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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監獄的一日從早上7點開始。

通常這天上早班的獄警會通過層層的關卡進入監獄,其中一人進入值班室,啓動早鈴設備——那可不是在高級酒店裏溫柔喚醒睡夢中客人的美妙服務,而是相當尖銳刺耳且粗暴的廣播。其它警官會根據負責區域和樓層,拿着警棍在牢門上敲打一圈,叫醒那些睡不醒的夜行生物。犯人們有20分鐘洗漱時間,到7點20,牢門會自動打開,讓他們像流水線上的零件一圈一圈一層一層馬列整齊,排隊進入食堂。

黃少天作為“特殊病號”,在醫務室裏躺了一晚,早上鄭軒打着哈欠過來接他,解開拷在病床上的手铐,把他帶去食堂。

這是犯人們一整天來第一段短暫放松與交流的時間,只是清早沒睡醒的人居多,食堂并沒有想象中熱鬧,可黃少天的到來還是給這個冷清的空間一瞬間鴉雀無聲。

他其實頗為習慣這種待遇了——半年7次進入重囚禁閉室的經歷在這個閉塞微縮的社會反而具備了某種勳章的象征意義。

黃少天在監獄裏沒朋友,也沒打算交朋友。領了早餐,他找了張相對沒人的桌子,一臉睡不醒地往嘴裏塞東西。

四周偶爾傳來些竊竊私語的聲音,黃少天就像沒聽見一樣,直到一道影子擋住光,他擡眼,對面深海端着金屬餐盤坐到他斜對面。

“殺人犯的感覺怎麽樣?”他舀了一大勺雞蛋塞進嘴裏,手裏捏着一盒牛奶,餐盤裏還有一盒——不知道是從哪個犯人手裏搶來的。

黃少天慢吞吞把嘴裏那口飯咽下去:“你知道,人是很随便的生物。刑期三十年還是三百年對我都沒有區別,所以殺一個人和十個人也一樣。”

語氣雖然懶洋洋的,話裏卻帶着一股隐隐的威脅,深海笑了——他在這個監獄裏呆了超過十年,幾乎沒有人敢威脅他。黃少天從出現就打破了這個鐵則,而且他還是個Omega。

關于深海的資料,黃少天更多是從監獄裏其它犯人口中得知,但昨天晚上喻文州特地幫他加深科普了官方版本,他來之前幾乎背下落日所有牢犯的資料,黃少天不信考了他幾個,居然真的毫無出入。

深海是以虐殺Omega的罪名入獄的,五個人,其中有兩名男性Omega,都是在紅燈區出入的常客。由于生物本能的特殊性,從事性工作的Omega相當稀少,這一行絕大多數還是Beta——受孕率低、不會标記、可提供雙向供需。但普通的性交畢竟不能與發情期Omega生殖腔比,對于Alpha來說,那是難以抵擋的誘惑。所以也有少數Omega或铤而走險,或被逼無奈走入這一行。他們通常會被老鸨嚴密看守,确保他們不會在一場交易裏意外标記。深海偏偏選擇了這些蒙塵的珍珠,把他們從地下線交易的寶物盒裏挖出來,标記、再親手粉碎。

性犯罪者通常是監獄的底層,深海比起他們更像個施虐狂。他的老對頭坦克經常針對他這點嘲諷,認為他是個“沒出息只會交配的公狗”。

盡管深海也會回敬對方“沒種又沒腦的處男”,但比起坦克,他對于黃少天的興趣明顯更高,出手的次數更多。黃少天在監獄裏第一次被偷襲就是深海的人,此後斷斷續續多次糾纏,甚至合衆堵截,可惜至今沒有成功過哪怕一次。越是這樣,黃少天對他越像一塊觸手可及卻始終啃不到口的肉,得不到的永遠在騷動。

“我對你非常失望。”深海喝掉了一整盒牛奶,“你一輩子都再難出去了,那麽聰明、優秀的Omega,難道不應該選擇一個同等力量的Alpha作為你的伴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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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黃少天眼皮都沒擡,嗤笑一聲,“你嗎?”

這句話有羞辱的音色,深海印象中是他某次領着十個Alpha在澡堂裏——因為落日是Alpha監獄,所以并不具備Omega浴室——将黃少天堵在水流下,他是那麽漂亮得不可思議,深海情不自禁地伸手,恰恰因為水,他們大意了。黃少天像入水的魚般滑不留手,Omega的韌性和靈活被他發揮得淋漓盡致。

那次深海記得自己幾乎摔斷了鼻梁骨,飛濺在地板上的水和血混在一起,倒灌進他的喉嚨。黃少天居高臨下地站着,坦蕩而赤裸:“想上我?就憑你嗎?”

