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無雨也無晴
無雨也無晴
程乾宇趕來的時候,景和春在和翟以霖說話。
對面人不少,鄭霏菱帶着她的小姐妹,表情複雜。
眼前這幾個塗脂抹粉的女生,程乾宇一個都不認識。
他只知道,在他和翟以霖來之前,就是明晃晃的一對多,欺負人!
……完全忽略,景和春周圍也有不少關系好的熱心同學。
程乾宇氣勢洶洶地問,“都圍在這兒幹什麽呢幹什麽呢!什麽情況,你們欺負一個小女孩有意思嗎?”
雖然不知道事情的前因後果,程乾宇已經發揮他的想象,腦補一出校園霸淩的大戲。
是哪個不長眼的,欺負人敢欺負到他妹頭上!
鄭霏菱有些無語,在心裏嘀咕。
說得好像她們不是小女孩一樣。
——不對,她也沒欺負啊。
這不是陳述事實麽,要真說欺負,她哪兒敢啊。
鄭霏菱此刻還能穩着聲線,面不改色為自己找理由。
“沒,我們就是朋友間開玩笑呢。”她說笑着,一個勁給景和春使眼色。
她是以景和春朋友的身份和翟以霖見過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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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那段時間,她為景和春跑前跑後格外殷勤,她不會連這個情面也不給?
兩個人之間小打小鬧的恩怨,她告家長告學生會長是不是太玩不起了?
要不然說她是鄉裏來的呢,格局這麽小。
程乾宇雖然還坐在輪椅上,氣勢卻沒輸。
他扯唇嗤笑,“什麽玩笑,說給我聽聽。”
“哥!”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外,景和春突然開口,“真沒什麽!”
她倒不是幫鄭霏菱解圍。
自從翟以霖過來了,景和春的心跳就驟然加快。
目光在幾人之中反複橫掃,實在不想給他這個主席帶來麻煩。
他偏袒的意圖太明顯了。
非常容易因此留下話柄。
程乾宇沒好氣地瞪她一眼,這缺心眼的姑娘。
被人罵了還要幫人說話呢,有沒有出息。
他依然冷哼着問,“什麽玩笑,你們倒是說給我聽聽。”
景和春很小聲地嘀咕,“就是……土包子啊。你不也這麽說我。”
“……”
程乾宇t沉默了。
他咬唇別過臉,啐了一口平常的自己。
他經常這麽說嗎……不對啊,沒在景和春面前說過吧?她怎麽知道的?
和景和春溝通沒用,程乾宇又看向翟以霖,“你說說是什麽情況,她誰?”
他擡了擡下巴,指着為首的鄭霏菱。
“和你猜得差不多,她?”翟以霖言簡意赅介紹,“鄭姓同學。”
聽到“鄭姓同學”的那一刻,景和春差點沒忍住笑出聲。
翟以霖怎麽這麽記仇,還想着上次那聲嬌滴滴的“霏菱”啊?
“好,鄭姓同學是吧,”程乾宇輕呵,還沒開口,上課鈴突然響了。
同時再次聽到景和春勸解的聲音。
體育老師已經朝這邊看了好久,程乾宇想繼續找麻煩也沒辦法。
他推着輪椅到那幾個女生跟前,警告道——
“今天是她好心,你們給我等着,不會這麽算了。”
他中二小說看多了,臺詞一套一套的。
翟以霖馬上把他扯回來,教訓道:“別恐吓同學。”
接着,對鄭霏菱冷臉,聲線緊繃,“文明校園,對同學應該保持基本的尊重,我不希望聽到某些不合适的聲音。”
“就是就是!”程乾宇在旁邊附和,“偷偷告訴你吧,我們家景和春會跆拳道,而且還是黑帶!你們幾個見到她都小心點。”
景和春:“……?”
翟以霖再次提醒他,“別恐吓同學。”
景和春在心裏腹诽。
還是虛假恐吓……
-
下午放學,翟以霖很難得地提前處理完事務,跟着他們一起回家。
程乾宇見到他的時候納悶:“怎麽個事兒啊?”
