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無雨也無晴

無雨也無晴

吃完飯,幾人在客廳聊天。

程乾宇還在給他發消息吐槽,頻率極高,情緒激烈。

「真可笑,自己笨還指望着交警給她評理呢」

「一點小事非要搞得人盡皆知」

「你說她是來我家大鬧天宮的吧?」

「你別給我裝老好人,還給她夾菜?」

「你和我到底是不是一邊的!」

翟以霖不勝其煩,把剛才看到的微博截屏發送。

并好心提醒。

「如果沒猜錯,這個某市民,就是你妹妹。」

「勸你還是別和她鬥。」

程乾宇不信邪,還在看手機辨認真假。

溫軟女聲已經打破他的幻想。

“我這邊有一位自稱交警的人加了我诶,說是要給我賠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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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嗎?快加上看看。”餘錦君不可思議,開始好奇。

程棟梁則是持懷疑态度,“芽芽,小心個人信息洩露,別被騙呀。”

個人名片看着挺正規的。

景和春通過對方的好友申請,那頭一句話沒說,先把錢轉了過來。

總共二百六,景和春付的現金60,還有翟以霖掃過去的200。

景和春念着對方發過來的消息,語氣輕快,“交警以後會聯系交通樞紐中心,協同管理附近的的士停靠站。還說那個車牌號以後會被限制出現在車站附近。”

轉頭看見程乾宇鐵青的臉。

景和春用最好心的語氣火上澆油——

“哥,錢全要回來了,等會兒要不要我請你喝飲料啊?”

“……?”

-

程棟梁夫婦一致認為兒子今天的表現太差,吩咐他把景和春的行李拿上去。

程乾宇不從,“爸、媽!我腿都這樣了,我怎麽拿啊?”

“……”

景和春擺擺手,“沒事,就算哥哥沒受傷,他估計也搬不動。”

“?”

很好的一招激将法,程乾宇立刻推着輪椅過去拎——

他大爺的,還真搬不動。

這小包子帶了什麽過來,一堆銅鐵?

景和春輕松一拎,刻意在程乾宇面前晃。

“?”

哪來的怪力少女?

翟以霖突然出聲,從她手裏接過。

“我來。”

程乾宇眼睜睜看着翟以霖同樣輕松提起,臉上色彩紛呈。

像是被明晃晃地笑話。

那個哥哥不行。

這個哥哥行。

程乾宇握着輪椅的手收緊。

“哼”了聲,轉而叫人把他推上電梯。

景和春去樓上拆行李,裏面裝着不少送給舅舅舅媽的農副産品。

她介紹道,“這些臘魚臘肉都是奶奶自己臘的,用的都是好肉,而且去鎮上商店弄了真空包裝,不容易壞;還有茶葉,是田裏品質最好的。特意帶過來給舅舅和舅媽,是我們的一點心意。”

很樸實的禮物,程棟梁和餘錦君內心動容。

他們其實很想借此機會拉近兩家之間的關系,可惜林翠福說什麽也不願來家裏小住幾日。

不知芽芽一個人能否适應這裏的生活。

想到這,餘錦君勒令兒子帶景和春好好熟悉家裏環境。

房間裏,景和春收拾衣服,程乾宇坐在輪椅上玩手機。

誰也沒搭理誰一句。

程乾宇沒把爸媽的命令放在心上。

家裏這麽點地兒,夠不夠他看,更何況景和春又不是小孩。

“你不會蠢到連……”家裏什麽是什麽都分不清吧?

剩下的話被程乾宇卡在喉嚨裏。

他看到景和春包裏掉出來一套跆拳道服,黑色的腰帶。

聲音不由發抖:“你、你還學過跆拳道啊?”

“嗯。”景和春點頭,彎下腰把剛剛“不小心”露出的跆拳道服撿起,“村裏有叔叔在鎮上開了跆拳道館,他兒子和我關系好,就跟着學了一點。”

程乾宇在心裏爆出一句國粹。

這叫跟着學了一點?

他咽了咽口水,“……黑帶啊?”

