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移情
第19章 移情
大鬧一通過後,陽雲林平靜了些,開始在岑蒼面前哭。
若說歇斯底裏地大吼大叫是狂風驟雨,他哭起來剛好相反,無聲無息,連啜泣的聲音都沒有,只有眼淚像開閘的洪水,洶湧地往外奔騰。
見他這樣,還沒說話,岑蒼就已經心煩意亂:“你還要說什麽?”
陽雲林擦擦眼睛:“你說過我可以一直住這裏,不趕我走,你還說會一直照顧我……現在卻要把我送到國外去……我不出去……”
“這樣對我們倆都好,我已經決定了。”
眼淚重新開始洶湧,陽雲林一臉絕望和憤怒:“你憑什麽替我決定?”
“還有要說的嗎?沒有就下去吧,我要睡了。”
“……你就一點不擔心我一個人在國外會活不下去?”
岑蒼靜靜地看了他一會兒:“如果那實在是你最後選擇的路,我也只能當自己這一年來的努力白費。到最後,人也只能是自己對自己負責。”
陽雲林的嘴角戰栗着,大概是見慣了岑蒼溫情的一面,第一次見到他如此冰冷無情。最後實在無計可施,他也只能心灰意冷下了樓。
夜深人靜的時刻,吳管家被叫上樓。
他推開老板書房,先是聞到一股濃重的煙草味兒,然後看見桌上煙灰缸裏插滿了煙蒂,旁邊一只空煙盒。岑蒼癱在桌後的椅子,閉着眼睛卻眉頭緊鎖。
吳管家提來垃圾桶,收拾桌上的煙蒂。
“放着吧,反正一會兒還得抽。”
“味兒太大了。”說着他去開了門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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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蒼從椅子上直起身:“老吳,我想讓你陪着陽雲林一塊兒去國外。讓他一個人去,我始終還是不放心,況且這孩子情緒不穩定,我擔心他會做傻事。”
吳管家扶着窗戶的手一頓:“先生,你想讓他離你遠點,也不是非要把人往國外攆。送他去念寄宿學校就挺好,有同學老師的陪着,他也不會太孤單。等你倆關系緩和了,隔三差五還能見個面。”
岑蒼擔心的就是這隔三差五還能見。
“這事沒有商量的餘地。如果你願意去,就把你愛人和孩子一起帶過去吧。上次聽你說孩子學習不好,在美國念書總體輕松些。至于報酬方面,你放心,會是讓你和你愛人都滿意的數字。”
岑蒼說到這份上,吳管家知道他是真下了決心,已經把這方方面面都安排妥當了。而且這工作,無論從哪方面說,他都沒有拒絕的理由。
“如果小陽沒意見的話,我陪他去吧。”
“他知道你對他不錯,你在他身邊,是最好的。”
學校的申請全權交給了中介,陽雲林和吳向東一家出國的手續也正在辦理中,這中間預計還需要幾個月時間,事情已經是板上釘釘的定局。
陽雲林心情不好,沒有補習老師過來了,他就每天躲在屋裏不出來。岑蒼也懶得管他,人是他打定主意要送走的,不會因為對方使點脾氣就退讓。
這段時間他也挺心煩,很久沒去找楊曉。楊曉打電話邀他,他也以忙推脫了。
楊曉锲而不舍地,恨不得一天一通:“自上回從你家離開,我們已經整一月都沒見面了。”
岑蒼耐着性子:“我這不是忙嘛,你也知道我的工作就是這樣。”
“我知道啊,但總有休息的時間吧。我也不打擾你,就休息的時候陪陪你啊。我最近買了幾件好看的衣服,想穿給你看。”
“什麽衣服,發個照片看看。”
“不發,要你過來親眼看。”
“過不來。”岑蒼刷刷地在文件上簽名,“最近還有錢花嗎?我給你轉點。”
“啧,岑總你有時候是真沒勁,別總覺得我給你打電話就是為了跟你要錢。”
“你不是專門買了衣服給我看,這該給你報銷。”
楊曉“咯咯咯”笑了一通:“你也知道買衣服是為了給你看,又不是為了給你報銷。”
說了這麽一陣,始終得不到見面的許可,他忍不住開始抱怨起來:“你怎麽就不能跟我見個面嘛,真是讨厭。是不是那個陽雲林不讓你跟我見面的?那小屁孩到底怎麽回事,難不成他也想跟你好?毛都沒張齊,花花心思倒不少……”
“說夠了沒有?”岑蒼看着文件上一筆簽錯的名字,眉頭皺起。
他突然冷下來的聲音,隔着電話也讓楊曉一個激靈:“我不是……”
“我以前就說過,你要是覺得寂寞了,你可以找男朋友,我沒阻止過你。”
“……”
“好了,我事情多,沒功夫跟你聊閑天,先挂了。”
“……岑蒼,你真是個混…”
手機剛一挂斷就又響起來,岑蒼又要挂掉,一眼瞥見來電的是何教授。
“岑先生,您現在方便嗎?”