“怕她情緒不好,得在她旁邊看着。”
翟以霖視線投向正在朝這邊走來的景和春,随即又收回,提醒程乾宇,“你等會兒說話注意點。”
“真是好哥哥啊。”程乾宇啧啧稱嘆。
察覺景和春馬上就要過來,突然提高音量,語氣刻意,“不像我,我只是念在她住我們家,并且确實有那麽一層血緣關系,顧及面子——體育課前才順便幫了下忙。”
他話裏話外的意思,就差把“拜托不要多想”六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翟以霖點頭,不客氣地攬下功勞,“是啊,不像我,一聽到芽芽出事就立馬過來了。”
“……”
程乾宇暗啐,狗鼻子嗅了嗅。
靠,哪來的茶味兒?
景和春目光狐疑地打量片刻,感覺程乾宇病得不輕。
随後感激看向翟以霖,“以林哥,謝謝你今天下午幫我!”
程乾宇不可置信地瞪着雙眼,指着自己,“我呢?”
“謝謝。”景和春言簡意赅地吐出兩個字,笑容立刻收斂,表情轉換地十分絲滑,“你不是說順便幫了忙嗎,那我也順便道個謝。”
“你——”程乾宇氣結。
他望着景和春的背影,原地嘀咕,“憑什麽區別對待,你知道翟以霖私底下是什麽人嗎!說出來別吓死你!”
翟以霖再度開口,漫不經心。
“管好你的嘴。”
回家的路上,車裏氣氛微妙。
三個人一起坐車時,要麽景和春坐副駕,要麽程乾宇坐副駕。
總之,這兩人絕對不會同時出現在一排。
今天也是如此。
但原本景和春說她要坐前排副駕,翟以霖把她攔了下來。
她被翟以霖扣住肩膀,摁到了後排。
他關上車門,又從另一邊上車。
這次的路上,翟以霖沒有用平板看文件或是外刊。
随意翻了翻手機便放下,他一瞬不移地看着景和春,目光像是寂寂冬夜中,一道能穿越漂浮雪粒的光束。
景和春迫不得已扭頭和她對視,視線相觸的那一刻,他眸中的冰雪又無聲融化。
她原本霹靂啪嗒摁着手機,他的目光卻有實感般的落在身上,很難不去注意。
“怎麽了。”景和春視線有些躲閃。
“還不高興?”
他的聲線清冽,說出口的話卻透着關心的暖意。
景和春不想讓他擔心,不熟練地說謊,“沒,我沒想那件事了。”
同時也是不想讓他認為,自己是一個很小心眼的人。
他的眼神太通透,景和春害怕下一秒就被他看穿,匆匆低下頭,繼續編輯剛剛沒寫完的字句。
翟以霖眸光沉靜地盯着她片刻,倏然感受到掌心握着的手機振動,收回眼。
消息欄推送的是「芽!土豆」的新微博——
「讨厭一切優越感!我今天回去就給她做個小人來紮,我戳戳戳讓她千瘡百孔!讓她瞧不起我!」
他凝結的瞳仁倏然柔軟下來。
就知道她剛剛在騙人。
再次擡眼,翟以霖看向旁邊的「芽!土豆」本芽。
剛發完微博摁滅手機,她此刻還沉浸在那憤怒的語境中,臉頰鼓鼓地望着窗外。
翟以霖抑制住想要戳上去的沖動。
他點進去那條推送微博,打下一行字,作為第一個評論的人。
-
回房間的時候,景和春想把剛才發的那條微博隐藏掉。
一時沖動,宣洩完負面情緒,她也不想影響網友的心情。
動作卻在看到某條評論時停了下來。
景和春擡眼看這人的頭像和網名,無聲勾唇,整個人的情緒很明顯高漲不少。
這位“用戶Z10105410”已經關注她有一段時間。
默認頭像,亂碼網名,關注零星,主頁空空。
卻頂着鐵粉的标志,勤勤懇懇為她點贊評論,條條不落。
看來這位網友很有眼光呀,連她這麽個寶藏博主都關注啦。
景和春讀着他的評論,煩悶好似被一掃而空。
她一邊捧着手機笑,一邊走到書桌前放書包。
奈何太專注,不小心磕到桌角。
景和春“哎呦”一聲,吃痛地捂着腰窩叫疼。
等她擡頭,翟以霖已經出現在對面窗臺前。
她很少見到他這樣的笑容。
翟以霖慵懶地靠在桌前,眉梢舒展,眼尾微彎,眸光粼粼如清水,洋溢着少年的恣意灑脫。
視線交錯的那一瞬,景和春有一種心跳頓緩的錯覺。
不自覺紅了臉,像是一只炸毛的小貓,“你笑什麽!”
