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無雨也無晴
無雨也無晴
打什麽主意?
程乾宇不假思索就說出口了, 卻沒找出确切疑點。
大腦飛速運轉,圖財呢,不可能;圖色的話……
其實在景和春來之前, 程乾宇就看過她照片。
茶田裏, 她穿一身碎花破布, 沖天麻花辮, 渾身土氣加傻氣。
面容有些模糊,看不清五官。
程乾宇只看一眼整體氛圍, 就覺得那股鄉村氣息撲面而來。
所以才一直說景和春是小土包。
可真正見面, 和想象中完全不一樣。
見過景和春的人,沒有說不漂亮的。
她的皮膚是山水養出的細膩, 五官很好地遺傳了姑姑的優良基因, 精致秀麗,最漂亮的是那雙眼睛, 又大又圓, 像是動漫人物。
若是圖色,這還真不誇張。
可要說翟以霖圖色……程乾宇也說不出口。
他并非膚淺之人,身邊的漂亮姑娘不少, 沒多看過一眼。
那為什麽對景和春好,不是見色起意, 難不成一無所圖, 是純粹的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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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乾宇腦袋像是被炮轟過, 想了半天,只胡亂得出一句,“……你情窦初開, 你喜歡上她了!”
翟以霖的神色波瀾不驚,過了半晌才冷笑一聲。
那神情, 像是聽到了世界上最荒謬可笑事情。
也對,鐵樹花開,他才不信。
程乾宇安撫性地拍拍胸膛,吓死他這顆小心髒了。
又見翟以霖轉身打開電子白板,自顧自為上課做準備。
把他一個人晾在原地,再沒搭理一句。
“得了,當我沒說,”程乾宇在原地氣急敗壞嘀咕,“翟以霖這種冷漠無情的人……怎麽可能有喜歡的人!”
随後又沒好氣地大聲吼:“那你就不怕我讓她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嗎!”
說實話,在程乾宇心裏,這不算籌碼。
他氣急敗壞的一句話,不期待翟以霖的回應。
誰知,在數秒的安靜之後,翟以霖意料之外地回身,再次開口。
“我可以答應你。”
他下颌線緊繃,笑意不達眼底。
“前提是,管好你的嘴。”
-
除了新書包,景和春還有一個新的零錢包。
打開看的時候,景和春發現自己對它沒印象,應該不是兩人一起去挑的。
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出現在這堆手提袋中。
雖然很小巧,包裝卻比其他任何東西都要精致,本體也不賴。
巴掌大的手包,配了一個手腕帶、一個長肩鏈,皮質細膩,設計簡約,除了菱格的紋理外只剩角落裏的小logo
從裏到外看起來價格不菲,景和春原先還t有些舍不得拆。
翟以霖讓她別太緊張,買了就是給她用的。
景和春這才把自己零零碎碎的東西塞進去。
完成小包交接儀式。
裏面裝的現金不少,有奶奶在來之前塞給她的,也有新的。
前兩個星期,奶奶擔心她手頭緊,郵局寄不了現金,她拜托一個來淮寧工作的叔叔幫忙帶過來。
但城市裏大部分的消費都是線上支付,用到紙幣的機會不多。
景和春在信上同她說過這件事,奶奶便把錢轉交給鄰居徐家叔叔,讓他換成微信發給景和春。
看到微信轉賬時,景和春心裏泛酸,望着數字發愣。
奶奶對自己很節約,對她卻很大方。
景和春也是。
所以她寧可換屏也不換手機,目的就是盡可能省點,把錢攢攢給奶奶換個手機。
智能手機遠比奶奶現在用的按鍵機方便得多。
可惜這個年紀的她還沒有收入,課業繁忙,不是打工賺錢的時候。
景和春想到什麽,在手機中搜索片刻,發出消息。
「筠哥哥,我暑假能去你們家打工嗎/壞笑/壞笑」
她和徐牧筠有一段時間沒有單獨說過話了,聊天框在很下面,她翻了一陣才找到。
上一次聯系也比較久遠,是她第一天來淮寧那個失眠的晚上,他最先在發小群裏關心,把大家都引出來之後,兩人也只是在混亂的群聊中說上了幾句話。
和其他發小不一樣,徐牧筠在她心中最為特別。
他是所有小孩中年紀最大的一個,當然就成了最穩重、最明事理的大哥哥。
他溫和、沉穩、包容、大度。
