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章

第 5 章

*

我走到裏間搖醒被劍氣震暈的幾個弟子,簡明扼要地交代事情經過。

小弟子們驚愕連連,一人起身去向宗主禀報,另幾人留下看守五花大綁起來的江亦盈。

我也獨自下了孤月峰。

劍宗之人犯錯,還是交由他們自己判斷如何處置。

第二天,前來送東西的弟子東一錘子西一榔頭的嚼舌根,說哪個師兄今天又突破境界了,小師弟淘氣被長老罰在洗劍池旁揮劍十萬遍…

眼看他要開始說起後山的野貓了,我打斷他:“孤月峰那邊的事怎麽樣了?”

小弟子滿臉清澈地望着我:“他們半個月才下來交一次差,我還沒來得及和他們打聽呢。”

我頓感不妙,昨晚孤月峰上那麽大動靜,這時消息應該傳遍了才對。

突然門外走進來四五個劍修,氣勢洶洶,神情不善。

為首的弟子伸手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宗主有事與聖女商議,煩請移步議事堂。”

議事堂門前,已經烏壓壓地站了一群人。

見我走近,人群中不知道誰喊了一句:“她來了!”

身穿白衣的劍宗弟子紛紛拔出配劍,指着我,眼裏帶着莫名的恐懼。

東方宗主坐在高堂之上,神色晦暗。

江亦盈跪坐在地,脖子上還有淡淡的劃痕,表情痛苦地看着我:“聖女,我知你恨我入骨,可你為什麽連我身邊的人都不放過?”

周圍的劍修全都憤怒地看着我,若不是有老宗主在壓着場子,怕是就要沖過來把我刺個對穿了。

我朝東方宗主行了個禮,宗主眼神在我和江亦盈兩人頭上徘徊。

江亦盈雙手扒在地上哭訴:“師父,我一時受奸人迷惑,讓聖女淪落青樓受人折辱,犯下大錯。”

現場不少弟子還不知道我被虜去青樓一事,聽江亦盈這麽一說,心照不宣地打個對眼。

“現如今我淪為廢人一個,是罪有應得,不敢說什麽,本打算就此在孤月峰上了卻殘生,權當贖罪。”

“可聖女她….她偏要趕盡殺絕,下手如此毒辣,他們可是劍宗同門師弟妹啊!”

地上躺着四五具形容枯槁的屍體,正是孤月峰上負責看守江亦盈的劍修。

他們面容凹陷,表情驚恐,脖子上有幾個顯眼的口子,全身皮膚皺巴巴地貼在骨頭上,像幹癟的果子。

是被人吸光了血死的。

而江亦盈話裏矛頭直指向我:“師父,我早說過不可輕信外宗之人。”

“藥宗向來手段詭秘莫測,亦盈親眼所見,他們所謂的聖女就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嗜血女魔頭!”

“我已是死不足惜,可劍宗上下對我恩重如山,我斷不能讓她繼續危害宗門,更不能讓一個生性龌龊的魔留在宗裏,毀壞了劍宗名聲!”

江亦盈雖有過錯,在劍宗同門眼裏也只是愛憎分明。

畢竟她始終沒有殘害過同門,心狠手辣也只針對妖族叛黨。

百年打下的根基與信任,是無法被輕易動搖的。

劍宗弟子們心裏的天秤已然倒向她那邊。

東方宗主的表情不顯山不露水。

“聖女,你可有話要講。”

我閉上雙眼,黑暗中浮現出臨行前藥宗對我的交代——“倘若有一天你被千夫所指,要以一人之身認下罪責,絕不可連累藥宗。”

昨夜的經歷像走馬燈一樣在眼前閃過,我猛地睜眼,從懷裏掏出一根黑亮的羽毛遞到宗主手上。

“宗主,昨夜我是被她叫到孤月峰的”

“這是她用來傳信的烏鴉身上掉的,上面附有魔氣。我用靈力保存,它才沒有自焚消失。”

接着我把孤月峰上的打鬥一五一十地說出來。

我和江亦盈各執一詞,宗主捏着手裏的羽毛,眉頭緊鎖。

*

偌大的議事堂,鴉雀無聲。

門外突然傳來響動。

衆人目光齊刷刷朝外,顧長侯邁着大步着急往我身邊趕來。

他走到我身旁,低頭在我耳邊小聲說道:“別擔心,我在。”

我低聲回他:“不是我幹的。”

他聞言捏了捏我的手,微不可見地點點頭。

顧長侯一個眼神屏退左右,衆弟子雖然神情激憤,卻十分守規矩,一時全部散去,像潮水退卻。

議事堂中只剩下我們四人。

他朝宗主道:“師父,近日宗內有魔氣蹤跡,弟子追查發現…孤月峰正是魔氣來源。”

江亦盈發了瘋似地看着他。

“師兄!”

“她到底給你下了什麽迷藥把你迷得暈頭轉向的,不惜誣陷我至此?!”

顧長侯看都不看他,只淡淡地說:“請師父允許我探查二人神識,便可知昨日到底發生了什麽。”

東方宗主連忙打斷:“不可!”

