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無雨也無晴

無雨也無晴

周五傍晚的校門口, 車山車海，水洩不通。

翟以霖還有事，今天是程乾宇和景和春一起回家。

僅兩人一起, 景和春自覺地上了副駕。

卻很反常地聽到程乾宇說, “要不妹妹, 你也坐後面呗。”

景和春太陽穴突突跳着, 一聽到他說妹妹就覺得不對勁。

猜不到程乾宇又要做什麽，她不自覺抓緊安全帶, 扭頭笑, “沒事哥，我就在前面吧, 這樣你寬敞些。”

語氣乖巧, 姿态又很低。

她和程乾宇說話時一向這樣。

一是能把他哄得服服帖帖，免得發生不必要的争執。

二是顯得她性格溫柔脾氣好, 就算發生什麽不會把錯安到她頭上。

反正禮貌是不要錢的假.幣。

程乾宇蹙眉, 在後座不安分地敲打指節。

視線一個勁地往景和春那裏瞟，顯然有話要說。

景和春渾然未覺，掏出手機打字。

能在鄭霏菱面前反将一軍, 多虧用戶Z10105410的功勞。

Advertisement

她回複那條評論道謝。

與此同時，又發消息給翟以霖, 謝謝他這幾天的英語輔導。

兩人都沒有立馬回複她。

程乾宇在後座偷看, 她的手機屏幕碎了, 內容實在看不太清。

不過能大概分辨出，這丫頭在微博和微信介面反複橫跳。

程乾宇內心琢磨，沒想到小包子還真的會玩微博。

看來現在的農村網絡環境還是很豐富嘛。

估計也是和他一樣自娛自樂, 倒倒苦水。

程乾宇不免想起自己最近的微博內容。

這段時間，他發得越來越頻繁, 睡前吐槽一句現在的房間是每天的固定節目。

程乾宇還是沒忍住，朝景和春開口，“芽芽妹妹，哥哥和你商量一件事。”

景和春身形一僵。

叫她妹妹不對勁。

叫她芽芽妹妹那是天大的不對勁。

她連忙放在手機，語氣有些複雜。

“……哥，你說。”

“你也在家裏住了一段時間，之前對你有些排斥，實在是哥哥不好！”程乾宇語氣誇張，捶胸頓足，“特別是房間漏水讓你感冒那件事，我一想到就特別自責！”

“但哥哥最近是不是對你很好？昨天被欺負了你哥還去撐腰了呢！”他先禮後兵，話鋒一轉，“所以，要不咱們倆把房間換回來？我現在每天晚上都睡不好！”

“換房間？”

景和春表情變得為難。

他早說換回來，沒問題。

景和春二話不說就行動。

但現在……她也住習慣了。

別的沒什麽，景和春對環境不挑剔，住哪兒都能适應。

主要的是，現在的房間正對着翟以霖。

住在這，方便她和翟以霖面對面交流。

甚至不用通過手機，避免延遲。

除了舅舅和舅媽之外，翟以霖是這座城市給她最多安全感的人。

景和春喜歡在書桌前一擡頭，就能看到他的感覺。

可是現在，程乾宇說要這個房間。

這是他的家，他是主人。

景和春作為客人，沒有說“不”的權利。

景和春只能點頭，牽強地笑，“都行啊，回去跟舅舅舅媽說一聲，我倆明天換一下？”

程乾宇心大，又是直男一個，不會理解小女生細微的情緒轉變。

他只顧自己開心，愉悅地擺手，“都行都行，最好是能明天換完！”

-

晚上學習的時候，景和春的心情一直悶悶不樂。

甚至都沒發現，翟以霖一直都沒回她。

直到九點半，對面房間傳來動靜。

緊接着窗簾被開啓，那邊的光線洩進來。

“砰砰”兩聲在頭上響起。

景和春擡頭，看到他彎曲指節，在窗面輕扣了兩下。

景和春和他一起推開窗。

暮春夜晚，氣溫中已經有了些許暖意，借着兩個房間明亮暖光的光，少年啓唇，略顯突兀地和她解釋，“臨近五四，團委那邊要展開新的團員評選，最近就忙一些。”

團委不屬于學生部門，但負責老師遇到需要學生幫忙的幫忙的就會找學生會。

景和春卻有些訝異地歪歪腦袋，“怎麽了？”

翟以霖沉默了片刻。

半晌才說明緣由，“沒來得及回你消息。”

景和春支着下巴，輕松地笑笑，“沒事呀。”

