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浮生
浮生
在首都核心圈偏西南角,有一塊街區叫“安府”。
安府右端和市政廳臨街相對,橫跨四條路口,一直延伸到舊城護城河邊,靠河一側的建築灰牆下種了整排垂柳,春夏時節新綠浮水,是城裏著名攝影景點。
之所以叫安府,是因為這裏駐紮了許多政府暴力機關的辦公場所,包括最外側的市警察局、安全局和區域法院。整個街區也顯得比外面更安靜一點,除了偶爾有車出入,幾乎不太見得到人影。
進入溫帶季風氣候的冬日,城市空氣裏散落着被稀薄陽光熨平的甘凜味,落葉被清掃幹淨後,一塵不染的街景反而更加生人勿進。
黃少天新租的房子在護城河外,簡單的Loft公寓,南牆整面落地窗,視野開闊可以俯瞰河景。這套房産開發商是葉修的朋友,房子全新半精裝,本身就是極簡風格的廣間,加上地段和風景極好,非常搶手。黃少天簽合同的時候打了招呼,租金好說,如果他想要買下來也未嘗不可。
黃少天的意思是要看喻文州的意思,現在家裏是兩個活人了,他得充分尊重伴侶。葉修盯着他看了半天,末了說行,我等着你倆什麽時候辦事兒,回頭包雙份的紅包。
葉修這句話倒是提醒了黃少天,他和喻文州認真數日子認識也還未滿半年——雖然黃少天跳脫又随性,但如果半年前他知道自己會在年內被人标記,是打死也不會相信的。
但不管怎樣,人生波瀾起伏,大約是命運正好撞上了時機,他對喻文州的信任與愛無論多少次回味也沒有猶豫和疑慮,大約再給他一百次重新啓動時間的機會,他選擇都不會有什麽改變。
也許都不可避免地包含了剛标記過後的盲目和迫不及待。兩人當天拎着包就住進去了,沒有家具,空蕩蕩的大開間說起話來回音繞梁。他們在樓下超市買了泡面和簡單的鍋碗瓢盆,窩在空蕩蕩的吧臺上湊合了晚餐,晚上各抱着睡袋并枕而眠。蘇沐橙聽說後非常不客氣地評價了一番:“卧底卧出職業病,回家住露營,喻文州都被你帶壞了,藥丸。”
什麽叫被我帶壞了?黃少天不服氣地反駁,樓下會議室剛好散會,他靠着欄杆,複式夾層日照格外充足,回頭就能看見喻文州鶴立雞群地在泱泱人流間,肩上披着和煦又堅執陽光。
他應該剛剛從座位起身,一只手扣着外套扣子,一邊走一邊同身邊的人講話,自然得要命。西裝很靓——黃少天滿意地摸着下巴,突然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白大褂也很靓。那個惡作劇,雖然有九成的玩笑成分,也難以否認有一成是講不清的東西作祟。
喻文州很快注意到他,在別人滔滔不絕的空隙間,擡頭抽出了個微笑。
黃少天以前無聊在某個Omega娛樂雜志上看過類似星座分析一樣的情感專欄,一二三四五地列舉标記後的AO之間有科學信息素依據的微妙聯系。信誓旦旦胡說八道,但此刻當下,他确實感受到了那股玄學的力量穿透左胸,拿捏住心髒。
“标記了就是不一樣啊。”蘇沐橙同樣靠着欄杆感嘆,“哎不過我聽說張新傑診斷你們不算牢固标記?怪不得還有人念着想追喻文州。”
“等等等等等等?”黃少天後脖頸的汗毛都要炸起來了,“追什麽?喻文州?誰要追他?嫌自己命長還是嫌人生無聊,找死也要換個方法好嗎放馬過來我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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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沐橙看了他一眼:“誰?是誰們吧。我不認識也懶得認識,別人傳來傳去告訴我的。”
