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回村過年
回村過年
林春玉連着幾日有意冷落白清,白清倒是沒什麽反應,越來越厚臉皮,林春玉問白清那幾張紙,她表明讀完書前不會真正實施。林春玉本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裝瞎态度,恢複了從前的親近。
林春玉說不上想沒想通、支不支持,如果白清将來真走上異于常人的道路,林春玉不希望白清像自己剛成為寡婦那段時間一樣孤立無援,她另開了張銀行卡,陸陸續續往裏存錢,為白清提供安身立命的保障和退路。
春節前一周,林春玉帶上白清,乘徐雀的車回村裏過年。林春玉坐副駕,白清和徐思雅坐後排。
白清:“後面位置可大了,姐你過來嘛,前頭看路容易暈車。”
林春玉拒絕:“只有兩條安全帶,總不能倆人綁一塊。”
白清不說話了。
一路行駛了六七小時,到達林春玉老家。林春玉頻頻對徐雀表示感謝,“你年節來我家嗎?我媽做的手工餃特別好吃,她說給我留了一冰箱。”
徐雀假期少,她的交接工作沒做完,商場離不開她。她有點可惜,說大概沒空,回來祭個祖就差不多要回縣城,這麽點時間還帶了手提電腦方便辦公。
林春玉和徐雀聊商場的事,白清聽不懂,她老實地站在姐姐身邊,手裏大包小包,腳邊也大包小包。徐雀開着窗戶聽林春玉講話,外面的風雪飄進車,落在徐雀的頭發上融化,林春玉看見,“不打擾你了,快關窗吧,多冷啊。”
徐雀的車子慢慢起步,後視鏡裏林春玉高舉手擺動:“再見!”
林春玉提前聯系村裏人,幫忙放了個小推車在路口的糧油店,她走過去取,白清站在原地守行李。
直到看不見林春玉的背影,白清才低頭,腳在地上轉圈,将雪踩得亂七八糟,劃出一道道痕跡。她陰沉地嘟囔:“我也冷。”随後打電話給姐姐,一接通就抱怨地喊,聲音比剛剛大得多,也開朗得多:“姐,我好冷啊!”
林春玉那頭有車轱辘的聲音,她在走路,氣息有點亂,“很快到家了,你忍忍。”
白清:“這怎麽忍得住,你再不回來,明年開春,田裏的稻草人肯定多我一個,凍得直挺挺,鳥往我身上站都能讓我抖落出冰碴子來。”
林春玉:“我回來你就不冷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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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清理直氣壯:“對啊。”語畢,電話裏的聲音和現實裏的聲音重合,她擡頭,看見了姐姐。
不冷了。
兩人将行李堆疊在小車上,一并抓着把手往前推。
林春玉先回自己家,母親系着圍裙走出來,招呼她吃飯。此時不是飯點,她吃得清淨,吃完回房間睡了一覺,白清沒有房間,和她睡一起。
坐車雖然不是體力活,但特別耗人精力,林春玉醒來時發覺天色已暗,都想叫她多睡會,沒人叫醒她。
她睡得頭暈,家裏沒暖氣,林春玉坐起來,上半身露在涼涼的空氣裏,很快清醒。
她下床去客廳,看見白清已經吃完晚飯,端着飯菜要往她房間送,連忙攔住,壓低聲音:“我家不準這樣。”
白清同樣小聲地說:“但是我們家可以。”
林春玉更小聲:“什麽你們家我們家,這裏是我爸我媽家。”
白清:“我指的是我和你的家。”
林春玉:“是呀,難道不是嗎?你以為是什麽。”
兩人交頭接耳,嘀嘀咕咕,林春玉見父親下工回來,立馬停止在他看來不大方的言行,白清将飯菜放回桌上,林春玉快速吃完,桌上靜得可怕,母親抱着哭個不停的小孩出現,才打破這冷凝的氣氛。
林春玉擦擦嘴,問了句:“弟弟還是妹妹?”
