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無雨也無晴

無雨也無晴

翟以霖和家裏打過招呼, 中飯和晚飯都帶着景和春在外面吃。

回來的時候是夜裏八點。

餘錦君在客廳邊看電視邊等,聽到門開的動靜起身去看,翟以霖提着大包小包進門。

少年身姿颀長, 面容冷峻, 拿東西的姿态卻任勞任怨, 在餘錦君眼裏十分紳士體貼。

身後的景和春右手拿着一捧冰淇淋, 左手的是一串沒開封的糖葫蘆。

對比起來,簡直是公主待遇。

“芽芽和以霖回來啦!”餘錦君溫柔笑着, 視線接着落到翟以霖手上的購物袋, 好奇詢問,“t怎麽突然買這麽多東西……”

聲音很快被一道男聲蓋過, 程乾宇咕嚕咕嚕地轉着輪椅, 熱烈歡迎的态度十分反常,“翟以霖, 景和春, 你們回來啦!”

程乾宇聒噪地湊過去看,“你們都買了什麽啊,翟以霖你又背着我買新鞋了啊?”

直到看清包裝袋上面的品牌, 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看上去是給女生用的啊。

果然,下一秒就聽到景和春解釋, “是我的新書包和新衣服, 還要謝謝舅媽啦!”

在景和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中, 程乾宇錯愕扭頭,看向餘錦君。

“憑什麽?為什麽我沒有!”

家裏現在多一個小孩,爸媽就可以偏心得這麽明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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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錦君也沒明白此刻狀态。

向翟以霖投去詢問的目光, 餘錦君沒開口說話。

翟以霖睨了一眼程乾宇。

“你又不讀書,需要換新書包麽。”他扯唇, 悠悠補充,“錦君阿姨看景芽芽書包用很久了,讓我帶她換新的,順帶買了新衣服,有問題嗎。”

他言辭找不出一絲破綻,縱使在編纂子虛烏有的事情,仍然神色自若。

餘錦君很快明白意圖,攬下功勞,讓景和春先拿上去。

程乾宇氣不過,死死盯着拿幾個袋子不放。

想了片刻也跟上去,他倒要看看裏面都是什麽。

餘錦君在原地,緊張地問翟以霖,“怎麽回事啊?”

她這人粗枝大葉,剛剛聽翟以霖提起,才意識到景和春的很多物件确實該換新了,未免在心裏責備自己照顧不周。

翟以霖寬慰道,“沒多大事,我買她肯定不收,只能借您的名義。”

“那怎麽突然買這麽多。”餘錦君也是這個年齡階段過來的,霎時便聯想到什麽,憂心忡忡,“是不是芽芽在班上被人說啦?什麽時候的事,你們怎麽不說呀!”

-

為了換房間這件事,程乾宇已經在家裏等了很久了。

景和春不在,他不敢貿然和爸媽商量。

盼天盼地總算把兩個人盼回家,兩人提着的大包小包在他的意料之外。

景和春還在拆今天的戰利品,程乾宇有些等不及了,“你等會兒慢慢拆嘛!要不咱們先和他們講一下換房間的事?別拖到明晚了!”

景和春嘟囔,“等會兒嘛,我再看看。”

翟以霖最初是說要給她換書包,她的帆布包已經用了五年,能看到的地方基本都被洗得發白,的确該換了。

後來,他帶她把設計品牌、運動品牌、戶外品牌都逛了個遍,甚至還進了奢侈品門店裏。

最後稀裏糊塗地買了這麽多東西。

有包有衣服有鞋,甚至還給她手機換了個屏幕。

……景和春記得,她最初只挑了一個雙肩包啊。

程乾宇在旁邊叫了老半天,景和春還在慢騰騰看第一個,幹脆跟她一起拆。

直到看見某品牌的logo,語氣驚詫,“嚯,這都讓你買?”