景和春沒說話,自顧自收衣服。

不置可否。

“沒滿18不能考吧?”

“這就是哥哥不懂了,15歲就能考黑帶啦!”

如果沒記錯的話,景和春今年16歲…

程乾宇表情複雜,轉着輪椅就往回走,幾近落荒而逃。

景和春咧開嘴,捧腹大笑。

翟以霖的出現又讓這笑容凝固。

景和春小心翼翼:“我打擾到你了?”

聽說他在隔壁房間處理事情。

“沒有。” 翟以霖搖頭,語氣不鹹不淡問着,“我幫你一起?”

沒等她回答便已經擡步。

說是幫忙。

身子卻走向她剛放下的那套跆拳道服,景和春倏然有些僵硬。

修長的手指撚住那根腰帶。

他端詳片刻,意料之中,“不是你的名字?”

景和春裝啞巴。

“挺會吓唬人。”

“誰讓他欺負我。”景和春癟癟嘴,解釋,“一個哥哥送的腰帶。”

翟以霖勾唇,笑得莫名。

哥哥?

又是哪個哥哥。

她這麽多哥哥啊?

景和春剛剛騙了人,難免有些心虛,不明白他為什麽笑。

正打算問,少年的問話卻先說出口,已經跳轉到另一個話題。

“芽芽——”

“你的小名?”

-

程家給景和春準備的房間很漂亮。

是大部分女孩都喜歡的公主風,以潔淨的白色為主,又用粉色和金色點綴。

想來是提前花了不少心思裝修,各方各面都體現出主人的周到。

景和春卻仍是不習慣,晚上輾轉反側,無法入眠。

她聽到窗外異響,辨出是雨打屋檐。

整個城市都籠罩在細雨中,這個春夜變得更加潮濕。

也難怪,最近是清明,她趁着假期來的。

景和春想到這,一時有些懊悔。

早知道給爸媽掃完墓再過來了。

她呆呆地聽着雨聲,愁緒被潇潇夜雨勾起,有些想家。

抱着手機看了會兒,景和春編輯一條微博。

「到新家了,舅舅舅媽很好,房間很漂亮。但我想家、想奶奶、想爸媽TvT」

她很少在社交平臺上展露負面情緒,不少人在評論區關心。

「芽芽是不是認床?熟悉幾天就好啦!」

「芽大王不要深夜emo啊!我給你講個笑話……」

「所以黑車那事是解決了嘛?大王最棒啦,拿着補償金去吃一頓夜宵,心情肯定會好起來的!我教你怎麽點外賣~」

……

她一條一條看,緊蹙的眉頭逐漸舒展,表情也生動起來。

「好嘛好嘛,謝謝大家!我馬上就睡覺,希望今天可以夢見媽媽!」

除了網友的第一時間送上的關心外,和她一起在村裏長大的發小基本都知道她的微博賬號。

理解她此刻想家的心,他們紛紛發來問候。

林蕊打視頻哄睡,給她講了個睡眠故事,語氣像是同小朋友說話。

雖然幼稚了點,景和春心裏卻暖烘烘的。

她放下手機,心情平複許多,逐漸在雨聲中入睡。

這晚過得很冷,她起夜幾次,沒睡好,第二天起遲了。

早上九點,景和春洗漱完畢,穿戴整齊。

出房間卻發現大家都沒醒。

張姨把早餐從廚房端出來,還誇道,“芽芽起這麽早呀!”