沉默的父親開口,臉上有笑:“弟弟。”
林春玉:“挺好的。”說完拽着白清回房,坐在床邊發呆。
又生一個,都多少個了。算了,起碼說明身體健康,別的她想管也管不了。
林春玉:“天黑了,村裏有幾個瘋子,不安全,我們在這過一晚再走。”
她從行李中掏出兩套衣服,和白清分別去洗澡,白清後洗,回來時看見房裏地上多了幾張毯子,林春玉:“妹妹需要人照顧,得跟大人睡,我媽帶最小的,其餘的跟我一起,你睡床。”
白清想說:我也是妹妹。
她有理智,沒趁這時候犯賤,她說:“我看見還有幾個房間。”
林春玉跪在地上整理地鋪,白清加入她。林春玉解釋:“我爸做活和睡覺合并成一間,除了張床,其他地方都是工具,他單獨睡。男孩們一間,還有間是爺爺奶奶的,他倆去世之後,那房間就算空着也不能用。”
這是個教科書式的經典農村家庭,重男輕女,敬畏鬼神。
白清難受得渾身刺撓,“我可以帶小孩,姐你去床上睡。”
林春玉:“不行,你是客人。”
白清:“我是客人?”
林春玉:“我在這個家也是客人。”
白清啞火,林春玉:“你閑不下來就去幫我媽搞臘肉,少在我爸面前晃。”
白清認真地說:“我不會給你惹事。”
林春玉:“你給我惹的事還少嗎?好了,別拉着個驢臉,你上床睡我才不會被他們念叨,你真心對我好就聽我的話。”
白清:“我不是驢臉。”
林春玉笑着扯扯白清的臉,“是呢,你最漂亮了。”
兩人鋪好床去廚房幫忙,大盆裏裝着年前曬了很久的臘肉和煙熏小雞腿,母親将它們切成小份,分成一袋一袋裝起來,打算之後送到各個親戚家。
林春玉坐在矮凳上摘豆角做腌菜,白清處理大蒜做蒜蓉。這都是消耗品,可以一直吃很久。
林春玉從小吃豆角到大,在外面闖蕩的日子裏終于可以自主選擇飯菜,再沒去吃豆角,今天飯桌上的幹煸豆角也一筷子沒夾,沒人說她的不是。
她看着盆裏被掐頭去尾的綠色條條,說:“媽,我只睡一晚上,明天就去她家。”林春玉朝白清的方向指了指。
母親往圍裙上擦手,擦幹之後立在原地,忘記她原本想做什麽,“這麽快?過年回來的吧?”
林春玉搖頭:“嫁過去了嘛。”
話出口,她有種報複的快.感,這快.感不激烈、不長久,程度像打開年久失修的燈泡,被開關電了一下,非常微弱。她的心重新變回一灘水,包容萬物,逆來順受,代價是不會給出任何反饋,沒人能影響到她。
母親不是家裏說話的人,林春玉知道幾年前是父親不準她以寡婦身份回來,林春玉由母親照顧長大,對她感情深,說不出更重的話,心酸地自己咽了下去。
林春玉左右看看,白清是自家人,躺在嬰兒車裏的小弟年幼不懂事,林春玉叫白清:“你去關門,守着別叫其他人看見。”
白清起身照做,問都不問,聽林春玉使喚是一種讓她很舒坦的本能,尤其這種帶着命令語氣的,多親近啊,她姐會跟其他人這樣說話嗎?不會,因為她姐覺得不禮貌,她是被劃進可以随意對待的親密圈裏的唯一一個。
林春玉往母親圍裙裏塞了張銀行卡,“裏面有幾萬塊,起碼能供家裏所有孩子讀完高中。”
其他家陸陸續續翻新了廚房,林家一直是燒柴火的土竈,廚房一角堆了小枝條的木頭、各種易燃的紙殼塑料,安全隐患很大。
林春玉說:“再請個師傅改造一下廚房,去年村裏不是有個被燒死的嗎,別為了省錢搭上命,煤氣竈很好用,再買個電飯煲,既能煲飯還能煲湯,可以省不少時間。”
林春玉将密碼告訴母親,叮囑她不要讓父親知道,“爸要是叫弟弟妹妹辍學打工,你別非和他吵,免得他動手。你就說到我店裏工作了,有姐姐照顧着放心,他們實際還是在上學,最好搞個住宿的,少回家就少暴露。”
母親抹抹眼睛,“你出村賺了大錢,過得好嗎?城裏人心思鬼精,有沒有受欺負?”