她換了個姿勢,看喻文州和人邊聊邊走遠的背影:“葉修跟我說過他不錯,光這麽一句就夠了。戰術指揮中心那邊據說已經把辦公室騰出來了,再加上你的标記……局裏是A多O少,不過越是這樣越挑剔。”
“挑什麽挑,又不是菜市場買菜。”黃少天不爽地說。
蘇沐橙打量他,“你自己還不是一樣?我要是你就趁早歸隊,免得狼來了。”
黃少天左思右想覺得她說的也有道理,下午發了條短信給魏琛,說自己這兩天不過去了。
他出院之後沒在第十局本部呆兩天,就被魏琛拎回訓練中心,據說是戰術修正。
也就是個借口——即便是沒有信息素影響,第十局能放倒黃少天的人也屈指可數,但黃少天畢竟是魏琛一手帶出來的,他嘴上不說,心裏還挺記挂,找個由頭把人騙過去練了近半月。
黃少天許久沒回去過,又徒多了不少學弟學妹,魏琛給他安排了一個小房間,每周根據身體計劃表格。偶爾也會出來和大家過過手。雖然至今戰無不勝,但手感和過去的确微妙地有些不同。
他清楚魏琛的用意,兩個人雖然沒事喜歡怼着吵架,但訓練從未耽誤過。只是就近租房的初衷落空——訓練營在城南,黃少天原本計劃着和喻文州早上一起上班,現在不但要早起,還得分開行路了。
不過他千算萬算也不如喻文州未雨綢缪,第二天訓練完畢黃少天走出門,正琢磨着是打個車回家還是蹭魏琛的順風車,街對面停了一會兒的全新卡宴駕駛座車窗搖下來,露出了喻文州的臉。
黃少天嚴厲地聲讨了他。
他一邊坐進副駕駛上系安全帶一邊皺着眉:“怎麽說買就買了,也不知道跟我商量一下!”
“嗯?”喻文州開過一個路口,“我以為你會比較需要。”
“需要歸需要,”黃少天義正言辭,“這屬于家庭大筆開支,我應該有事先知情權的,至少錢我應該掏一半,喻文州你這放到論壇Omega板塊就是A權掌控欲過剩不重視另一半的家庭貢獻和參與感我告訴你……”
比說話黃少天從來沒輸過,一路上文字泡balabala往外冒,喻文州直到紅燈路口踩了剎車,才擡起手打斷:“少天。”
“嗯?”
帶着熟悉的Alpha信息素氣息的手探過來捧住他的側臉,拇指在耳根蹭了蹭,結合後明顯具從屬感的氣味和溫熱的體溫穿過發際貼在頸後,黃少天被他摸得舌根一麻,腹稿叽裏咕嚕都變成了亂碼。
貓撓下巴也差不多就這種舒适度了,黃少天還得硬挺着理智不能往喻文州手心裏貼,駕駛座上那位側着頭——這世界上如果有看降俘虜的刑罰,喻文州絕對是個中高手。
黃少天被他化血化骨的眼神看了一會兒,內心早軟成沙雕城堡。喻文州嘆氣:“葉局說放幾天假,你都要跑訓練中心,估計也閑不下來。我在局裏暫時還沒辦法抽開身,白天見不着面,總不能早晚接送的權利也被剝奪。”
靠,怎麽說你都有理。黃少天舉雙手投降:“好吧好吧……那周末家具城的選擇權你算自動放棄了。”
“好。”喻文州笑起來,“我只管開車。”
“笑什麽笑。”黃少天把他右手拉下來攥掌心裏,“綠燈!走了走了!”
下午會開得時間比預計得長,喻文州下班晚了半小時,走進車庫黃少天已經在副駕駛上了。
“等很久了嗎?”他打開車門笑着問。黃少天含糊應了兩聲,聽上去不是很開心。喻文州安全帶系到一半,轉過頭看着他,“怎麽了?”