同樣的話放到現在,深海捏着空紙牛奶盒深吸一口氣:“我承認你很厲害,但人有失足,就好比我們都沒想過會被抓進監獄,你怎麽知道人生下一秒會發生什麽。”

“我不知道。”黃少天用完了他的早餐,擦了擦嘴,“也沒興趣知道。”

深海按住他的餐盤:“你無所畏懼,可是世界總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你難道對更強大的力量也不感興趣?”

這句話仿佛觸動了黃少天,他并沒有急着端起盤子走人,而是松散地靠在椅背上:“哦?”

深海看他慵懶得像只貓的樣子,心底那股蠢蠢欲動又如春草般騷動起來。他放在桌下的腳向前蹭了蹭,擦過黃少天的腳踝,在他小腿上輕輕蹭動:“我先向你道歉,那天我不夠冷靜冤枉了你。我知道阿梅不是你殺的。”

黃少天笑笑:“一會兒說是我殺的,一會兒又說不是,你的戲也挺多嘛。”

“那要怪某只小貓不聽話了。”他感到黃少天沒有反抗,變本加厲地把腿卡到了他膝蓋之間,壓低身體前傾,“我不但知道阿梅不是你殺的,我還知道真兇是誰。”

黃少天也趴過去,托着下巴笑着看他:“你要告訴我他是誰嗎?”

他和深海距離不到十公分——這是深海入獄以來第一次距離Omega這麽近,還是個他渴求已久的Omega,連呼吸裏都充滿了心旌蕩漾。于是他貼着黃少天的耳朵,輕聲說:

“我不會告訴你他的名字,但如果你到我的身邊來,我會帶領你見到他,你将知道他所做的一切,并将有幸獲得之前難以企及的、甚至可以離開這裏的……力量。”

同一時間的喻文州,正站在監獄樓的頂端。

甜甜圈內部幾乎空曠一人,從這裏可以将“井底”一覽無遺,也怪不得第一天李軒先帶他來這裏。

落日的每一個處構造都是為了防止Alpha們越獄所設置,細密的鋼筋骨架,普通牆壁三層厚的、用于堤壩的水泥牆、雙層防彈玻璃、凹深視野的大空間、和無所不在的攝像頭。這所監獄的造價昂貴,由某個知名建築企業投标建立,政府只出資了小部分。他們付出更多的是高昂的“床位費”,而犯人們在監獄裏勞動所産生的價值,也歸屬于企業個人。

第十局對這家建築企業做了深度調查,并未發現蛛絲馬跡,反而令事情走向複雜化。

唯一的線索就是魏琛截下的那些被标記的Omega,他破案時相關人員不是死于警方槍下,就是咬毒自盡。受害者們或多或少都出現了一些精神問題,對于如何被标記一無所知。

“我只知道自己迷迷糊糊睡了很久,醒過來後渾身發熱,是進入發情期的熱,可那根本不是我正常的時間。”——其中一名受害者回憶細節時提到的。張新傑出具的醫檢報告表明這些Omega被人為地用某種手術方法完成了标記,而且由于标記他們的Alpha已經死亡,所以标記深度沒有那麽絕對,他們依舊會發情,并且可以吸引到其他Alpha,但若想要覆蓋标記,同樣得經過醫學手段強制拔除。

那是個相當痛苦的過程——喻文州雖然無法體會,但從小學習的性別知識多少會令他理解。給Omega們做手術的醫生也死了,無人指正、無人知曉、若不是查出信息素來自落日,也許他們根本不會發現這棟銅牆鐵壁裏的侵蝕。

他繞着天井走了半圈,頂層是辦公區,兩邊通道可以連接到外警巡邏的哨塔,監獄長的辦公室在半扇圓斜凸的部位。進入頂層需要監獄裏警官以上級別的權限,幸好獄醫也在特殊權限之內。這裏甚至沒有電梯,為了防犯人的入侵,監獄長需要從另一邊的單獨通道爬到頂層,而他也可以通過中心的透明天頂看到監獄內部所發生的一切。

眼中所見到的未必是全部的真實,喻文州想。

他走到監獄長辦公室門前,擡手輕扣。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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