又在心裏感嘆，翟以霖還真是體貼，連沒回消息都要解釋原因。

這麽一對比，他和程乾宇還真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溫度适宜，無風無雨，今夜是個晴朗天氣。

兩人都沒有合上窗，繼續幹自己的事。

翟以霖同時看到了微博的回複。

于是意識到白天除了順利背完文章之外，可能還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又問景和春。

“今天在學t校過得怎麽樣？”

景和春寫字的手沒停，“挺好的呀。”

知道翟以霖關心她，想聽到具體內容，景和春回憶片刻就實話實說，“就是上次那個女生又嘲笑我，不過我拿用戶Z……反正就是一個網友的話，還回去了，反正沒被欺負！”

翟以霖捉住重點，輕笑，“還有網友？”

“不是那種……哎呀，就是網上有人給我評論。”景和春暫時還不想讓翟以霖知道他在背地裏被人稱作小邊哥哥，含糊其辭地答着。

翟以霖并不追問，只是帶着笑意看她，“深藏不露，景芽芽。”

話音落下，景和春因最後那個稱呼而感到臉熱。

景芽芽。

他給她的微信備注也是這個。

景和春在心裏反複品。

比芽芽兩個字多莊重，卻仍不失親昵與特別。

這還是第一次親口聽翟以霖這樣叫她。

景和春垂眸，卻笑不出來，心裏像是被大石頭沉甸甸地壓着。

她想起今天程乾宇說的。

“哥，我可能又要搬回去了。”

翟以霖原本在收拾東西。

握住紙張的手倏然收緊，窸窣聲響之下，半張試卷皺痕橫生。

在撕裂之前他開口，語氣尋常。

“怎麽。”

“就是，就是哎，乾宇哥說不習慣，要換回來。”

翟以霖斂眸，長睫掩蓋住眸中暗湧。

他點點頭，沒有多說什麽，突然問，“明天有時間嗎？”

“明天……本來打算在家寫作業的。”景和春琢磨他話裏的含義，不自覺揚唇，“你要帶我出去玩嗎？那我把時間交給你？”

她的情緒變化很快，剛剛還垂頭喪氣，此刻因他一句話而變得高興起來。

散散的笑音中溢出一個單音節，翟以霖“嗯”了聲。

“可以先帶你寫作業，再帶你玩。”

-

景和春其實想不明白翟以霖為什麽會單獨帶她出去玩。

他甚至沒有叫程乾宇。

一直認為他對她僅僅止于對鄰家妹妹的照顧。

空閑時間還陪玩，景和春都懷疑翟以霖是不是把她當親妹妹。

起床的時候，舅舅已經出門上班，舅媽還沒起床。

景和春在微信上說了一聲，就跟着翟以霖出門。

他們也沒告知司機，沒讓接送。

翟以霖在出門時問她，“今天坐地鐵，可以嗎？”

“當然可以！”景和春點頭，“我還沒坐過呢，村裏縣裏都沒有地鐵。”

翟以霖含着笑，“正好體驗一下。”

等待地鐵進站，景和春好奇地觀察周圍，對每件事物都充滿好奇。

來淮寧這麽多天，去哪兒都是私家車接送，景和春一直沒有機會體驗公共交通。

所以上次才會讓鄭霏菱詫異，她連地鐵都沒坐過。

可是反觀翟以霖，始終都沒有表現出多餘的情緒，還會在路上同她說明提醒。

他們在市中心下，出了地鐵口，入眼皆是高樓大廈，鱗次栉比。

聽班上女生提起，這裏商場紮堆，很好逛。

周六早上，這一片的人流量也不小。

景和春不自覺拉緊翟以霖的衣袖，她擡眼，清淩淩的眸光撞進他視線。

翟以霖盯着她的眼，眸光變暗一瞬。

很快恢複尋常，他溫聲開口，“先吃早餐，再帶你找地方學習。”

最高的那棟樓是淮寧國貿大廈，是商辦綜合樓，也是地标性建築。

翟以霖帶她進了一樓的某家店，整體采用墨綠裝潢，空間寬闊氣派，設計感很強。

景和春擡頭看門面，一串英文字母，她不太熟悉，走進去聞到咖啡和烘焙的香氣，才意識到這家店是賣什麽的。

坐下之後，翟以霖把手機遞給她，“想吃什麽。”

景和春看了眼小程序頂上的名，才發現，“這就是星巴克嗎？”