景和春從小就知道,這個小茶莊是容不下他的。
他與她一樣,志不在此,不該被困在小小天地。
所以景和春一直堅信,她總會走出這座大山的。
徐牧筠也是。
又因他大她整整三歲。
景和春上小學時,他上初中;她初中時,他高中;現在她高中了,他又已經考上北方的大學,相隔萬裏。
他們都發現了,越是長大,距離就越遠。
兩人沒有共同話題,徐牧筠性格又內斂含蓄,聊天自然不太緊密。
卻也不離心知肚明的默契。
他總是走在她前面,帶她看更遠的風景。
自徐牧筠考入百年學府,兩人的聊天框中便充斥了他發來的照片。
有時是古樸厚重的圖書館、群英荟萃的交流會、讓他險些怯場的比賽答辯現場;
有時是首都的天壇,離家的一雙候鳥——他在照片裏指着,一只是他,一只是她。
的确,景和春也算離家。
寄住、轉學,她的生活天翻地覆,好似按下了與另一個世界連接的開關。
生活更加忙碌,她也就更加想要聯系故友,尋找只有他們能帶給她的安全感。
說要去徐牧筠家打工,當然是開玩笑的。
她只是找了一個能和他說話的借口。
徐牧筠父親在鎮上開了個跆拳道館,擔任館長兼教練,母親是村裏唯一一所小學的語文老師。
他們這幾個同齡人,都跟着學了一段時間跆拳道。但只有徐牧筠堅持下來,一路考取黑帶。
她随自己的行李帶來的那條跆拳道黑腰帶,當然就是他送的。
景和春帶着他的貼身物品出遠門,心裏能安寧一點。
在她心裏,徐牧筠從小到大都是溫柔和可靠的代名詞。
于徐牧筠而言,景和春同樣是不一樣的存在。
他第一時間看到了她的消息。
徐牧筠今年二十歲了。
年紀多大,就認識了景和春多少年。
青梅竹馬的關系,形成了一種默契。
景和春一句話,他就知道是什麽意思。
「芽芽錢不夠花了?要多少,哥哥給」
景和春在心裏感嘆徐牧筠的料事如神,下一秒就收到了他的轉賬——
足足兩千元整,景和春看了咋舌,目瞪口呆地盯着屏幕,來來回回數了好幾遍,才敢确定自己沒眼花。
她這邊半晌沒動靜,徐牧筠很快又發來消息:「剛換了臺電腦,現在可周轉的餘額只有這些,你要是急,哥哥明天再給你」
他不可能不知道,打工是玩笑,手頭緊可不是。
徐牧筠甚至完全不問用途與原因。
他只知道,景和春既然去了私立高中,開銷一定不少。
而他不能看着她緊巴巴地過日子。
景和春萬分不解地打字:「筠哥哥,你哪來這麽多錢呀,我跟你開玩笑呢」
「家教、兼職、獎學金」
「我掙錢的途徑很多,你不用擔心」
徐牧筠家庭條件不錯,每個月能給他的不算多,但一定夠用。
按理來說,他沒有額外賺錢、補貼家用的必要。
唯一的可能就是存着了。
但在景和春印象中,他對金錢的需求一直都不大,而且這才剛上大學。
景和春怎麽可能不擔心:「筠哥哥,你多享受大學生活呀,不要把自己逼得這麽緊」
前十八年寒窗苦讀,終于取得了美滿結果,他何必這樣辛苦。
「不賺錢怎麽給芽芽買珍珠奶茶喝呢」
景和春看到這話,心底陷入一片柔軟。
他去鎮上讀初中的第一周,便提了一杯景和春沒見過的珍珠奶茶回家。
當時他聽班上同學讨論,女孩子近來都喜歡喝學校門口的避風塘,特別是珍珠奶茶。
徐牧筠第一時間就想到了景和春,他猜測她一定也很喜歡。
那時候他已經搬到鎮上了,其實沒有回村的必要。
但放假那天,還是換乘兩路公交車、走了兩公裏路、總共花了兩小時回到村裏,就為了讓景和春嘗一嘗新鮮東西。
一路颠簸漫長,他特意買的熱飲也早就冷了,底部還附着一些沉澱物。
景和春卻喝得很開心,将它視若世間絕味。
後來的每個周末,他都會給景和春帶回來一杯冷掉的珍珠奶茶。
直至景和春自己也上初中,這一慣例還是沒有結束。
可惜如今他已上大學,天遙路遠,曾經的尋常已來之不易。
但沒想到徐牧筠還念着這事。
景和春調侃:「現在珍珠奶茶已經過時啦,街上都是牛乳黑糖波波奶茶喔」
「芽芽要什麽,我都買」
景和春內心動容,知道他的好。
但這錢她不該要,于是實話實說:「我只是想給奶奶換新手機啦,其餘不缺錢」
徐牧筠了然,不再強硬要求她收下。
他只是鄰居,充其量是她關系很好的哥哥,沒有包攬這事的立場與資格。
他倒是想。
「芽芽要是急用錢,一點要和我說」
似乎還是擔心存在這種可能性,徐牧筠反複強調。
景和春原先還能與他開玩笑,後來只剩下感動,千言萬語無法表述。
客觀來說,景和春家裏稱得上是窮。
