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

第 4 章

房裏的桌椅板凳連同窗木都被拍得粉碎,耳膜被震得發疼,眼前修羅的黑影忽地消失。

我被人橫空抱起,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

淡淡松香撫慰着我躁動的真氣。

顧長侯單手摟着我,眼睛紅得能滴出血來,周身散發着強大的怒氣,像被惹怒的洞底巨獸,拿劍指着遠處躺在地上的面具男,粉碎的床板層層疊疊壓在他身上。

那黑色的修羅面具上多出一條裂縫,鮮紅的血液順着他的臉頰流向下巴,滴在積滿灰塵的地上,陰影覆蓋下的陰骘眼眸狠狠盯着破牆而入的顧長侯。

忽地,房裏莫名刮起一陣風,灰塵四起飛舞,我眼睛被迷得發疼。

顧長侯像突然反應過來什麽似的,連忙揮劍。

一道淩厲的劍氣朝面具男飛去。

我的發絲被帶動得狂亂飛舞。

咔嚓一聲。

面具男像一棵被攔腰折斷的老樹,身體折成兩段,嘴裏大口大口地吐出鮮血來,腹腔處彌漫着大片大片的紅。

他躺在血泊中,沒有呼吸起伏,一動不動。

我掙脫手上的繩子,赤腳踩在染血的地板上走向他,蹲下來用拇指沾了一點血放進嘴裏,味道卻不太對勁。

沒有血液的鮮甜鹹腥,口腔裏滿是草木般的苦澀味道。

顧長侯把我拉起來,脫下外衣裹住我赤裸的上身,輕輕擦掉我嘴角的殷紅,眉眼裏盛滿了怒氣,卻強裝沒事人一樣用哄孩子的語氣和我說話。

“念念乖,別喝他的血,髒。”

說完便拿劍在自己手腕上割一道口子,舉起手放到我嘴邊。

我抓着他的手,嘴唇緊貼肌膚,把流出來的血舔得一滴不漏。

良久,我放下他的手,上面的口子深可見肉。

“下次不用割這麽深,不然傷口不好愈合。”

顧長侯有些失神地點頭,把我身上外衣的系帶又緊了緊,懊悔萬分地望着我:“對不起,我來遲了。他可有對你….”

後半句話的聲音太小,我沒聽清。

我擡眼與他對視,眼神清明:“什麽?”

顧長侯眼神閃躲地撇過頭去,把我摁進懷裏。

“沒什麽。”

然後又在自言自語似的:“念念是我的夫人,誰也別想搶走。”

我朝着他方才視線的方向望出窗外,皎潔明月下,一團小小的黑影在夜空中飛快掠過。

*

返回劍宗路上,我問起江亦盈。

顧長侯聽到這個名字時,憤怒和嫌棄快要在臉上溢出來.

仿佛說的不是他青梅竹馬的小師妹,而是仇深似海的敵人。

“你是說,她先是讓你喝了一盞茶,緊接着和你比試,然後你就暈倒了?”

我點點頭,回想起當時的場景。

“她當時受傷吐了血,我體內真氣比以往任何一次吸血前都要躁動,為了控制住就用力打了自己一掌。”

他像是想到了什麽,低頭問我:“你是藥宗聖女,對毒物應該不陌生,可覺得那茶有問題?”

“不知道。” 我沒懂他為什麽耿耿于懷那杯茶。

“長老用毒把我喂大的,我服過的天下奇毒數不勝數,早已經是百毒不侵之體。”

“就算有毒,區區一杯茶,奈何不了我。”

顧長侯搭在我腰上的手用力緊了緊:“所以,你不是被她毒昏的,她也打不過你,是你自己把自己拍暈死過去的?”他的聲音很是玩味。

我如實點頭。

顧長侯垂着眼眸:“無論如何,她和此事脫不了幹系。你放心,回宗之後,我必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顧長侯沒有大張旗鼓地調查此事,他還是有所顧忌,不想讓我嗜血的秘密被旁人知道。

此事涉及妖族,恰巧劍宗調查皇族成員失蹤一事常在妖界活動,顧長侯派出了身邊幾個忠實能幹的小弟子,查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最令人震驚的消息莫過于,江亦盈與妖族叛黨有所聯系。

