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無雨也無晴
無雨也無晴
車上,景和春小口小口喝着保溫杯裏的溫水,靠在椅背上恢複精力。
翟以霖和她一起坐在後排,用平板處理消息。
見他在忙,景和春沒有開口打擾,腦子裏還想着鄭霏菱的事。
真情實感把鄭霏菱當朋友,現在才知道她的示好是別有所圖,她正郁悶着。
少年的聲音在狹窄安靜的空間內響起。
“怎麽了?”
景和春沒想到翟以霖會注意到這邊。
少年的目光仍注視着屏幕上的辦公軟件,側臉輪廓分明,立體有致。
不曾分過來一個視線,像是随口問而已。
不知道怎麽開口,她欲蓋彌彰,“沒什麽。”
翟以霖也沒追問,合上平板,像是已經結束手中事務。
他擡腕看了眼時間,“先帶你吃飯,郵局一點才開門。”
“嗯,謝謝哥。”景和春乖順應下。
既然喊了聲哥,翟以霖認為自己有做哥哥的責任和義務。
他突然開口,“交朋友要适當篩選,別在外面學壞的,最後跟人家一起違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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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春悶悶不樂,點頭嗯了一聲,“知道啦。”
怎麽這也能被他發現。
-
提前和家裏說過中午在外吃,讓張姨不用準備他們的飯菜。
又因為特殊原因,程乾宇的那份也沒準備——
今天是萬裏無雲的晴天。
好不容易遇上一個好天氣,餘錦君要朋友一起去公園喝下午茶,拜托張姨準備下午的甜點、水果。
實在不好意思增加張姨的工作量,餘錦君打電話給程乾宇,要他随便吃點。
程乾宇很難相信此刻處境,正想着理論幾句,便聽到無情的嘟聲。
他氣哼哼地把手機砸到桌上,沒幾秒又小心撿起,在聯系人裏找到景和春的名字。
其實程乾宇一直都不受爸媽待見。
但他非要自欺欺人,把錯全推到景和春身上。
就是因為景和春,他的家庭地位才會直線下降!
房間降級、在家裏成透明人、在學校被人八卦——這都算了。
可是,憑什麽連飯都沒得吃了?
這個家還有他的一席之地嗎,有人為他發聲嗎?
程乾宇氣急敗壞給景和春撥了一個電話,剛一接通就吼道,“景和春!你出去吃飯為什麽不帶我!你還記得你遠在國際班的哥哥嗎?難道你眼裏就只剩下翟以霖了,我問你,誰你是親表哥,你到底能不能搞清楚!”
他一頓輸出,那頭安安靜靜,一聲不吭。
程乾宇氣勢變弱,這樣顯得他多麽不講理、多麽咄咄逼人啊。
剛想“喂喂”幾聲,确認景和春在不在聽。
意外又熟悉的男聲傳過來,“你有事兒?”
“?”
聽到翟以霖的聲音,學生會長那股壓迫感無端襲來。
程乾宇突然覺得呼吸有些不太順暢,氣勢更弱了。
他被噎得說不出話,重新查看屏幕,最後擠出一句,“我打的不是你的電話吧?”
事實上,在聽到程乾宇第一句話時,景和春就機智地把手機給翟以霖了。
她此刻心情也不好,不能保證自己聽到無緣無故的責罵之後能好言好語和他說話。
“嗯。”翟以霖語氣冷淡,“有事說事。”
程乾宇感覺自己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他緊了緊牙,站在道德的制高點,“你們不打算管我嗎?只顧自己去吃飯,我呢?我吃什麽!”
翟以霖平靜地給出原因:“你腿不方便,能出來?”
程乾宇順着話找茬:“是啊,我腿不方便,我現在都算半個殘疾人了,你們都不顧我的死活!”
因他的無理取鬧,電話那頭的人沉默了幾秒,随後洩出漫不經心的一聲笑。
“你沒朋友嗎?”翟以霖語氣誠懇,聽不出嘲笑的意味,“餘阿姨說讓你找同學帶飯。”
“……”
你、沒、有、朋、友、嗎?
字字紮心。
程乾宇語氣緊繃,“我要景和春接電話!”
随後也不管那頭是誰了,格外蠻橫地下指令,“回來的時候給我帶飯,我要吃油煙街的小炒!”