程乾宇怎麽也想不明白,小丫頭片子還需要什麽奢侈品。

他語氣咬牙切齒,一股酸勁,“我媽對你還挺好。”

景和春對這些沒有概念,一時不明白他話中含義。

只覺得翟以霖給她挑了太多東西,她一一拆開就要廢好久。

程乾宇氣得胸口悶漲,正好看到門口的翟以霖,推着輪椅到他面前。

“她獅子大開口啊,你明明在旁邊,竟然同意讓她買?”

估摸着也得有他兩個月零花錢了,景和春怎麽好意思要的。

程乾宇不假思索把錯推到她頭上,表情變得複雜。

翟以霖卻突然解釋,“我給她買的。”

他壓低聲音,只有兩人能聽到。

“啊?”程乾宇腦子沒轉過來,“什麽意思?”

“我想給她添置點新物件,借餘阿姨的名義帶她出門逛逛。”

程乾宇神色訝異,被噎得一句話都說不出。

半晌才組織好語言,“翟以霖你是不是兄弟!當初我找你借錢買那輛賽600你放高利貸,現在給小包子的東西說買就買!你幾個意思!”

翟以霖表情理所應當,“我願意用在她身上,不願意用在你身上,有什麽很大問題。”

“可是有必要給她買那麽貴的嗎?!”

他咄咄逼人的樣子讓翟以霖蹙了下眉,略有不耐。

沉默的片刻,程乾宇以為他啞口無言了,但翟以霖只是在思考,要不要和他這樣的蠢蛋解釋下去。

“有。”

他還是開口,僅僅一個字,堅定利落,沒有絲毫拖泥帶水。

程乾宇瞳孔放大,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的,又聽到他繼續補充。

“錢在我眼裏只是數字。”翟以霖輕描淡寫,聲調卻依舊篤定,“是她,就有必要。”

他有錢,有的還是自己賺的錢。

在能力範圍之內,他願意給景和春買最好的。

對于現在這個年紀,奢侈品的确太張揚,翟以霖挑了最不起眼的一樣。

“零錢包而已。”

程乾宇不能理解,意見格外大,“憑什麽?”

需要理由嗎?

翟以霖沉吟片刻。

她每次用最坦然的神色說出“沒聽過”“不了解”,翟以霖都試圖從她的表情中辨出別的情緒。

他不喜歡她的堅強。

他希望給她“什麽都嘗過、什麽都看過、什麽都用過”的底氣。

長大之後欲望會更加膨脹,如果能讓她在年輕時候就滿足物質生活,成年後的渴求不會太重,精神不會造成某方面的缺失。

程乾宇無法感同身受,從來都沒有想到這一點。

他從小養尊處優,只在乎自己的處境,不打算聽這個答案。

“我現在就想換房間!”他招呼着景和春,“走,去我爸媽那兒請示一下。”

景和春目光停在翟以霖那兒,神色有些焦急。

小聲嘀咕,“哥不是說有辦法麽。”

餘錦君在客廳和翟烨軍夫婦打電話,問他們什麽時候回來,兩家人一起吃飯。

翟以霖對他們家芽芽太好了,她有做東的想法,一是把景和春介紹給他們認識,二是感謝翟以霖的照顧。

電話正打着,程乾宇推着輪椅急匆匆湊到她跟前。

後面還有一個欲言又止的景和春。

“媽,我和妹妹商量過了,還是決定把房間換回來。”

餘錦君細眉微蹙,目光凝重地在兩個小孩之間打量。

很快明白什麽,女人不耐煩擺手,“什麽換不換的,現在那就是芽芽房間,不是你的!”

“我……”程乾宇準備的長篇大論還沒機會說出口,馬上又被餘錦君打斷。

回想起翟以霖剛才傳達的信息,餘錦君更加語重心長,“平常打打鬧鬧沒問題,關鍵時刻你還是得有個做哥哥的樣子,在家裏要禮讓,在學校更是!我問你,最近在學校關注過芽芽情況嗎,有關心照顧好她嗎?”

“學校裏?”程乾宇艱難地擠出一句話。

景和春又不是三歲大的小姑娘,上個學也要人監督嗎?

“芽芽初來乍到,對城市生活肯定不熟悉,在學校難免遇到困難,也有和同學發生矛盾的可能,這些你作為哥哥都要注意,知道嗎?”

