們沒想要我。
我爹跪着在一個白髯長老腳邊,扯着他的衣角哀求:“仙人!仙人!您就收了這孩子吧,我們要的不多,二兩銀子就成。您行行好!行行好!”
當時正是荒年,米價瘋漲,餓殍遍地,二兩銀子能抵全家一個月的口糧。
我娘跟着一起磕頭,把額頭都磕破了,血混着眼淚往下流,滴在幹裂的黃土地上。
長老無奈收了我,往地上丢了二兩碎銀,爹娘只顧着撿地上的碎銀,沒看到哭成淚人的我三步一回頭地望向我們一貧如洗的家。
那天我剛好六歲。
藥宗此次下山,新納入弟子一百二十餘名,最大的十四歲,最小的不過四歲,均一地骨瘦如柴。
杜宗主站在衆人面前,狹長的眼眸從左到右掃視一遍這群孩子,撂下一句:“你們要變強。”
我們不煉丹,幾位神情嚴肅的長老負責管教我們,引導我們變強。
山上很冷,長老們沒給被子。
一百多號人弓着腰蜷縮在地上的茅草堆裏。
我分到了角落的位置,背後的石板牆壁像冰塊一樣透着寒氣,一陣陣兒地從衣服縫兒往裏鑽,睡我面前的小女孩兒朝我伸出手攬我入懷裏。
“這樣睡就不冷了。”
她眨巴着眼睛,睫毛上還挂着些許未融化的霜花,亮晶晶的。
“我叫小風,你呢?”
我牙根打着顫地回:“我叫李念。”
小風垂下眼皮:“修行真苦啊。我娘還說能修行是大造化呢,要我看這造化不如兩碗大米飯。”
我沒敢搭話,我怕長老聽見了,再把我踢下山去。
漫漫長夜,我剛眯着,就被人叫醒了。
修士天未亮就要起身鍛體,在寒風中紮馬步,一紮就是幾個時辰,緊接着就是學習煉氣,再然後是各式武器。
每天一睜眼就是修行,有了辟谷丹,連吃飯的麻煩都省了。
很快,我就忘記凡間的飯是是什麽味道了。
*
宗門大考。
黑暗潮濕的洞穴裏。
我踩着濕滑的石頭飛快往前跑,身後是鋪天蓋地的毒蜘蛛,沿着窄小的通道像潮水一樣湧過來。
這次大考,我們的任務是殺死洞裏的妖獸。
身後的蛛群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眼睛透着詭異的紅光,像餓極了的蜘蛛踩着蛛絲疾步走向被纏着的獵物,暌違已久,迫不及待。
不妙,很不妙。
我默念凝火訣,向後扔去。
身後噼裏啪啦地燒起來,焦味四散。
跑出通道,前面豁然開朗,小風和其餘同門都在。
小風看到我,原本緊扭的眉頭舒展:“念念!太好了,你沒事!”
我進洞不久後就和小風走散,此時神情狼狽,環看衆人,均是死裏逃生的虛脫之相。
無數條甬道裏連接着這塊空地,甬道裏傳來蜘蛛窸窸窣窣的聲音,卻沒有蜘蛛再往前靠近。
空地上回蕩着詭異的靜谧。
突然一陣涼風朝着面門襲來,耳旁的發梢被輕輕吹起,我頭皮直發麻。
只聽“咔嚓”一聲,原本站在空地中央的幾個弟子瞬間四分五裂,血肉橫飛,腥氣四溢。
“人齊了,開飯咯!”
雄雌難辨的聲音回蕩在空曠的洞窟裏,我擡頭一看,不知何時出現在頭頂的巨形人面蛛往下垂着唾液,碰到石頭時,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腐蝕出一圈小洞。
“別發愣!”
小風沖過來把我撞開,強烈的撞擊把我的五髒六腑震得發慌,喉頭一股鐵鏽味道。
還來不及震驚,只見剛才我落腳的地方被幾道鋒利的蛛絲砸碎,蛛絲深深嵌入石壁裏,閃着刀刃一般的寒光。
我抽出配劍沖上去,不料人面蛛突然轉頭睜大眼睛盯着我,一張京劇臉譜般的臉上露出滲人的笑,好像早有準備。
下一秒,只覺得天旋地轉,我連人帶劍被卷入深淵巨口,酸臭味撲鼻而來。
不遠處是小風撕心裂肺的叫喊:“念念——!”