翟以霖鎮定自若地反問。
“你笑什麽?”
-
或許是因為翟以霖的關心,或許是因為用戶Z10105410認真寫下的評論。
第二天上學的時候,景和春已經恢複好心情。
張靜初和陸冉詢問她的情況,她活力滿滿,頗為寬容地擺擺手。
“沒事啦,不影響,我感覺今天又能吃三碗飯啦!”
吃飽才有力氣學習,景和春心無旁骛地完成下午的任務。
最後一節課,杜詩茵上完課堂內容,留十分鐘抽查背誦。
她點了課代表和幾個組長的名,又單獨把景和春提溜出來,“這些人在我這兒背,其餘人找課代表或者組長,沒背完不能回家。”
盡管杜詩茵已經提前好多天打預防針,教室裏還是怨聲載道。
高二之後,雙休改單休,學校給周日也安排了課程,周六晚上就要回來上晚修。
好不容易熬到周五,每次都有不同的老師占據放學時間,高中生的命不是命。
杜詩茵一說完,就有幾個同學湊到她跟前主動請纓。
此起彼伏的背書聲響起,教室裏十分熱鬧。
有信心的同學都在排隊,希望能早點背完提前放學。
沒準備好的還在座位上看書,兩只手堵着耳朵,口中念念有詞。
景和春自認為自己算前者,跟着排在了隊伍末尾。
前面的都是各組組長或者英語課代表,基本都是一遍過。
自從月考成績出來之後,杜詩茵就很關心她的英語。
所以她才有幸混在這群大佬之中。
張靜初排在她前面,此刻表情有些緊張。
景和春好奇,“怎麽手抖呀?你不是前幾天就記牢了嗎?”
張靜初吞了吞口水,“我口語不太好,怕到時候鬧笑話。”
她說不連貫,單詞總是一個一個地從嘴裏蹦出來。
“哪有!”景和春給她信心,“我覺得你說得很清晰呀,能讓人聽得懂就行啦!”
“而且每個人在說不是自己母語的語言時,或多或少都會帶着些自己的風格啦,你不用在意,大不了我給你墊底嘛!”她調侃起自己。
張靜初被她的情緒感染,松開緊抿的唇,終于露出一個微笑。
很快就輪到她,她調整片刻,開始背誦。
在老師面前還是有些緊張,張靜初語速較平常更慢一些,口語習慣更加明顯。
杜詩茵早就知道班上這位小學霸口語吃力,她耐心認真聽着,沒覺得有什麽不好。
景和春也在旁邊跟着她默背,為等會兒做演練。
張靜初發音準确,除了單詞成句不太連貫之外,其實挑不出毛病。
她還在心裏誇着呢,就聽到旁邊一道略帶鄙夷的笑聲。
鄭霏菱也在講臺旁邊,她是英語課代表,也是全班第一個背完的,此刻留在講臺上幫別人背書。
但她面前沒人排隊,“行情”不太好。
景和春在心裏哼哼,想必大家都知道她的刻薄與輕慢。
那次不愉快之後,景和春已經做好和她老死不相往來的打算。
結果下一秒,鄭霏菱就走到她面前了。t
景和春警惕地觀察她的動作,實在不想在老師面前起争執。
誰知鄭霏菱像是換了戰術。
她笑盈盈道,“景和春,要不我給你輔導一下吧?”