“如果芽芽在學校出了什麽事,我在你這裏追責,懂嗎?”

“……”

“——我??”

這回程乾宇在心裏啐了聲。

賠了夫人又折兵。

-

新一周的升旗儀式,景和春趕向自己班隊伍時,路過了不少認識的同學。

“芽芽換新書包啦?這個好好看呀!”

“這款配色我刷到過,聽說是新出的呢!實物确實好看!”

“好像還挺難買的呢,到處都售空!”

景和春最後挑的雙肩包是某個設計品牌的主推款。

店員介紹面料采用特殊皮質,防水放髒又輕便,是時下很多學生的書包首選。

盡管昨天返校的時候已經用了一天,收獲不少誇贊,還是有很多外班的同學現在才發現。

景和春開始還笑着說,是哥哥給她買的,後來特意把稱呼換成了“以林哥哥”。

把功勞和程乾宇撇得一幹二淨。

倒不是她小氣。

程乾宇這兩天對她怨念很大,處處針對她,景和春才不想讓這種人沾翟以霖的光。

一路閑聊一路介紹,景和春花了好一會兒才彙入隊列中。

前面正好是和她關系不錯的盧月竹,見她來了分出一塊巧克力。

景和春不客氣地接過,好奇問:“你早上就吃這個嗎?”

“是呀,”盧月竹果然點頭,語氣中帶着點郁悶,“不知道吃什麽好。”

景和春早就發現就發現,盧月竹對食物沒有絲毫欲望。

像今天這種只用升旗不用跑操的情況,她的早餐向來是随便應付。

無奈彎唇,景t和春将新包反背在身前,拉開拉鏈掏出一個紅色塑料袋。

最樸素的包裝,裝着奶奶剛寄過來的青團。

“那這個呢,想吃嗎?”

盧月竹雙眼放大,散出熠熠光彩,“你真讓奶奶寄過來啦?嗚嗚我的芽芽,你怎麽這麽好!”

“當然啦,聽說你特別喜歡吃,我奶奶也很高興。”

前段時間盧月竹特意問過她青團在哪兒才能買到,她心心念念這麽久,卻沒想到是自家做的,不出售。

景和春一直記在心上,當時既然答應了給她再寄點,就不止是說說場面話而已。

“你真好,我愛死你了!”盧月竹內心一片溫熱,被填充得滿滿溢溢,給了景和春一個熊抱。

本想立刻享用美食,奈何升旗儀式馬上開始。

學生會風紀部馬上過來檢查,周圍隊伍都整齊不少。

旁邊有幾個人剛借到校服,氣喘籲籲往這邊跑。

黎紹辰出發去檢查別班的時候,特意提醒景和春,“書包放下,等會兒會扣分的……還有,等會兒再吃。”

學校規定升旗儀式時身邊禁止一切雜物,就是怕學生在底下看書玩手機,不認真參與。

“我們可沒吃!”盧月竹将顏色鮮豔的紅色塑料袋藏于身後,全身上下精致整潔的英式校服與其格格不入,違和中又透着點可愛。

她揚着下巴朝黎紹辰“哼”了聲,随即推推景和春,一起去把包放下。

景和春左顧右盼,附近沒什麽合适的地方。

昨晚剛下過雨,地上濕漉漉,她可是新包。

黎紹辰明白她在糾結什麽,“放我包上吧,給你墊着。”

很快注意到盧月竹不服氣的小眼神,他僵硬片刻,補充,“給你……們。”

“哇,謝謝紹辰哥!”

