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無雨也無晴
無雨也無晴
踏進校園,景和春激動得心跳如鼓,沒心思注意別的。
她沒發現刷了翟以霖的信息,同時忽略了程乾宇帶路時極不情願的抱怨。
轉學是她這段時間最高興的事了。
她是全村最熟悉網絡的人,也是接受外界信息最多的人。
景和春從小就知道,讀書是她唯一的出路。
她不能一輩子待在村裏,這個世界太大,而她想做的事情不少。
她想通過自己的才能、知識賺大錢,帶奶奶住進漂亮寬敞的房子裏;
想遍歷媽媽畫過的每一個地方,環游世界、用腳步丈量地球;
還想幫助家鄉的茶葉打開銷路、脫貧致富,為勤勞善良的鄉裏鄉親改善生活……
她想大步向前走,成為很厲害的大人。
而教育是所有農村孩子要邁的第一道坎。
能在舅舅一家的照拂下來大城市,接觸更好更精的資源,她已經足夠幸運。
景和春目不轉睛地打量新環境,滿足而歡喜。
早就知道淮和中學和他們縣一中不一樣,可真正進入學校裏面,景和春才切切實實地感受到差距之大。
規整氣派的建築樓群組成了校園主體,四旁的綠化做得很好,整個環境顯得更加優美衛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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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教學樓,入眼是幹淨敞亮的教室,配備超一流的教學設備,裏裏外外都是現代化校園的标準。
景和春不由發出沒見過世面的感嘆,下一秒就聽到程乾宇的嘲笑。
她心情好,沒計較。
從走廊穿過,她先去辦公室報道。
新班主任是個很年輕很漂亮的女老師。
餘錦君說幫她轉到年級裏最好的實驗班,景和春不由多看了老師幾眼,心生欽佩,顏控的她再一次淪陷。
杜詩茵正在給新學生講解轉學事宜,說到教學進度的時候倏然停頓,發現小姑娘目光黏在她身上了。
她輕咳一聲,端出老師的姿态:“我剛剛說數學教到哪兒了?”
景和春對答如流:“您還沒講到數學呀,剛剛說的是語文,上到必修五了。”
杜詩茵輕笑。
還挺機靈。
杜詩茵只好頂着她的目光繼續。
等一切都給她安排好,杜詩茵起身:“現在帶你去教室。”
“好!”
景和春揚起笑臉,快步跟上。
程乾宇不和她同班,這讓景和春身心愉悅。
但一想到翟以霖也不和她一起,實在有些可惜。
他們都在國際部。
景和春在學校和他們交流的機會不大。
不過,黎紹辰和她一樣是實驗班的,是她在新班級認識的第一個人。
景和春到教室時,班裏正上早讀。
對比路過的其餘班級,要麽死氣沉沉,要麽亂七八糟,實驗班充斥着朗朗書聲,洪亮而充滿朝氣。
不愧是高二最好的理科實驗班。
景和春被這勢頭震懾,也認真起來。
應着老師的話,她上臺自我介紹:“大家好,我叫景和春,春和景明的景和春。很高興能一起度過接下來的高中時光!”
她人長得漂亮,名字好聽,聲音也清亮悅耳,給人的第一印象很好。
也正是因為太有辨識度,看一眼就印象深刻,底下很快有人認出她。
“今早在校門口見過,這不是跟着翟以霖一起來的?好像是她妹妹?”
“是是是,我記得!前幾天好像就是為了接妹妹才改成線上會的!”
景和春只是來學習的,沒想到第一天就能帶來這麽大的話題度。
她在臺無措地蜷蜷手,面露尴尬。
這實驗班……也這麽八卦?
黎紹辰為她打圓場:“大家真是,來個漂亮女生就這麽感興趣?別瞎猜了,但人家是程乾宇妹妹啊。行了,別讓新同學笑話了,保持安靜。”
結果引起更大的驚濤駭浪,無一不在震驚——
這是程乾宇妹妹?哪兒像啊?
黎紹辰在心裏感嘆,看吧看吧,大家都不信。
景和春無奈笑笑,還是把沒說完的話說完,“我給大家帶了青團,是家裏自己做的,希望大家喜歡。”
不得不說,景和春将人情世故拿捏得很到位。
圓滾滾、軟糯糯的青團分到每個同學的手中,沒有不高興的。
誰不喜歡收禮物,即便是一個小零嘴,也能成為枯燥學習中的樂趣。
但景和春沒想到,這青團帶來的效果有些過猶不及。
大家思維發散,将“自家做的”默念着,心思各異。
能上淮和私高的,除小部分靠獎學金助學的資優生,基本都是家境殷實的。
有的人上學就不是來讀書的,而是結交人脈,給未來鋪路的。
這樣的環境,多少都沾了點階級意識。
景和春疊上程乾宇妹妹的buff,沒人往差了猜。
只是,真沒想到程家産業還包括食品。
幾個同學不客氣地吃完,誇贊着朝她道謝。
有男生自告奮勇幫她搬書,還有女生殷切和她聊天,打算問問這個青團之後會在哪兒家店上。
景和春不知道大家已經猜成什麽樣了,單純地驕傲着。
奶奶做的,能不好吃嘛!
