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無雨也無晴

無雨也無晴

同住一個屋檐, 倆兄妹關系一直僵硬下去也不是個事兒。

破天荒見程乾宇向景和春套近乎，可把餘錦君高興壞了。

從醫院回來後，餘錦君本指望着他的态度有所改善, 結果卻事與願違。

這小子一身臭毛病, 真不知道遺傳誰的。

餘錦君被氣得不輕, 之後幾天沒給過程乾宇好臉色。

才不慣着他。

程乾宇過了幾天透明人的生活, 自顧自生悶氣。

然而，積壓的情緒因餘錦君單獨帶景和春出門逛街這一舉動而達到頂峰。

做家長的其實并不是偏心, 畢竟程乾宇這石膏才剛拆, 還得在家好好休養。

誰承想會讓兩兄妹之間的氣氛更加微妙。

這樣一來，景和春裏外不是人。

頂着背後那道寒涼刺骨的視線, 她僵硬地邁開步。

囫囵拿上手機紙巾等必備用品, 景和春有些疑惑，“舅媽, 上周不是剛給我買過東西嗎？”

說完, 她還晃了晃某人給她買的小包，臉上終于帶上了笑，“好多東西都沒開始用呢, 不用再買新的吧？”

“那是翟……”餘錦君一噎，含糊帶過, “那些是春裝嘛, 過段時間就入夏啦, 你還沒陪舅媽逛過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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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實話，她心裏特別歉疚。

翟以霖注意到了的地方，她一個做舅媽的都沒有注意到。

餘錦君帶景和春在商場從頭逛到尾, 一樓逛到頂層，大采購的架勢好似要把商場掏空。

景和春從小儉樸慣了, 還沒體驗過一下新購置這麽多新物件的感覺，後來連連婉拒。

想到家裏最近的低氣壓，她好心提議，“要不也給哥哥挑挑吧？”

程乾宇最近對她愛答不理，完全不把舅媽那句“照顧妹妹”放在心上。這幾天尤甚。

反倒是翟以霖，與她同進同出，關系更近了些。

景和春不想關系太僵，況且又沒有大矛盾。

于是提議給他買點東西補償。

景和春稱呼的是“哥哥”，并未具體指出為誰買。

餘錦君會錯意，下意識認為是翟以霖。

她點頭，“可以啊，正好他很久沒有買東西了，咱們一起挑挑看。”

翟烨軍夫妻出差在外，留翟以霖一人在家。

那孩子很獨立，從不讓人操心。

但爸媽不在，他不愛購物，從沒好好逛過街，給自己添置過什麽東西。

餘錦君按他的風格挑選。

印象中，翟以霖愛穿純色系的衣服，基本以白色為主。

回程路上餘錦君輕拍大腿，語氣懊悔，“呀，忘記給兔崽子買了！”

景和春剛才就納悶，這些似乎都不是程乾宇的風格，此刻沒忍住笑出來。

餘錦君很快又爽朗擺手，“算啦，沒事，他穿啥都一個樣，沒你們好看，不買就不買！”

親媽吐槽最為致命，舅舅舅媽兩人損起兒子來都毫不含糊。

景和春彎唇，“反正哥哥也會自己買的。”

程乾宇挑三揀四，貿然給他買說不定還會被嫌棄。

餘錦君和她說笑，突然想起什麽，揭露今天帶她出門的真正原因。

“翟以霖爸媽明天就回來了，我們兩家到時候一起吃飯，我把芽芽介紹給叔叔阿姨。”

“終于回來了呀，”景和春眉眼如彎彎月牙，她為翟以霖高興，“我還沒見過叔叔和阿姨呢！”

不對，景和春在心裏補充，上次生病見過翟以霖媽媽……在夢裏。

餘錦君熱心為她介紹，“他爸性格和你舅舅相反，比較內斂含蓄，他媽媽特別好說話，比我溫柔多啦！”

“夫妻倆都是溫和有涵養的，家庭關系也和睦，不然怎麽能養出這麽一個好兒子啊，翟以霖從小都是別人家的孩子，我們可羨慕啦！”

“總之芽芽不用太緊張，正常相處就好，他們一定會很喜歡你的！”