随後啪嗒一聲挂了電話。
景和春戳了屏幕兩下,氣鼓鼓把手機收進口袋t。
饒是如此,在寄完信回學校之前,還是去了程乾宇口中的油煙街。
翟以霖帶路的時候告訴她,油煙街就是學校後街,因大多商販都重油重鹽,大家就這麽叫它了。
景和春找到程乾宇指定的某家小炒店。
她浏覽菜單,笑容甜美地朝老板娘開口,“姐姐,我要一份水煮菠菜,一份水煮魚——最好是鲫魚,或者是那種刺多的,可以嗎?”
老板娘聽到“姐姐”時笑開了花,聽到後面奇怪的要求也沒皺一下眉,“好,按照小美女說的來!”
景和春補充,“姐姐,一定一定要清淡,病人不能吃鹹辣,沒味道也沒問題!”
“……”
翟以霖看她言辭真切地描述完,馬上露出大功告成的得意表情,反應過來她又要整程乾宇。
他啞然失笑,唇角微彎。
景和春也不藏着掖着,腳步輕快地回到翟以霖身邊,愉悅的情緒不言而喻。
卻突然被一只寬大溫和的大手拍了拍腦袋,翟以霖無奈帶笑的語氣中,似乎還多着別的什麽。
“吃不吃泡芙?”
“泡芙是什麽?”
“帶你吃就知道了。”翟以霖不打算和她解釋,趁着程乾宇的飯還沒好,他帶景和春往旁邊走,“後街有家私人烘焙,泡芙很出名。”
現在不是飯點,算午休的時間,這條街只有零零散散的一些學生。
翟以霖看上去不是經常光顧這些小店的人,卻對整個油煙街輕車熟路。
一路走完,景和春已經知道哪家的飯團好吃、哪家的煎餅不錯。
走到一半停下,景和春左顧右盼,“到點心店了嗎?在哪呀?”
周圍的店都不像,景和春茫然扭頭,發現翟以霖表情有些不對勁。
他的五官淩厲冷峻,平常的微笑唇很好做掩,一直都給人溫和沉靜的感覺。
此刻唇角繃直,眼底如冰冷潭水,淬着冷意。
景和春順着他的視線看,對面玩世不恭站着幾個男生,其中一個臉上浮着谄媚,像是認識。
在看不見的地方,景和春不安地戳戳翟以霖小臂。
他聲音很低,輕聲安撫她,“沒事。”
剛想進一步詢問,對面的男生已經喊出了一個意料不到的稱呼。
“哥。”語氣是恭恭敬敬的,卻帶着一種說不上來的別扭。
景和春放下戒心,仰頭詢問,“你弟弟?”
之前從沒聽說過。
翟以霖面容緩和,他不鹹不淡地應了聲。
應的是前者。
随後語氣溫和得多,他轉頭,是在向景和春解釋。
“遠房親戚。”
對面的秦至晟聽到這個詞,眉毛不羁地挑了挑。
剛想開口,就被翟以霖堵住話頭。
“有事等會兒說。”
翟以霖帶景和春繼續往前走,烘焙店就在不遠處。
他每樣都給她點了些,讓她乖乖坐在店裏等。
“你弟找你有事嗎?”
或許是從沒見過這樣的翟以霖,景和春心惴惴。
她不認識對方,不方便在場,只能脫口發問。
在緊繃的氣氛中,翟以霖的神色逐漸柔和下來,他扯了扯唇角,語氣如常,“敘敘舊,沒事的。”
景和春在他的安撫中逐漸定神。
從沒見過翟以霖與誰交惡,她讓自己不要往壞處想。
翟以霖回到剛才的地方,秦至晟和他那幾個黃毛朋友蹲在牆角抽煙。
這附近三所學校紮堆,淮和私高、市一中、淮寧交通職業技術高中。
大家對這幾所學校的印象分別是富家子弟、學霸、混混。
秦至晟很符合最後一類人的标簽。
翟以霖停在幾步之外,嗅到煙草味,眉眼微壓。
秦至晟嗤笑,嫌他端架子,但還是滅了煙頭。
目前有事求翟以霖,他不得不壓下脾氣。
秦至晟皮笑肉不笑,“哥,上次不是說幫我通關系了嗎,這都多久了,什麽時候才能轉回去啊。”
秦至晟其實最開始在是一中讀書,因為打架肇事被校方退學,迫不得已才上了現在的職高。
他們家前前後後向翟家求了幾次情,好歹也是表親關系,多少幫襯一下。
翟以霖淡淡掀眼看他,“急什麽。”
其實他壓根沒答應,但以防秦至晟今天在景和春面前和他鬧,翟以霖還是挑了個籠統的話答。
秦至晟緊着呼吸,差點沒忍住。
他猜到翟以霖可能在糊弄他,每次都是這樣的答案,卻別無他法。
他點頭,想起剛在站在她身邊的女生,下巴點了點不遠處的烘焙店,假意寒暄,“女朋友?”