不過,她的同桌是一個很文靜的女生,叫張靜初,兩節課下來她們沒說上幾句話。
課間操路過一樓光榮榜,景和春在優資生獎學金公示上看到她的名字,哇了一聲。
在她這裏,沒有彎彎繞繞的心思和反複權衡的利益。
只有由衷的崇拜。
回到教室之後,她絞盡腦汁想話題。
她要和美女學霸交朋友!
-
與張靜初的搭話效果甚微。
她身邊還有個關系親近的朋友,對景和春的态度不冷不熱。
想來也是,她太過熱情确實會顯得奇怪,好像要橫插一腳似的。
景和春并不氣餒,不打算強硬擠進。
中午,她是被黎紹辰領着去了食堂。
程乾宇腿受傷,程家最近每天都會準備給他補身體的營養餐。
當然也有她和翟以霖的。
聽說程乾宇單獨在教室吃,景和春身心舒暢。
腳步輕快地到了食堂,翟以霖帶她打完飯,和幾個朋友坐在一桌。
甫一對上黎紹辰意味深長的眼神,翟以霖斂眉。
再往旁邊一看,其餘幾人跟複制粘貼似的。
“……”
翟以霖帶景和春重新找了個更遠的座位。
盡管如此,還是被來來往往不少人打量了個遍。
翟以霖和他那群朋友一起出現在食堂不稀奇。
單獨和女生吃飯,絕對能登上“淮和新聞網”的頭條。
景和春不懂換座位的原因,也沒覺得以黎紹辰為首的那群人有什麽不對勁。
她對黎紹辰印象還挺好的。
黎紹辰是班長,聽說也在學生會裏當了一官半職。
為人熱情,八面玲珑,很會為人處世。
所以她在翟以霖面前大肆誇贊了一番,說他今天幫了她很多忙。
景和春是個分享欲濃重的人,沒等翟以霖開口問,她自顧自開始講述一天經歷。
比如大家都很喜歡她的青團啦、實驗班的學習氛圍很濃重啦、在新環境适應良好啦……
“對了!”她突然想起,“課間操的時候我還看到你啦! ”
翟以霖作為學生會長,一般是不用出操的。
風紀檢查、監管設備、充當總指揮,他要幹的事情夠多,向來都是在操場的各個位置穿梭。
景和春能見到他,自然不稀奇。
但她的重點是——
“我和你打招呼了!”
翟以霖點頭,“我看到了。”
“那你不理我?”
“你不是也沒聽我話麽?”
景和春只覺得冤枉:“什麽時候的事?”
翟以霖扯了個笑,帶她回憶課間的場景。
大課間的鍛煉是跑操,景和春繞着八百米運動場跑了兩圈後,在寒春的天熱出一身汗。
而他看到她剛運動完就脫了外套,只留一件單薄襯衫,坐在旁邊的矮階上大幅度喘氣。
體育組組長在處理籃球場的維修報表,委托翟以霖作為跑操總指揮。
他在話筒裏宣布解散的時候,還例外多說了一句,“運動出汗完不要随便脫衣、不要吹風、不要立刻蹲或者坐。”
解散的時候,景和春還聽到三三兩兩聚着的同學誇他,說什麽翟以霖好體貼好細心之類。
她可沒想到這句話是對她說的。
自知理虧,景和春有些心虛。
“……我身體可好了,哪有這麽脆弱。”她嘟囔着摸了摸鼻尖。
她敢發誓自己沒騙人。
三歲前沒生過病,以至于沒體驗過紮頭針什麽感覺;長大後的這些年,大病沒有,感冒發燒這類小病的次數也很少,至今為止進醫院的次數單手都能數過來。
但不知道是翟以霖一語成谶,還是身體非要和她作對。
下午的最後一節課,景和春逐漸感覺到自己不對勁。
張靜初發現她神色厭厭,以為她痛經,糾結半晌才鼓起勇氣和她說話,塞了個暖寶寶。
景和春感動得和她貼貼,她僵硬地擺擺手表示沒事。
可惜她不t是痛經,暖寶寶對感冒作用不大。
倒是讓景和春驚訝發現,自己的額頭已經和剛起作用的它一個溫度了。
強忍着不适聽完最後一節物理課,景和春記完筆記,筆一摔就趴在桌上了。
黎紹辰路過,“妹妹這麽困嗎?這個點就睡着了?”