-

出發去飯店之前，景和春在家裏試衣服。

衣服多也有煩惱，在衆多搭配中難以抉擇。

畢竟第一次見面，還是要正式點。

景和春找出一套中式元素的盤扣套裝，上衣與半身長裙都有暗金的浮雕印花，自帶光澤感與肌理感。

整體是素淨的白，感覺應該不會太差。

她手巧地盤了個頭發，對着鏡子自拍幾張。

景和春有一雙清澈透亮的眼睛，長相讨喜，穿上這套衣服就更加文雅可愛，不帶什麽攻擊性。

然而，她自顧自欣賞兩秒就破功，對着鏡子笑得東倒西歪。

顏控的她時不時也會折服于自己的美貌，于是廣而告之地群發消息，把十幾張照片打包塞進林蕊、張靜初、陸冉、盧月竹的聊天框，再順手po上了微博。

女生之間為彼此參考穿搭的時候總是很熱情，大家都是秒回，景和春應接不暇地穿梭于不同的對話中。

誇完之後她們又問，這是要去哪。

景和春簡明扼要地回答，「和隔壁鄰居一家吃飯，要見長輩。」

身邊的同學中，很少人知道她和翟以霖是鄰居。

華玉灣這麽大，他們雖然每日同進同出，但也不會巧到正好住隔壁。

她們不知道，但微博網友可是知情人。

等景和春打開剛才發布的圖文，評論區已經沸反盈天。

「芽大王，你和小邊哥哥進展芥末迅速嗎！就要見家長啦？」

「咱們芽家軍還沒過目呢！大王怎麽能忘了我們！」

「把貌美的小邊哥哥綁來當壓寨夫人~」

「這套好看的！芽芽給個鏈接呗qwq」

景和春有些郁悶，他們怎麽憑借僅僅一句話延伸出這麽多離譜猜想。

正苦思冥想怎麽補充解釋，又看到熟悉的亂碼。

@無限好文，t盡在

「用戶Z10105410：/微笑/微笑」

景和春兩眼一黑，驚恐地立即摁滅了手機。

之前還懷疑用戶小Z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此刻她可以确定以及肯定，這人就是妥妥的直男，并且年紀還不輕！

他難道不知道，在現在年輕人的聊天語境中，這樣的死亡微笑已經可以代表冷笑、苦笑、尬笑、皮笑肉不笑——但獨獨代表不了它原本的微笑。

景和春做了好久的心裏建設，呼吸恢複順暢，她重新點開手機。

用戶Z的評論又多了一條：「好看，但好心建議博主在公衆社交平臺上注意隐私，盡量少發個人照片/微笑/微笑」

他特意強調的“好心建議”與再次緊随其後的兩個微笑相得益彰，更有陰陽怪氣那味兒。

隔着屏幕，景和春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她又沒有露出臉！

房間布景也只有小小一角好嘛。

沒想到小Z和原本設想的截然不同，她還以為是個知性美女或者溫潤帥哥呢。

沒心情繼續翻下去，景和春收起手機拎包下樓。

舅舅今天開車。

他是個情緒價值給很足的長輩，剛上車就誇景和春好看。

程乾宇頭一回和她一起坐在後排。

透過後視鏡看了眼，他嘟囔着，“人靠衣裝馬靠鞍，我有新衣服我也得意。”

景和春自動忽略他的擡杠，笑容甜甜地沖着駕駛位上的男人，“謝謝舅舅。”

也就是這時候想起來，程棟梁在家庭群裏發消息的時候，也很喜歡用“微笑”的黃豆表情。

——但一般是針對程乾宇。

其中含義就無從探究了。

他對景和春的表情，一般都是“呲牙”、“愉快”、“調皮”。

看着親切多了。

景和春合理猜測，用戶Z的實際年齡估計也和舅舅不相上下。

同樣是中年男人……彼此之間的參差還挺大的。

算了。

看來這位Z先生之前幫她排憂解難的份上，景和春就不背地奚落他了。

她的粉絲群體一般都是媽媽粉和姐姐粉。

像他這樣年紀稍長一點的“父親粉”，雖然不多，也是有的。

-

程家四人先到了預定的飯莊。

翟以霖在機場接父母，和他們一起過來。

臨到約定時間，景和春莫名生出了一種緊張，心跳如鼓。

她承認，她很想給翟以霖父母一個好印象。

秦阿姨與夢境中的媽媽相重合，景和春對她很有好感。

坐在座位上，指節在腿上敲打。

忐忑情緒随着包間門的打開而推至頂峰，景和春跟着舅舅舅媽一起起身，露出早已排練好的八顆牙微笑。

秦玉妍被這陣仗驚了一瞬，女人秀氣的眉眼很快柔和下來，“坐着就行啦，芽芽不用和我見外，之前見過的。”