在景和春眼裏,九點已經很晚。

在安茗村,大家六點起床,七點就要出門采茶。

奶奶知道景和春愛偷懶,一般都不叫她幹農活,但她還是養成了早睡早起t的好習慣。

她幹巴巴地朝張姨笑,享受起早餐。

她吃飯一般不會玩手機,可人在尴尬和無聊的時候總要找點事情做。

發小群裏很熱鬧,都在問她晚上睡得怎麽樣。

五個人的群只有四個人說話,剩下一個在和她私聊。

不是安慰,而是煩不勝煩的——

「你怎麽不幫我助力」

「砍一刀」

「這個點一下」

景和春有些無語。

這男生是梁凱,在大人們愛聊的“誰最能讨芽芽歡心”這一話題中,他是常被提起的調侃對象之一。

原因在于,他真的向景和春表過白。

自那之後,景和春就有意和他保持距離。

但他一再保證之後只把她當朋友,并屢屢做出這樣沒臉沒皮的行為,景和春也邁過了這個坎。

——可這也不要臉得過頭了吧。

她表情複雜地打字:「你的一天就只有砍一刀嗎?」

兩人之間是能開這種玩笑的。

按照常理,梁凱會怼回來,但他此刻直接轉了兩百塊錢,備注“自願贈與”,将景和春吓得不輕。

「薅到的,送你了,下次記得幫我助力」

「讓你買點助眠的東西,你別亂花了。睡不着就泡泡腳喝點熱牛奶,又發微博又發消息恨不得昭告天下呢,你抱着手機玩怎麽能睡得着」

看來這人還有點良心的,就算碰撞不出愛情的花火,起碼也是十幾年發小。

景和春謝謝他的好意,但沒收。

沒多久,程棟梁下樓,吃完早餐就要去上班。

“舅舅假期就稍微放松一些,平常這個點早就出門了。”

景和春了然,“知道啦,舅舅,你節假日工作也很辛苦的!”

“不辛苦,能讓你們衣食無憂、吃好住好我就開心!芽芽錢夠不夠花,要不要舅舅再給點?”

怎麽一個兩個都想給她塞錢,景和春慌忙表示自己夠用,舅舅才罷休。

走之前,程棟梁又叮囑一句,“對了芽芽,你拿點早餐去隔壁看看,翟以霖爸媽最近不在淮寧,沒人照顧。”

“這樣嗎?”景和春點頭應下,“好。”

心裏卻想,說不定他和程乾宇一樣沒起來呢。

推開程家大門,景和春正準備去隔壁那幢屋子。

意外在花木架旁邊看到熟悉的身影。

景和春的語氣有些驚訝,“以林哥?”

他不僅已經起床,甚至還在打理花草。

少年身着白T,後背一排英文小字是整件衣服僅有的圖案,下身是一條水藍色直筒牛仔褲,簡單幹淨。

這幾盆花看上去是餘錦君自己在院裏種的,景和春不解問,“你把它們搬出來啦?”

這幾盆綠植已經開花,花期一般都得避着雨,景和春特意觀察過,它們昨天不在這兒。

“嗯,看了天氣,今天就開始放晴了。”

“真的呀?”景和春不自覺露出笑容,自誇道,“我運氣這麽好,一來就是晴天。”

翟以霖停住動作,煞有介事,“記錯了,明後兩天是大雨。”

“真的嗎?那就是我一個人出遠門太勇敢,老天被我感動哭了!”

“······”

她想起正事,晃了晃手裏的飯盒,“你吃早餐了嗎?”

“吃了。”

意料之外的答案,景和春尴尬一瞬,把已經遞出去的飯盒收回。

“噢噢。”說罷,轉身回屋。

翟以霖叫住她,笑容無奈,“就回去?”

景和春回頭,水潤潤的眸子寫着疑惑。

“不……然呢?”

翟以霖視線落在那個飯盒上,倏然接過,“等會兒吃。”

“陪我散會兒步。”他的語氣理所當然,在旁邊的水龍頭下洗淨手,擦幹淨水漬。

那淡然的樣子,好像不在意景和春同意還是拒絕他的提議。

不過,她确實跟上去了。

“為什麽早上散步?”

“你想晨跑?”

“不不——”景和春搖手,說到一半突然打了個噴嚏,“阿秋!”

翟以霖打量她,荷葉邊的白襯衫,外面搭了件民族風開衫,再配上看着挺厚實的黑色休閑褲,看着不會冷。

“感冒了?”