他們同進同出了近小一個月,大體上相處良好,甚至比喻文州一開始估測得要更融洽——當然偶爾争執在所難免,但也都不是沖動上頭不管不顧的愣頭小子了,自然有更成熟的處理方式。
黃少天憋了一會兒,覺得為這種破事找喻文州說理還是有點羞恥,但氣不出也說不過去,糾結左右,胳膊肘杵在側窗上:“新工作适應得蠻好嘛你。”
嗯?喻文州一時沒琢磨出這句話的意思:“還不錯。”
“哦。”黃少天面無表情地扭過頭,“同事相處也太好了吧。”
這句就很明顯了——喻文州失笑:“蘇沐橙告訴你的?”
“有人追我男朋友還得別人告訴我。”黃少天滿臉寫着不爽,“怎麽都不太對吧。”
他氣鼓鼓的樣子還挺是可愛的——喻文州腦海裏想,手下意識地伸過去,在黃少天耳邊輕輕摩挲,黃少天習慣性地往喻文州的方向靠了靠,立刻又清醒過來,睜大眼睛惱怒地瞪他:“少來,別以為我每次都吃這套。”
“是有那麽一兩個試探的,不過我拒絕了。”喻文州說,“對方也沒有死纏爛打,所以我就當沒發生過,本來也不值得一提。”
“何況,”他靠近,Alpha令人心悅的信息素絲絲縷縷繞上黃少天的鼻端,“我人生的所有權,已經刻在基因裏了。”
其實哪怕沒有标記,喻文州也并不是随便被動搖和左右的人。
但黃少天卻能輕而易舉被他影響。
聽上去比較吃虧,但談戀愛總有這麽自主堕落的過程,甘美甜蜜,卻也暢快朵頤。
黃少天閉着眼睛和喻文州親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唉,今天新床是不是要到了?”
“還有沙發和冰箱。”喻文州說,“去超市買菜,以後就能在家裏開火了。”
“我一直有個非常好奇的問題。”黃少天問,“你會做嗎?”
“你說呢?”喻文州很平淡地回答。
“嘿嘿,還得靠我吧。”黃少天笑起來,“唉不過我也有幾年沒做過了,手癢手癢,等晚上試試。”
“好。”喻文州笑起來,把車開離地庫。
黃少天的手藝還不錯,雖然晚上只炒了一個青菜煲了半鍋湯,但味道足夠熨帖心腹。
他定了個巨大的軟床,長撐滿了房間,橫寬能睡下一個人,白天圍上一圈靠墊,就是相當舒服的沙發軟塌。
他們把它放在了窗邊,黃少天說喜歡周末陽光鋪滿床,在上面橫七豎八地睡懶覺的感覺。
上面也會擺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比如游戲手柄、喻文州讀了一半的書、放在木托盤上香味濃郁的咖啡或茶,以及一整個白天的閑暇時光。
時間又往前走了幾步,玻璃窗外的河水開始融化,對岸的柳樹抽出新芽,河邊站着零星幾個攝影愛好者,端着大炮拍照。
日照變得充足溫暖——春日即将來臨。
黃少天在抱枕堆裏伸了個懶腰,他剛剛打盹好像做了個不錯的夢,就是醒來不記得了,但那股沁人心脾的愉悅還停留在四肢百骸。
喻文州低頭摸了摸他的頭發。黃少天反手抱過他的胳膊,在懷裏心滿意足地蹭了蹭。
“上次葉修說讓你交了多少押金和租金來着?”喻文州問他。
“三個月吧好像?”黃少天說。
嗯。喻文州點點頭,明天就滿三個月了。
“錢花完了,沒得續租怎麽辦?”黃少天懶洋洋地說。
“那就買下來吧。”喻文州摸摸他的臉。
黃少天擡起眉,目光灼灼看着他:“你決定了?”
喻文州笑着,把他從抱枕的漩渦裏撈出來,拉進懷中。
“是我們決定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