“探查神識需神魂深入識海,若宿主提前設防,查探之人便會走火入魔。”

“這…風險太大。”

其實宗主這話只說了一半,若查探之人蓄意攻擊,被侵入識海的人也會失智。

這對于雙方而言都是把性命交到別人手上的豪賭。

顧長侯跪在地上:“師父,若我在查探識海過程中被攻擊,被查之人必定是兇手。”

“屆時…還望師父不要心軟。”

他這話雖沒有指名道姓,卻暗中直指江亦盈。

江亦盈跪坐在地上,臉色鐵青。

顧長侯溫柔地看着我,柔聲道:“念念,信我。”

東方宗主還在猶豫,顧長侯已經不管不顧地抵着我的額頭,潛入我的神識。

東方宗主被打得措手不及,驚得站了起來。

他走到我們身邊,卻不敢輕易打斷弟子施法。

若此時打斷,兩個人都要廢了。

江亦盈心如死灰地看着眼前依偎的男女。

她以為顧長侯是為了利用藥宗,才貿然迎娶聖女。

可成婚後,他對聖女百般維護,不惜對同門師妹下手。

如今,更是把自己的命都交給了她。

呵,她真是高估了這百年的情分,她算得了什麽,顧長侯連自己都可以不要。

江亦盈原本心底還有些許搖擺,可眼前得一幕像沙子一樣揉在她眼裏,刺得她發疼。

潛藏心底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得不到的,就通通毀掉!”

反正,她已經墜入深淵,至少這樣還能拉幾個陪葬的。

她手掌背在身後,于掌心偷偷凝聚一團黑色火焰,眼睛一動不動地注意着眼前仿佛石化般專注的三人,忽地像一支利箭一樣襲去。

東方宗主迅速反應過來,抽出本命劍劃出一道圓弧形的保護罩,把我們二人護在身後。

他痛心地看着眼神狠厲的小弟子,嘆氣道:“亦盈,為師不傻。”

他劍尖對着被保護罩反彈在地的江亦盈:“長侯雖挑了你的腳筋,卻未曾斷你體內靈氣脈絡。”

“我把你放置在孤月峰,是因為那裏靈氣充足最适合修煉,也好讓你冷靜自省,別為一時意氣放棄百年根基。”

宗主的眼框微微發紅:“我在等你回頭。”

然而他百般疼愛的小弟子卻越陷越深,甚至不惜和魔族勾結,還殺死同門以嫁禍他人。

兩女各執一詞時,他的猶豫并不是在思考該聽信誰的說辭。

他只是難以下狠心了結小徒弟。

江亦盈如遭當頭一棒,看着眼前滄桑的老者,淚如雨下。

可是….太晚了。

她歇斯底裏地大喊:“那為什麽不告訴我,你們不說我怎麽會知道!”

江亦盈望着那幾具幹癟的屍首:“難道我心裏就好受嗎?若不是為了拆穿這妖女的真面目,我又何至于此。”

她忽地想起來什麽似的,抓着歐陽宗主的衣角哀求。

“師父,師父!你相信我!我真的看到她吸食人血!”

“早一□□她顯出本性,日後宗門上下才能免遭大禍,師弟師妹也不算枉死!

宗主低頭看向哭成淚人的小弟子,聽她把幾個同門的死輕飄飄帶過,眼裏的心痛像陽光下的霧氣消散殆盡,只剩餘滿滿的失望暴露在青天白日下,無所遁跡。

他閉上眼睛,手起,劍落。

*

顧長侯從我識海退出來。

我們睜眼之時,江亦盈已經倒在地上奄奄一息。

歐陽宗主神情憔悴,伸出手掌示意顧長侯他已了然,不必再對此事做過多解釋。

目光卻徑直落向我,淡褐色的圓形瞳孔中,一半盛着慈愛,一半裝着威嚴。

“聖女,我知你未曾濫殺無辜。”

“可我要你如實回答我,你是否一直在吸食人血。”

我淡淡回他,語氣平靜地像在談論天氣:“近幾年才開始的,也不一定非得是人血。”

歐陽宗主一針見血:“藥宗宗主可知曉此事?”

我低頭不語。

“那就是藥宗也對此疑症束手無措。”他無不遺憾地望着我。

藥宗長老第一次發現我吸血時,眼裏是驚詫、是憤怒、是對今後的算計,我成了魔頭,成了棄子。

而面前這位仙氣飄飄的鶴發老者,像一個行醫多年的大夫看到自己束手無力的病人,嗟嘆不已。

顧長侯和東方宗主心意相通,知曉他內心想法,搶先開口:“師父,我一定會找到治好她的方法的!”

歐陽宗主捏着白須,思索良久。

“我許你十年之期。若治不好,你和她都不能繼續留在劍宗。”

“還有,若在此之前事情敗露,或是她症狀惡化無法自控,我不會保她。”

說完便拂袖離開。

劍宗乃第一大宗,正氣淩然,兼濟天下,他需要保住宗門傳承不走上歪路。

顧長侯作為一宗少主,身上責任重大,剛才卻為證枕邊人清白而貿然行事。

若将來她真的堕魔,他又當如何抉擇。

他雖可憐聖女這孩子,卻也不得不顧及天下悠悠之口,他不能讓整個宗門變成流言蜚語的陪葬。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在十年之期到來之前,事情便走向了意外的結局。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