後面跟着的男人也露出和煦的笑容，“我也跟着叫芽芽吧，以後都是一家人了。”

“好，謝謝叔叔阿姨。”景和春心髒懸顫，下意識看向翟以霖。

一家三口好似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露出的笑容都是一比一的溫和。

他招招手，“過來，給你帶了馬卡龍。”

聽說是秦玉妍特意給她帶的甜食，景和春真誠道謝。

兩家圍坐圓桌，落座吃飯。

談笑中，景和春總是不自覺地觀察秦玉妍。

她的神色、言辭，甚至連說話時柔緩的語氣，都太過熟悉。

太像了。

太像她印象中的媽媽。

景和春時而感覺自己在做夢，眼前是幸福甜蜜的幻影。

去了一趟衛生間，用冷水洗面，才稍微有些真實感。

景和春知道秦阿姨好相處，卻沒想到她對自己會這麽熱情。

聊到高興時，才聽她講，“除了程乾宇，真的很少見以霖身邊有什麽特別好的朋友，兩家住得近，多走動是最好了。”

從翟以霖出生之後，夫妻倆的工作就一直很忙，甚至小學之前都是放在他外婆家養的。

他們陪伴翟以霖的時間不多，秦玉妍總覺得不夠了解他。

從小到大，翟以霖呈現出來的都是懂事、穩重。

就是因為過于完美，挑不出一點毛病，才讓秦玉妍擔心。

就連到了青春期叛逆期，也從沒做過什麽出格的事。

他沒和誰鬧過矛盾，為人處世溫和有禮，但也只僅限于此，對誰都感情淡淡。

景和春是第一個，看上去不一樣的。

她是個開明的家長，不在乎翟以霖對她的照顧是出于什麽。

鄰家妹妹也好，青春期的喜歡也好，她沒有過分幹涉的打算。

況且，景和春乖巧可愛，秦玉妍心裏對她也是喜歡的。

是那種“如果有一個這樣的女兒就好了”的喜歡。

她搭上景和春的手，詢問她在學校的近況。

長輩對孩子的話題來來去去就是這些，舅舅舅媽也問過她無數次。

景和春挑有意思的說。

最後以秦玉妍的的囑咐作結，“在學校遇到什麽困難，都可以和以霖講，他能幫忙的一定會幫忙的，不能幫忙的也會和你一起想辦法解決，千萬不要一個人扛。”

她笑着回憶從前，“其實以霖以前也住在鄉下，上小學才接到城市裏來的，你們應該有共同話題。”

景和春扭頭望翟以霖，感到些許詫異。

他從來沒和她講過。

大腦嗡嗡作響，她無意識地蜷縮手指，倏然在這一刻意識到，自己好像一點也不了解他。

除去淺顯的交流，他的過去與內心世界，都像是一片空白，她無從知曉。

景和春半晌沒出聲，反倒是翟以霖“嗯”了聲，表示知道。

本以為這個話題會就此結束，少年在所有人的意外中繼續開口，始料未及地提起一個想法。

“我也是這樣想的——程乾宇腿傷，自己都難顧周全，景和春初來乍到，多關照些還是很有必要。不過，我在國際部，總歸不太方便。”

“正好我這幾個月一直在和老師詢問轉到年級裏的事，本就有想法，現在又能離景和春更近，幹脆就和您兩人商量轉去實驗班，一舉兩得。”

程乾宇眯眼，有些不可置信。

臉上明明晃晃地寫着：兄弟，你沒有必要做到這種地步，還為了她轉班？

半晌之後倏然冒出一個想法。

不對。

接近景和春，對景和春好——

翟以霖就等着這事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