祖孫倆相依為命,奶奶年紀大了,賣茶、賣農副産品已經賺不了什麽錢,家裏唯一的經濟來源就是爸爸的撫恤金。
爸爸是因公犧牲的。
六歲那年,安茗村遇上百年難遇的暴雨,随之而來的是洪澇水災,全村淪陷。
作為村委幹部的景書彥主動請纓,加入消防救援人員的隊伍之中。
爸爸身強體壯,熟悉水性,當年救了很多人,是村裏大半家庭的救命英雄。
可後來為了救一個九歲大的男孩,遇上湍險,沖淹而死。
媽媽在最後一刻将孩子抱上岸,死死抓住丈夫,最後也不幸落水。
從此,景和春父母雙亡,只有奶奶和她相依為命。
前幾年過的是家徒四壁的苦日子,有時甚至連基本的油米都要找人借,後來靠程家接濟、政府補貼,生活好轉許多。
但景和春從小到大都沒覺得自己窮過。
總有人二話不說給予經濟上的支持,鄉裏鄉親中大多叔叔阿姨是這樣的,同齡人中林蕊、梁凱與徐牧筠也是這樣的。
也不說借,也不說還。
只要景和春遇到困難,他們會傾盡所能。
但比起錢,更多的是愛。
她被太多人愛了。所以她從來沒覺得自己窮過。
-
程乾宇在新房間滿打滿算也住了一個月,經過各種各樣的嘗試,就差跪在爸媽面前求他們了,怎樣也換不回來。
程乾宇逆來順受,逐漸死了這條心。
今天是他拆石膏的日子。
程乾宇進入青春期之後,便不太願意跟父母一起出門,再加上他打心底裏認為翟以霖是這件事的罪魁禍首,前幾次去醫院都是死賴着他不放的。
但今天卻破天荒地沒叫他。
餘錦君認為兒子終于良心發現了:“本來就和人家以霖沒關系,當時明明是你一激動不長眼從看臺上摔下來的,這樣的笨蛋行為也要怪拿冠t軍的他,那領獎臺上的人都有罪啦?還好意思纏着人家,麻煩這麽久……”
“我不管,本家就是為他加油才去看比賽的,出了事故就是和他有關!”他壓根不是什麽良心發現,而是對翟以霖有些犯怵。
程乾宇早就知道,翟以霖心裏沒少安壞心思。但這次是對景和春 ,他一時捉摸不透。
他反常開口:“我要景和春陪我。”
餘錦君不願意:“怎麽累活就記起我們芽芽了,平常好事沒想着她呢?”
“我又不虐待她,只是想增進增進兄妹感情嘛。再說,連翟以霖都能單獨帶她出門,我不行?您瞧不起誰呢!”
他這話不假。
雖然對景和春積怨已久,他這次不打算坑她。
程乾宇有話對景和春說。
餘錦君将信将疑,勉強同意。
程乾宇整裝待發,也不問景和春意見,二話不說就将她趕出門。
這次是帶着将翟以霖揭露的決心出發的,一上車就開門見山:“你覺得翟以霖怎麽樣?”
他的手段很低級,剛開口就讓人知道要挑撥離間。
兄妹倆的關系還沒親近到單獨陪同複診的地步,景和春本來就不情不願,剛出門就聽到他這話,簡直火大。
要知道,翟以霖在她心裏就是和徐牧筠一樣,溫和包容,強大可靠。
只有幼稚龜毛小氣傲慢自大缺點多得數不清的程乾宇,是她不願沾染的人物。
他是怎麽好意思單獨把她叫出門,問這種話?
“反正……比你好。”景和春自認已經很給面子,她甚至都沒将程乾宇的古怪脾性列舉出來。
誰知還是讓程乾宇勃然大怒:“……我?我沒,我沒他……好——?”
他表情異彩紛呈,話音結結巴巴,半天都沒放出一句屁話。
這是程乾宇怎麽也料想不到的走向。
他這幾天審視了一下,自己對景和春的态度其實差了點。
她來之後,所有原本只屬于自己一個人的東西被瓜分,當了十幾年大少爺的程乾宇當然無法接受。
但潛意識裏也清楚事實無法改變,唯一能做的就是表達他的讨厭。
程乾宇并不是想怎樣。
真正對景和春目的不純的,是翟以霖。
意識到這一點,程乾宇放下幼稚的成見,好心好意提醒,結果當成驢肝肺。
他點頭,“行,你可以。”
他鉗口不言,再也不理景和春。
景和春才感到莫名其妙呢。
他剩下的話沒說完,誰知道安的什麽心啊,這就生上氣了。
沒想到景和春真不哄他,兄妹倆冷戰了整整一天。
半夜,程乾宇輾轉反側氣得睡不着,最後爬起來發了條微博:
「吃力不讨好,善心不值錢!」
老朋友用戶Z留下首評:「怎麽?」
「向小包子揭露隔壁鄰居的嘴臉,這人奸詐自私,居心叵測,沒想到好心沒好報,我再也不多管閑事了!」
他口中“隔壁鄰居”的房間裏,“哐當”一聲,手機被扔在桌上,翟以霖冷笑兩聲。
要不是偶然發現程乾宇微博,還不知道自己在他心裏就是這副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