人面蛛腹內。
我泡在粘稠的液體裏,眼睛口鼻都被堵得死死的,身上的衣服正在一點點被腐蝕殆盡,皮膚卻絲毫沒有火辣的灼燒感,仿佛只是泡在尋常池子裏。
長老喂我吃了許多亂七八糟的丹藥,沒想到竟練出了百毒不侵的體質。
我在狹小的空間裏颠得東倒西歪,右手死死握緊劍柄,調動全身真氣,往人面蛛腹壁砍去。
黑壁乍破,血漿四迸。
人面蛛一分為二,我滑落在地。
它還沒完全死,眼帶怒火地盯着我這個意外存活的獵物,然後轉動眼珠,往另一邊看去。
我順着它的目光,看向高高舉起的一條蛛腿,上面挂着一個單薄的身體,汩汩血液順着鋒利堅硬的蛛腿往下流淌。
是小風。
人面蛛又看向我,崩裂的眼眦裏滿是瘋狂,突然爆發出刺耳的笑聲。
異樣的恐懼湧上心頭,我縱身躍起朝小風的方向去,在伸手碰到她的前一刻,無數條蛛絲刺穿她的身體,撕扯。
鮮血和碎肉噴灑在我臉上,布帛撕裂般幹脆的聲音萦繞在耳旁。
我想起第一次見小風時,她睜着亮晶晶的眼眸和我說:“修行真苦啊。”
心髒像被一顆大石頭死死壓在底下,周身真氣不受控制地亂竄,我拿着劍橫沖直撞,無意識地揮劍砍,一邊砍一邊朝來路跑去。
不知跑了多久,周邊環境已經不是陰暗潮濕的洞穴。
陽光透過青翠樹林灑在泥地上,我全身力氣盡失,倒在地上。
我想起了從前在人間,稻子成熟時村人會三五成群地去曬谷子,豐年時爹娘煮的熱氣騰騰的米粥,還有村頭李嬸串門時笑着說隔壁村又鬧了大新聞….
這便是我最後一次記起人間的事。
朦胧之際,看到眼前一雙白色雲紋靴,是宗外來人。
我血跡未幹的手搭在鞋尖上:“救…我…”
随即天昏地暗,意識全無。
*
此次大考,只有九十餘人活下來。
我醒來時,歐陽長老站在塌前。
我捂着左邊胸口,無助地看向他:“長老,我覺得,這裏好難受。”
歐陽長老冰冷的眸子掃過來:“為什麽難受?”
小風被撕成碎片的畫面又一次在腦海裏閃過,我抱着頭閉上雙眼:“小風死了。”
歐陽長老的聲音聽不出半點波動:“修行死人是常有的事,天道如此。就如同水蒸為雲,雲降為雨,輪回往複”
“你會因為下雨難受嗎?”
我搖搖頭:“不會。”
長老靠過來,直視我的雙眼:“那你也不該為人死而難受。你這是,雜念。”
他捋了捋花白的須,平視前方:“你還記得,杜宗主對你們說過什麽嗎?”
我轉轉眼珠:“他交代過,我們要變強。”
“那麽,你心裏只要記住這一點就夠了。其餘的,都是雜念。”
“記住,你叫李念,心無雜念的念。”
藥宗需要一把刀保衛自身,而刀不需要思想和感情,只要足夠鋒利就可以。
為了把刀磨得夠快,我們隔三差五就要被扔進各種怪物洞窟裏,能自己爬出來的才有資格繼續守護宗門。
除了常規的鍛體、訓練極限條件下的求生本能,還要培養抗毒性。
開始只是用一些毒蛇毒蜘蛛毒蠍子來咬一口,後來便是宗裏修煉的各種毒藥,再然後是世上各種無解的珍奇異毒。
在這個過程中,熟悉的面孔一個個地倒下。
但是從沒有人想過要跑,我們也逐漸不再為同伴的死亡而難過。
因為這是天道。
入宗門一百年這天,坐在我旁邊的同門口吐鮮血倒在地上,皮膚迅速潰爛,一雙眼空洞地盯着前方,靜靜等待死亡。
忘了他是因為什麽而死的了,只知道他走後,我成為了僅剩的一人。
杜宗主帶我出後山,還在宗裏舉行了盛大的儀式,長老說我以後就是藥宗的聖女了。
儀式後第二天夜裏,有邪修勾結前來藥宗作亂。
我把他們都殺了。
月光下,屍體橫七豎八地倒在地上,血腥味不斷鑽向鼻尖。
我走到一個被我割了脖子的邪修旁邊蹲下,湊過去,吮吸不斷流出來的鮮血。
等我終于停下時,他已經變得幹巴巴的了,皮膚皺巴巴地緊貼在骨頭上,像被曬幹的果脯。
擡袖子擦嘴角時,長老神色莫測地望向我。
從那以後,我幾乎每天都在吸血,沒有邪修來犯時,我就去後山抓兔子。
從各長老到宗主,宗門裏的所有尊長都來給我診治,沒人知道是什麽原因導致我開始嗜血。
過去近百年的時間裏,我被成千上萬的怪物蟄過咬過,更不要提服毒、泡藥、受寒、炙烤….
我歪着頭問歐陽長老:“長老,這也是天道嗎?”
歐陽長老愣了一下,苦笑一聲後搖着頭離開。
在我不知道的地方,長老們一次又一次讨論該如何處置我這個大麻煩。
正在他們頭疼時,一個意外的消息傳來。
劍宗少主上門提親,求娶藥宗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