張靜初小聲提醒,“她沒在睡覺……好像有點不舒服。”
黎紹辰一愣,查看景和春狀況,“壞了。”
他發消息給翟以霖。
景和春對之後的事情印象模糊。
她當時頭痛欲裂,燒得有些神志不清了。
碎片的畫面鑲嵌在記憶中,找不到完整的一塊。
再後來,她隐隐約約地感受到一雙柔軟纖細的手覆上她的額頭,再加以溫和的聲音,“芽芽,喝點水。”
她幾乎是條件反射地反握住那雙手,下意識呼喚,“媽媽……”
眼角無聲濕潤。
她模模糊糊地意識到。
媽媽好像來夢中看她了。
-
景和春醒來的時候是夜裏。
窗簾緊閉,屋裏光線昏暗,四下安靜,房間裏的對話聲就更為清晰。
“沒什麽大事,就是因為水土不服,再加上吹了兩夜的冷風才這樣的。最近天氣變化很大,像那樣漏水漏風還沒暖氣的房間可千萬不能住了!”
陌生的中年男聲讓景和春略微害怕,環視環境發現格外陌生,瞬間清醒了。
直到熟悉的聲音響起,清醇如老家的白茶,瞬間讓她安心——
“行,謝謝吳醫生。”
是翟以霖。
她慢吞吞爬起來的時候,醫生已經走了。
“我在哪兒?”
“我家。”
景和春打量房間布置,心裏跳出更為确切的猜想。
不會是翟以霖房間吧?
他的語氣無波無瀾,“帶你回來的時候,我下意識往家裏走了。對自己家裏的醫藥箱更熟悉一些,就先把你安置在這裏。”
據聽說,他不是有潔癖的麽。
他都不嫌打擾,那景和春只好客随主便,乖乖巧巧道了聲謝謝。
翟以霖打電話告訴程乾宇,景和春已經醒來。
不出五分鐘,餘錦君就趕到這邊來,身後還帶着慢吞吞推輪椅、一臉別扭的程乾宇。
“芽芽啊,實在抱歉,舅媽沒照顧好你!”她心疼地順着景和春的頭發,“所有屋子裏,你現在那間房光線最好,我就打算作為你的卧室,當時确實是發現漏水這些問題,我特意找人修了,就以為沒事——”
餘錦君說着,把程乾宇扯過來,“都是這壞小子,他當時不讓維修師傅進門,還騙了我!我真以為房間現在好好的,才讓你住進去的,乖乖對不起,千萬別生氣呦……”
景和春弄清楚原由,幹巴巴地扯了個笑容。
程乾宇也難得在她面前低頭,生硬道,“對不起。我、我也沒想到最後會這麽嚴重……”
他聲音含糊,音量又小,景和春廢了好大勁才聽清楚。
她這人其實特記仇,但此刻沒精力對付程乾宇。
而且這事不能怪舅媽,她不能不給舅媽面子,
景和春大度道:“沒事,誤會解釋清楚就好了嘛。”
她恢複能力強,這會兒精力已經不錯。
卻還是裝模作樣地揉了揉太陽穴,語氣委屈巴巴地問: “那我今天住哪呀……”
“這個不用擔心,舅媽馬上給你收拾好!”
餘錦君說要就回去了,程乾宇覺得面對景和春尴尬,找借口,“我去幫忙,等會兒好了接你回來。”
房間裏只剩下她和翟以霖。
景和春無辜地朝他眨了眨眼。
在他面前,應該就不用裝了吧?
可翟以霖還是給她找了杯溫水。
他離開房間的半晌,景和春慢半拍地察覺到空氣中的淡香。
被子上還有一根長卷發,顯然不是舅媽、也不是她的。
剛剛有一位女士來過。
景和春得到這個猜測,呼吸一滞,剛才的夢像幻燈片在腦海回放。
——不對,不是夢。
景和春看着房間的痕跡,尋找一切蛛絲馬跡,後知後覺才感到尴尬。
所以,她剛剛叫的媽媽是……
翟以霖回來,把水杯遞給他。
景和春手指不安地摩挲杯壁,語氣遲疑,“哥哥,我好像做了個夢……”
翟以霖像是明白她指的是什麽。
“如果你指的是,你對着我母親喊媽媽的話——”
“那應該不是夢。”
景和春剛灌一口水,随即就嗆了個半死。
她就不該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