“不是。”翟以霖皺眉,并不想讓景和春卷入是非。
“……那是?”秦至晟笑容有些浪蕩,“介紹給我認識認識呗。”
“确定?”翟以霖面無表情,不像在開玩笑,“雇的打手,你少打她的主意。”
“……?”
秦至晟輕呵,這麽荒謬的回答,當他傻呢。
翟以霖卻仍是一本正經,“記得程乾宇前幾天在朋友圈問的跆拳道黑帶麽。”
“是她?”秦至晟不可置信。
翟以霖諱莫如深,“你最好離她遠點。”
秦至晟咬着牙,不敢不相信他的話。
在他眼裏,翟以霖是什麽都能幹得出來的瘋子。
他們家飛黃騰達了,他便像現在這樣披了張風光霁月的皮。
卻對三親六眷都冷眼相待、心狠手辣。
和他養的那些沒毛的東西一樣。
都是冷血動物。
翟以霖漠然看着秦至晟離開。
他回去找景和春,差不多到時間了,要把飯打包回去給程乾宇。
見到景和春時,他的狀态已調整得和平常無異。
景和春明顯是想問些什麽。
翟以霖坦然說,“關系不算太差的表弟。”
景和春發揮聯想力,“像我和程乾宇一樣嗎?”
“……”
翟以霖牽唇,不置一詞。
-
回到學校的時候,程乾宇一臉怨念地坐在座位上。
“怎麽才回來?大少爺我都快餓死了!”
翟以霖解釋:“遇到秦至晟了。”
程乾宇皺皺鼻子,動作放緩。
避着景和春,他低聲嘀咕,“他們家怎麽陰魂不散的?錢、工作、房子,什麽都找你們要,跟個吸血鬼一樣纏着你們,現在連學校都賴上你們,要不要臉?這姓秦的自己打架鬥毆臉上有光嗎,還好意思呢!”
翟以霖補充:“其實不算打架鬥毆,他單方面被打。”
程乾宇幸災樂禍,下一秒又凝固笑容,忐忑揣測,“你找的人?”
“不算。”
程乾宇松一口氣,心馬上又被提起。
“我讓朋友動手的。剛好他也看他不爽。”
翟以霖那雙冷白修長的手為他打開包裝盒,垂下眼,動作冷靜卻給人一種陰森森的感覺,程乾宇有一瞬間忘記呼吸。
“他當年砸了我的東西,得砸回去才好。”
的确,輕微腦震蕩、脖子扭傷、右耳耳鳴。
怎麽不算是“砸”了。
他的語氣波瀾不驚,對比起來臉色煞白的程乾宇才像當事人。
景和春看到他的表情,緊張詢問,“怎麽了啊?”
程乾宇回過神,擺擺手趕走景和春,“去去去,不關小孩的事。”
好心當成驢肝肺。
景和春嘁一聲,卻沒走,守在他面前,眼睛亮晶晶地看他動筷。
程乾宇不自在,語氣硬邦邦的,“你幹嘛。”
——直到看清碗裏面是什麽。
程乾宇氣得要掀桌,“景和春,你給我帶的都是什麽?”
“蔬菜和魚肉,清淡又補營養的。”
景和春語氣無辜。
程乾宇一字一頓地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
“清淡?那你猜,油煙街為什麽要叫油煙街?”
景和春哼哼幾聲,同樣在心裏道。
那你猜,芽大王為什麽要叫芽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