隊伍緊挨着就是國際部,程乾宇悠哉悠哉踩點趕到時,正好聽到景和春這句道謝。

程乾宇沒好氣,冷哼一聲順便打了個哈欠。

最近睡不好,昨晚更是沒有最差只有更差。

大腦像DV機,一邊放映景和春無辜說“抱歉哥哥,房間沒換成”的綠茶畫面,一邊放映對面翟家房間,讓他毛骨悚然的爬寵。

甚至睡着都是噩夢。

而害他擔心受怕的罪魁禍首,卻能享受他的房間,在人前單純無害又可愛,在人後記仇心機白切黑。

程乾宇繃着臉站在隊伍後,景和春看到還特意過來問了下情況。

沒得到回應,景和春又嘟囔着離開,“還說在學校照顧我呢,誰照顧誰還不一定。”

“……”

程乾宇忍住把她叫回來對峙的沖動。

把他爸媽哄得團團轉就算了,還在學校裏左右逢源,一口一個哥、一口一個姐。

不愧是從她那小茶莊出來的,從小到大“煮得一手好茶”。

程乾宇的低氣壓持續了一整天。

國際部大樓,二樓最敞亮的多媒體教室裏。

坐輪椅的程乾宇擁有單獨的一塊區域,他的目光追随剛進門的翟以霖,接着跟着他到了講臺邊。

少年高瘦挺拔,寬闊的肩背略壓,他打開講臺的白班和電腦,餘光也看到慢騰騰蹭過來的程乾宇。

他的五官被冷白的屏幕光照亮,英挺周正,自帶領導者的超群氣魄。

“今天Chelsea老師請假,我給你們上課。”

程乾宇沒吭聲,反正他也不聽,壓根不在意每天是誰上課。

只是突然想到一個主意。

他管不了景和春,翟以霖不是愛管嗎。

程乾宇的主意打到了他頭上。

他靜靜地看翟以霖拷完課件,突然開口,“翟老師,上課前咱們能聊點私事嗎?”

他言簡意赅:“說。”

輕輕的一個字,沒帶半點情緒。

“咱們是不是兄弟?”

拙劣的感情牌,于翟以霖而言沒什麽作用。

偏偏默不作聲,聽他繼續唱獨角戲,“是兄弟,就該有福我享,有難你當!”

“……”

玩笑話沒人捧場,程乾宇讪讪扯唇,為自己化解尴尬。

翟以霖似是知道他要說什麽,反客為主:“關于你妹妹的?”

程乾宇點頭,“我媽委托我的任務轉交給你,行不行?”

“我之前說過,我只幫你那一次。”

“我記得啊。”程乾宇吊兒郎當地回,“那你前天給她送東西幹嘛?”

“我真是看不懂你,明明最讨厭多管閑事,也沒答應我收拾爛攤子,對她卻這麽好。”

“我對她好,和幫你照顧她,是兩個概念。”翟以霖面不改色承認,沒有多說。

他目前,給的也是一人份的關照,不包括程乾宇的。

“算了,懶得管你到底怎麽想。”程乾宇冷哼,這還沒完。

“還有一件事,我也是才知道的。”他刻意停頓,咬重接下來的字音——

“我聽說,當初換房間,是你的建議。”

這幾天反複和餘錦君提換回房間,程乾宇才知道整件事情的操控者。

漏水房間讓景和春意外感冒,餘錦君過意不去,是翟以霖提議,才有了後來的一切。

話落之後,程乾宇觀察他表情。

翟以霖沒有半點心虛,也毫無任何愧疚。

他直起身子,倒是坦然地點了頭。

“我是建議,不是意見。有什麽問題嗎?”

“沒有。”程乾宇搖了搖頭,意味不明地笑了,“就是最近晚上總能樓底下陽臺門開關的聲音,又或是窗開的交談聲。”

“我想提醒你一下,不用像以前一樣過來找我——”

“還是說……你這是把主意打到我妹妹頭上了?”

認識這麽多年,程乾宇從來不敢說自己了解他。

唯一确定的是,翟以霖不會平白無故對一個人好。

他的目的性隐藏得太好。

景和春看不出,程乾宇猜不準。

他的質疑換來很輕的一聲笑。

翟以霖深邃的眉眼微斂,幾不可察地牽了牽唇,不置可否。

他可以答應程乾宇,他一個親哥哥不願意完成的任務,他甘之如饴。

因為他也有所圖。

但合作的前提,是雙方對彼此的明了和信任。他不太願意和蠢貨共事。

于是翟以霖反問。

“那你說說,我打什麽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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