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景和春別過臉,“不用。”
鄭霏菱語氣真摯,看上去十分熱心,“我幫幫你吧,你英語不是特別差嗎,口語也很爛……哎呀,就說鄉下的教育不太好,你那口音,真的得提高一下了。”
要不是她把“差”和“爛”兩個字咬重,景和春都要認為她真心為她考慮了。
将計就計,她也換上一副溫軟可親的笑容,朝鄭霏菱招招手。
鄭霏菱有些臉熱,不知她這一舉措為了什麽。
但還是把耳朵湊過去。
景和春依然彎着唇,眼底恍若清澈純粹的溪流。
出口的卻是一個清晰圓潤的字。
“滾。”
“你——!”鄭霏菱不可置信,一時惱羞成怒。
她剛才差點就被景和春那副樣子給騙了!
她沒好氣地回怼。
“果然是農村出身,說話這麽粗俗。”
前面的張靜初快要背完,馬上就要到景和春。
離開之前,她特意回複鄭霏菱剛才的提議。
“善意惡意我都心領了,輔導就不必了。”
她笑得狡黠,黑眸璀璨,“咱們親愛的、萬能的翟主席——也就是我哥哥,幫我輔導過了哦。”
景和春不是任人拿捏的軟包子,從小就知道打蛇打七寸。
她不是喜歡翟以霖嗎。
那就搬出翟以霖的名頭氣氣她。
鄭霏菱臉上色彩紛呈,景和春沒再同她耗時間。
她調整好狀态,到杜詩茵跟前。
其實說得沒錯,翟以霖确實給她輔導過。
那天的語音通話,翟以霖帶她過了一遍全文,小到單詞詞根,大到結構句法。
挂了電話之後,還發了誦讀全文的微信語音。
微信語音最大時長是60秒,翟以霖不厭其煩,逐字逐句地讀給她聽。
景和春把這幾則消息收藏,睡前還反複聽着。
她不可能出錯。
順利地背誦完全文,杜詩茵投來一個驕傲的目光。
景和春卻沒走,求知若渴地問老師,“杜老師,您覺得我說英語有口音嗎?”
杜詩茵很喜歡她,認真回答她的問題,“有口音怎麽啦,能聽清不就行了嗎?”
“為什麽突然這麽問,是聽到有人說你嗎?”杜詩茵看着小姑娘猶疑的神色,考慮到她剛從縣裏轉過來,的确有可能遇到這種問題。
于是便更加耐心,“點開一部外國電影,可能會發現南北方發音不太一樣。就算在本國,我們說普通話也有不标準的情況,比如方言、比如鄉音,這種情況再正常不過。”
“其實,口音不就和人的樣貌、身高、膚色、身材等等一樣嗎?這種情況基本都是很難改變的、我們每個人生來自帶的,如果有人因此嘲笑或者惡意調侃,都是一種非常冒犯、低級的做法。”
景和春點頭越來越快,她一副受教的樣子,大力鼓掌,“明白啦老師,您真的太厲害了!”
不愧年紀輕輕就當上了實驗班班主任,早就知道杜詩茵不一般,沒想到她通透得如人生征途裏的指明燈。
至此,景和春如願看到鄭霏菱在一旁鐵青的臉色。
她朝老師道完謝就離開,徑直走到鄭霏菱面前。
“剛剛你聽到了嗎?”她語氣不卑不亢,因為身高優勢,附身才能平視着看向她。
鄭霏菱下颌線緊繃,一聲不吭。
“那我再補充一句,”景和春彎着眉眼,回憶昨天聽到的一句話,“如果你很閑,可以去讀讀《十日談》,會發現很多有趣的觀點。比如……”
“薄伽丘認為,人的高貴并不取決于出身,而是決定于人的才智。”
景和春點了點腦袋,意思很明顯。
鄭霏菱氣得胸腔起伏,半晌才反應過來。
——合着在罵她蠢呢?
景和春走之前悠悠補充。
“還忘了說,這句其實是我哥教我的喔。”
鄭霏菱:“?”
景和春勾唇輕笑,腳步輕快地回到座位。
其實她騙了鄭霏菱,這句話不是翟以霖告訴她的。
是“用戶Z10105410”給她留的評論。
但那又如何,反正他們倆又不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