“方便,您請說。”
“電話裏講不太清楚,如果可以,我想預約一個時間,我們當面聊聊。”
岑蒼仰在老板椅上捏起他皺成一團的眉心:“是陽雲林出了什麽問題?他又表現出了自殺傾向?”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種跡象了,這您不用擔心。”
岑蒼心懷疑慮,抽了個時間再去何教授的工作室。
原本陽雲林的咨詢已經接近尾聲,大部分時間他也能好好控制自己的情緒,對食物的刺激性嘔吐也基本沒有了。事實上,他的體重一直在增加,身體漸好,人也陽光了許多,如果不是中間兩人發生一些感情狀況的話。
岑蒼當然知道自己的态度對他是個打擊,所以那些看似瘋狂的舉動,他也不是不能理解。理解只是一方面,情感上卻接近無動于衷。不管多麽脆弱可憐,心理狀态多麽糟糕,也不是想要什麽就能得到。面對拒絕失望如何自處,也是陽雲林需要自己去解決的人生課題。
岑蒼很清楚,人對人的幫助往往只是拉上一把,沒有誰能真正托舉得起誰的人生。就像陽雲林一哭二鬧三上吊,威脅送他出國就要自殺,那麽這也是他自己的選擇,岑蒼會因此遺憾,卻并不會內疚。
到了工作室,何教授直接把他帶進了咨詢室。以往談事,岑蒼都是進何教授的辦公室,這還是他第一次來咨詢室,不由多打量了幾眼。
“喝茶嗎?”
“可以。”
何教授給他泡茶,順便解釋:“我得到陽雲林的授意,覺得有些情況需要和你商量一下,才能為他制定接下來的治療方案。”
她将茶杯放到岑蒼面前,自己也在他對面坐下,開門見山說道:“您知道‘移情’嗎?”見岑蒼茫然,她便解釋道,“這是個心理學名詞,一般是指來訪者對分析者産生一種非常強烈的依戀和感情。這種感情,往往會讓來訪者誤以為對咨詢者産生的是一種戀愛情感。陽雲林是我的來訪者,我是他的咨詢者。”
“你是說他對你……”
岑蒼有點震驚,何教授已經五十多了。
“這只是一般情況,實際移情在任何人之間都有可能發生。您應該有所感覺的吧,陽雲林應該是對你移情了。當然,在他的描述裏,他瘋狂地愛戀着你,想要接近,又不得其法,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時而痛苦,時而幸福。”
“……”
岑蒼仍是震驚,還很茫然。
何教授給他解釋得很詳細。移情産生的原因,往往是和親近的人際關系産生了問題和裂痕,試圖把這種感情代償轉移到別人身上。拿陽雲林自身經歷來說,他不是看着父母老去或病逝,有個循序漸進的心理準備。他是突然失去父母,突然脫離熟悉的生活環境和所有情感關系,而這時候岑蒼恰好出現,關心他照顧他,自然而然也就成了他情感依賴和需要的一種延續。
岑蒼低眉垂目,思索片刻:“我還是不太懂,按照這樣的說法,他該把我當父親才對。”
“心理機制的形成不是線性單一的,是個非常複雜的過程。這當中肯定有把對父親的依賴崇敬之類的感情移情到你身上,但這并非一比一的複制,還有對環境的依賴,對熟人關系的依賴等等。用他的話說,你現在是他的唯一,意味着你是他人際關系的總和。他到底将其中多少移情到你身上,誰也說不好。同時他很清楚地知道你不是他父親,而他需要解釋這種強烈的感情,這便是他口中的‘愛情’。”
“其實這根本不是愛情?”
“不好說,在心理學領域,愛情也是一種關系的表現,不同戀人之間的關系不一樣,不能這樣粗暴地下定論。我只是想告訴你,陽雲林對你的這種強烈感情中,有移情的跡象。而這是他轉換情感紐帶的一個契機,對于他從父母去世創傷恢複非常重要,所以我希望我們能延長咨詢時間和頻率,也需要你的配合。”
“需要我怎麽配合?”
“首先是不要否定,也不要逃避。從陽雲林的描述裏,我察覺到你在極力否認和逃避這件事,當然以你的立場,做出這種反應我十分理解。但從那孩子的角度出發,這樣是很糟糕的,并且這種負面的影響已經在他心理狀态中有所呈現了。”咨詢師看着岑蒼,十分誠懇地提出建議,“我希望以後他的咨詢,你也能一起來。”
岑蒼聽完,突然站起來:“抱歉,這我做不到。另外,陽雲林也快要出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