“嗯。”翟以霖點頭。

景和春不會知道，他看過她的微博。

有條微博裏，她好奇星巴克是什麽，詢問乘地鐵步驟——翟以霖點開看評論才知道，她因不懂這些被人嫌棄。

那天，翟以霖停在評論區，看了很久。

他們疏忽的某些事，她也未曾主動說；明明他們才是她身邊的人，她卻要用迂回笨拙的方式詢問素昧蒙面的網友。

對面的景和春還在翻看菜單，翟以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心裏不是滋味。

因為在這一刻，他突然也明白。

為何都說女孩得富養。

景和春從頭至尾浏覽完菜單，語氣驚詫，“一杯咖啡三十多，三明治也要二十九？”

她聲音小小，充斥着對物價的不可置信。

翟以霖不介意她的反應。

他耐心建議，“今天嘗嘗，要是喜歡的話下次再帶你吃，不習慣的話帶你嘗嘗別的。”

景和春蜷縮指節，感覺自己此刻像是被袒露在聚光燈下，一覽無餘。

可想到身旁的是翟以霖，全身放松了不少。

她對自己的家庭和成長環境一向很坦然。

對于城市生活，她确實算是一個寡見鮮聞的人。

這一點在翟以霖面前就更加明顯。

可他的态度卻永遠是包容溫和，沒表露出任何讓她不安的情緒。

“這世界上沒有貴與便宜，只有值或不值。只要你喜歡，十倍的價格也值得，明白嗎景芽芽。”

景和春擡眸飛快看他一眼，臉頰溫熱，心底也柔軟得不像話。

她不了解咖啡種類的區別，點單還是得拜托翟以霖。

在詢問她是否能吃苦之後，翟以霖點了兩杯拿鐵，兩份三明治，一份小蛋糕。

等餐的過程中，景和春收到程乾宇消息。

她沮喪地把手機轉過去，給翟以霖看，“以林哥，哥哥他問我們在哪，他今天想換房間。”

翟以霖表情沒變，手機收到提示，讓他去取餐。

把景和春的那份放在她面前，接着說，“你可以不用回，我跟他說。”

“好。”

早上八九點，店裏已經有不少顧客噼裏啪啦敲着電腦，個個都是專心致志。

經過翟以霖的介紹，她才知道星巴克存在第三空間的概念。

這環境很好，确實很适合辦公或學習。

景和春吃完三明治，神色餍足地挖着蛋糕，慶幸自己帶了作業。

發現翟以霖已經盯了她很久，景和春動作停下來。

她不好意思地摸上嘴角，“怎麽啦……我吃得到處都是嗎？”

“沒。”他彎唇，“好吃嗎？”

“嗯嗯嗯！”景和春飛快點頭，眉眼彎彎，“我很喜歡！”

“那之後多帶你出來。”他的語氣随她一同變得輕快。

既然女孩都要富養，那她也是。

“啊。”景和春語氣弱弱地婉拒，“不太好吧。”

猜到她糾結什麽，翟以霖開口，“是餘阿姨讓我帶你出來的，你不用有負擔。”

“是嗎？”景和春愣愣反問。

或許是對翟以霖太過信任，她全然沒有注意到這句話的漏洞。

餘錦君要找，也應該是找程乾宇。

怎麽會拜托到翟以霖頭上。

她終于把顧慮抛之腦後。

剛打算繼續吃小蛋糕，想起什麽，動作頓住。

她擺弄了一下，拿出手機嘀咕，“剛剛都忘記拍照了。”

“嗯。”翟以霖在笑音中溢出單音節。

他也拿出手機。

果然，半分鐘後。

他看到「芽！土豆」小博主的新微博——

「17歲，哥哥帶我全款拿下一杯燕麥絲絨拿鐵和一塊開心果巴斯克，未來可期/愛心/愛心「圖片」「圖片」」

翟以霖幾乎沒見她說過“小邊哥哥”，提到他時基本都以“哥哥”代稱。

但網友似乎總能精準地分辨，哪個指他，哪個指程乾宇。

大概是因為程乾宇總是對她很壞？

他不自覺勾唇，幼稚的攀比心讓他在這個發現中感到一絲愉悅。

手機在掌中轉了轉，他把玩着，大腦運轉思考。

記起一件還未解決的事，他話題突兀地開口。

“你想換房間嗎？”

在做出行動之前，他需率先确定她的心意。

“嗯？”景和春反應過來，很快搖頭，“不想！”

“行。”翟以霖點頭，篤定地向她承諾着，“那就不換。”

語氣輕松、自信。

不知道還以為這事憑他決定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