林春玉笑了笑,“沒,都挺好的。”
她們搞到九點,收拾好打算回房睡覺,白清問:“姐你明天早上吃什麽。”
林春玉:“皮蛋瘦肉粥。”
母親:“咱家沒買皮蛋,過兩天趕集我給你送去。”
只要白清有空,家裏的飯必定是她做,她習慣每晚問第二天食譜,忘記了已經回到老家,她下意識問起,林春玉下意識回答。只有林春玉的媽媽不知情,插入了她們的對話。
白清有種妻妻親密被丈母娘撞破的尴尬,接着有些竊喜,只有她倆知道,像一種情侶暗號。于是白清沒有解釋,轉頭跟丈母娘聊了起來:“媽,趕集有什麽要注意的?”
林春玉聽白清如此順口地喊了媽,感覺怪異,想到白清早早沒了父母,感到憐惜,就沒去糾正。
母親說:“人多的很,你得看好錢包,其他沒什麽注意點。集市上有吃的喝的,還有些玩的地方,數量不多,小玉小時候在集市套圈中了個瓷娃娃,現在還放在屋子裏。”
白清肉眼可見地興奮起來,喊林春玉的小名:“小玉。”怕被說教,馬上補充:“小玉姐姐。”
沒想到從前為了表示親近而喊的昵稱就是姐姐的小名,白清被一陣命中注定我愛你的情緒砸中,她得意忘形,喜笑顏開。
母親見白清笑若春花,美得太過招搖,根本不是這年紀該有的氣質。于她而言,對一個女性做出“長得乖”的評價便是審美頂端,她用常年拜佛的目光觀察白清,看她的面相——難道當年并非小玉克夫,真正使人家破人亡的元兇是小姑子!
母親心中湧上一陣螞蟻啃噬般的複雜情緒,說:“你們先睡吧,我再忙會。”
林春玉推着白清往房間走,白清進屋就嚷嚷:“瓷娃娃在哪呢?”
她眼睛轉來轉去地找,很靈活,只敢問,不敢亂動姐姐房間裏的東西,有種虛張聲勢的可愛。
林春玉拉開木桌抽屜,裏面躺着鉛筆課本、頭繩彈珠,各種各樣的零碎東西,有她的也有妹妹們的。
她從裏面摸出來一個小到可以躺在掌心的玩具,是常見的俄羅斯麻花辮紅臉女孩造型。
林春玉遞過去,“喏,本來沒錢玩,店主送了我個套圈,一套就中了。”
白清擰了下眉,掏出一張紙給林春玉擦手,林春玉這才注意到自己摸抽屜摸了滿手灰。
白清一根根擦得仔細,林春玉渾身發癢,說不上不舒服,也說不上舒服,白清剛擦完,林春玉嗖的收回手,放進兜裏,生怕再給白清捉去。
林春玉:“你随身帶紙啊?”
白清:“嗯,萬一你什麽時候要用。”
哎呀,這天沒法聊了,好不對勁。
白清最矛盾的地方在于她作得無法無天,完全是個嬌氣的祖宗,可在實際行動上一點沒落下,很會照顧人。如果行為上的細心能分一些給她的嘴巴,折中一下就好了,不至于讓林春玉現在站不是站,坐不是坐的。
林春玉搜羅了一圈,将屋子裏自己曾經的小玩意都挑出來,擺出來,問白清:“喜歡嗎?”
白清看着姐姐:“喜歡。”
林春玉将它們放進行李,“年後回去放你屋裏。”
白清頓生萌意,已經在幻想中将姐姐親了好幾遍,在姐姐從小長大的地方為非作歹。
但這屋子不獨屬于她姐,由遠及近傳來小孩嬉笑的聲音,門開了,年紀大的自己收拾,其他的由她姐擦臉擦手換睡衣,一個蘿蔔一個坑地塞進被窩,最後母親進屋,衆人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