“沒。”

景和春拉好衣衫拉鏈,說話的這一會兒,陽光已經擠開雲層,照耀大地。

說是陪他散步,還真是陪他。

陪他在草坪剪了草、魚塘放了飼料、還在大院門口喂了貓。

翟以霖話很少,總是要景和春挑起話題,叽叽喳喳地在他耳邊吵。

不過翟以霖比程乾宇耐心多了,景和春決定大度地原諒他的寡言。

待那只流浪貓吃飽喝足,景和春不免好奇,“你每天都要幹一遍這些嗎?”

“偶爾。”翟以霖解釋,“清明假,園林師傅不上班。”

“那這只貓呢?”

“喂了一次糧它就賴上我了。”

“怎麽不直接把它帶回家養?”

“我爸有鼻炎,我媽對貓毛過敏。”

景和春“啊”了一聲,“真可惜。”

翟以霖無所謂道,“我不喜歡貓,我有自己的寵物。”

“什麽?”

他停頓片刻,“是沒毛的,有機會給你玩。”

“好呀!”景和春有些興奮,更加喋喋不休,“其實我對貓貓也沒感覺,我更喜歡狗!特別喜歡!”

她咋咋呼呼,說完這句就停了,亮晶晶地眼睛看着翟以霖。

表情期待,像是邀請他繼續問下去——你問我喜歡什麽狗!

翟以霖微不可見地扯了扯唇。

耐心問:“你喜歡什麽狗。”

景和春這回連動作也停了下來,目光直勾勾,正看着他。

她擡手舉到他頭頂,隔着空氣做出撫摸的動作。

指向性不要太強。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養只邊牧!”

“像哥哥你一樣聰明就最好啦!”

“……”

“?”

-

“真假的。”

關上商店門,籃球場的喧嚣嘈雜被隔在一屋之外。

整個世界都要降下幾個分貝,朋友的散漫笑音在耳邊清晰響起,“怎麽會有人當你面說你狗啊?”

翟以霖冷着一張臉,面表情地掃碼買水。

扔給池天逾一瓶,揚揚下颌,示意出去說。

太過安靜的環境不便談論私事,翟以霖重新推開門,球場沉悶的撞擊聲鋪天襲來。

随便找了個沒人的地方,他語氣不明地開口,“聽她語氣不是罵我,我不和小女孩計較。”

擰開瓶蓋,翟以霖沒直接喝,先将半瓶澆下,把左右手分別洗淨。

一個陌生籃球咕嚕咕嚕滾到腳邊,翟以霖沒空注意,垂眸悶悶笑着,“程乾宇有把她扔給我的打算。”

池天逾懶洋洋地靠着牆,散漫猜測:“是他最近在群裏抱怨的綠茶妹妹?”

語氣中含着看熱鬧的調侃。

洗完手又拿紙巾擦了,翟以霖才仰頭喝下,揚起的下颌線淩冽,沒給出回答。

池天逾自顧自繼續,“那有意思了。你不是專治……”

“她不是。”翟以霖停下來,突兀打斷他的話,“程乾宇跌一跤把腦子也跌沒了,你不用聽他胡說。”

池天逾從他的語氣嗅到不同,掃來一道敏銳目光,似笑非笑。

“行,我對咱妹失禮了,我的錯。”他點頭,連帶改了自己口中的稱呼,眸色中看熱鬧的興味更濃,“無論她好壞,那也是打算扔給你管啊,你願意管這閑事。”

一瓶見底,翟以霖合上瓶蓋,将空瓶随手扔進旁邊的垃圾桶。

這時才注意到靠在腳邊的球。

的确算是閑事。

他後跟踩下将其彈起,輕松接住。

他掂量兩下,環顧後卻沒找到主人,于是無聊拍地,一邊回答。

“不麻煩,就先管着。”他嗓音清冷,不帶什麽感情,“留着說不定有用。”

他說這話的時候,像是平緩的溪流遇到陡崖,沒有任何預兆地急轉直下,無端端跌入谷底。

原本還期待聽到什麽料的池天瑜眼皮一跳,沒想到他這麽壞氣氛。

那姑娘要是聽到這話,估計得委屈掉眼淚。

也是,翟以霖這人,連最基本的良善都做不到。

池天逾對他的本性竟然還存有一絲浪漫的幻想,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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