妖族中有一部分已經倒戈,暗中效力于魔族,妖族皇室成員失蹤,也少不了他們的推波助瀾。

叛黨曾給過她一顆失魂丹,條件是阻撓劍宗調查皇族失蹤一事。

失魂丹世間難得,吃下此丹的人會渾渾噩噩失去理智,淪為心底惡念的傀儡,沉浸在欲望中,很快就會因靈氣幹涸而死。

那青樓裏的狐妖老鸨,也是效忠魔族的叛黨一員。

江亦盈原想讓顧長侯看到我放誕不羁與人茍合的場面,再激怒我行兇殺人,以光明正大将我除去。

她并不知道,藥宗養大的聖女,百毒不侵,沒有七情六欲。

計劃失敗後,為避免身份暴露,她偷偷去把接觸過的叛黨都殺了。

殺到最後一個時,被顧長侯派出的小弟子攔下。

江亦盈是被綁回劍宗審訊堂的。

東方宗主失望地拂袖而去,顧長侯親自挑斷了她雙腳腳筋,把她扔在孤月峰峰頂,派人嚴加看守。

江亦盈與妖族叛黨勾結的事并沒有引起多少讨論。

此時修真界已經魔患四起,到處有魔族入侵,有幾個小宗門更是一夜之間被屠殺殆盡。

顧長侯作為劍宗少宗主,忙得幾天沒有回房休息過。

是夜,我站在窗前。

一只羽毛黑亮的烏鴉在窗外盤旋,引起我的注意。

那烏鴉周身黑氣圍繞,眼珠在黑夜裏閃着詭異的紅光。

它忽然化作一團火光,在黑夜中變換出“孤月峰”三字,随後消散,只一根漆黑的羽毛從空中緩緩飄落。

我跳到地上撿起那根鴉羽,擡頭望向遠處的山峰。

明月之下,那山頂仿佛也蒙着一團黑霧。

我獨自一人朝着孤月峰方向走去。

*

孤月峰峰頂。

幾個看守的弟子已經睡下。

空蕩蕩的院子正中,江亦盈歪頭坐在輪椅上,目光深深地注視着我。

她臉上揚起淡淡的笑容:“聖女來了。”

“我一個人在這兒好孤獨,你過來陪我說說話好嗎?”

我內心疑惑。

那烏鴉不像劍宗這種門派會用的傳信方式,反倒像魔族的手筆,便開門見山地問她:“那烏鴉是你派來的?”

她笑了,幾縷頭發滑落額前,月光照得她臉色慘白。

“哈哈哈哈哈,聖女被我害得身陷青樓,見面第一句話就是問這個?”

“你就不想知道,我為什麽要這麽做?”她眼裏的陰骘濃了幾分。

我神情冷淡。

在藥宗修煉時,怪物想殺我是為了吃我肉飲我血,邪修想殺我是因為我阻擋他們偷取丹藥,同門也會想殺我,為了搶奪生的機會。

凡事皆有因果,但多想無益。

他們想殺我,我殺回去就是了。

“我不知道,或許是你和顧少主吵架了,又或者你單純恨外宗之人…”

于我而言,沒有區別。

“不過都是雜念而已。”

她鼻子裏冷哼一聲:“聖女還當真是出塵脫俗,不染世間俗念。”

“但是,還輪不到你這個該死的賤人來教訓我!”

她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把劍,黑霧缭繞中的劍身折射着寒光。

四周狂風大作,我衣裙翻飛勉強立于地面。

江亦盈和上次在松樹林相比,簡直換了一個人,周身氣壓磅礴傾瀉,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院牆上無數磚瓦咔嚓破裂。

她坐在輪椅上,用劍尖快速地畫一個詭異的符咒,混合着殺意的劍氣瞬間排山倒海襲來。

我抽出配劍抵在胸前,強大的威壓逼得我節節後退,只聽“噹!”的一聲脆響,劍身斷為兩截。

巨大的氣壓把我卷起又摔打在地,我滾了好幾圈才停下,哇地吐出一大口血來。

五髒六腑像是被夾在兩塊巨石之間來回擠壓,每一口呼吸都痛得我手指微微抽搐。

我點了止痛的穴位,拾起只有半截長的劍。

江亦盈接連不斷使出劍招,我一一躲過,閃電一般沖到她身旁。

斷劍抵在她喉間。

我嘆氣道:“功夫見長。只是你方才的劍氣中帶有黑色瘴氣,不像尋常劍修…這力量,是你從別處借來的。”

“是又怎樣?”

兩次交手落敗,江亦盈不甘心地把劍收回鞘。

“聖女?呵,這個稱呼真讓我惡心。”她表情作嘔。

“你算個什麽東西!”

“如果劍宗有少夫人,那就應該是我,必須是我!”

江亦盈是徹頭徹尾的高嶺之花,孤傲地一切踩在腳下。

“我是劍宗宗主的關門弟子,是師兄親自帶回來的小師妹,是全宗的模範!”

“為了一個不知道哪裏冒出來的聖女,師父不願給我和師兄指婚,宗內上下都圍着你轉,就連下九流的外門弟子都敢當着我的面拿你跟我比!”

我與劍宗弟子接觸不多,只有幾個常來替顧長侯送東西傳話的弟子稍微眼熟些。

江亦盈嘴裏卻有完全不同的另一番故事。

嫉妒和不甘已經把她完全吞噬。

“顧長侯真是有眼無珠。”

“他怎麽可以為了一個認識幾個月的女人,毀我雙腿筋脈!百年的情誼在他眼裏算什麽!我到底算什麽!”

她說得激動,抵着劍刃的肌膚被劃出幾道痕,血液順着白皙的脖子往下流。

“別怪我沒提醒你,我始終是劍宗的人。你殺了我,就是在打整個劍宗的臉。”她擡眼惡狠狠地看我。

我看着那兩行刺眼的血跡:“我沒打算殺你,他們怎麽處置你是他們的事。”

方才吃她一招失了血,此刻嗜血的沖動又在全身上下游走,像被小蟲子密密麻麻地啃食着每一寸經脈和皮膚。

這一次,我沒有再采取自損的極端方式壓制嗜血沖動。

我站在她背後,用拇指沾了點她脖子上的血,裝作若無其事地快速含入嘴裏。

甜腥味刺激着我的味蕾,舒暢爽快的感覺流向全身,我滿足地輕嘆口氣。

月華如水,地上影子清晰可見。

江亦盈望着地面,陰郁的臉上揚起得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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