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無雨也無晴

無雨也無晴

暮春時節, 氣溫驟升。

陽光明媚,窗外的嫩葉都在發光,風一吹過綠浪滾滾, 給人一種入夏的錯覺。

受杜詩茵囑托, 景和春趁着午休時間去了打印店一趟。

回來的路上, 她右手撐傘, 左手捧着班上要用的讀背講義,被太陽曬得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道以霖哥的事情進展怎樣。

景和春自顧自想着。

她一分心就不太看路, “砰”地一下撞上人, 景和春吃痛地叫出聲。

“想什麽呢。”結結實實被被撞了個滿懷,陸冉風風火火的腳步被迫停止。

看到來人是她, 語氣雖嫌棄, 卻貼心接過傘,“我來。”

景和春擡眸發現是她, 不好意思地笑笑, “這麽巧。”

陸冉習慣照顧人,看着景和春拎的資料太厚,接着問, “重不重,我給你提點?”

“小事。”景和春神色輕松擺擺手, 驕傲為自己證明, “我在家能一次性搬三十斤的肥料!”

奶奶年紀大, 提重物很吃力,景和春上初中之後基本把這些事包攬。

“怪力少女啊你?”陸冉上上下下打量她,爽朗笑出聲, “好好好,那麻煩小芽芽快把講義送上去, 我正好找你有事兒!”

明天開始放五一假,放假回來就是五四,陸冉作為團支書忙得焦頭爛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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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入團的同學多,程序嚴謹,她必須負責到位。

犧牲午覺時間來處理,事情已經完成得差不多。

她準備把名單送去團委辦公室,想起應該帶上景和春。

景和春的團籍還沒轉過來,得向團委老師詢問具體步驟。

這種事本人在場比較好。

景和春十分配合她工作,腳步不由加快了些。

陸冉難得見她一個人出現在校園,随口問,“你哥呢?”

翟以霖在景和春口中的稱呼向來是“以林哥”、“我哥哥”,她身邊的人自然将其代入,不把程乾宇包含其中。

“他說今天有事要忙。”

“什麽事?”

陸冉還挺關心翟以霖的。

不是愛慕者的關心,而是追随者的關心。

她對翟以霖是純粹的欽佩。

淮和教育系統包含小初高,他們都是從初中部升上來的,滿打滿算也已經認識了五年。

陸冉從初一起就把他當做榜樣。

在克己複禮、品學兼優的同時,翟以霖擔任班長、部長、主席這樣領導者的角色也不在話下。

學生幹部沒有這麽好當,夾在學生和老師中間,t很難做人,陸冉深以為然。

所以一直把他當做榜樣看待。

而景和春的到來,讓翟以霖“溫良友善”的形象在每個人心中更加深化。

兩人這些天形影不離,陸冉想不出有什麽事能讓他扔下景和春一個人。

景和春都不用進行思索,就知道他現在在忙什麽。

無非就是辦理轉班。

那日在飯桌上的決定太過突然,翟叔秦姨面露驚詫,說要回家商量。

景和春也和他認識了有一段時間,卻從來不知道,翟以霖有任何轉到班上的意圖。

事情還沒下定論,景和春不好放出消息。

“秘密!”她諱莫如深,神秘兮兮地在唇前比着食指,“馬上你就能知道啦。”

“好。”陸冉意味深長地看她一眼,沒追問下去,拉着景和春去行政樓。

然而,景和春說的“馬上”來得太快。

路過年級主任辦公室,好巧不巧正好遇見剛剛聊到的人。

陸冉停下腳步,被她拉着的景和春也被迫定住。

“媽耶——”陸冉聲音充斥震驚。

景和春也壓低音量,“怎麽?”

“國際部崔主任,外加咱們年級組長楊巅峰!”

景和春不認識崔主任,随陸冉一同支起耳朵。

很快,她悄聲同陸冉開口,神神秘秘,“我大概知道他們在說什麽。”

陸冉收回眼,目光落在她身上,“是什麽?”

“就是我剛剛……”

景和春還想賣關子,一道嘆氣聲突兀插入。

“唉!”一個男生湊過來,好心分享消息,“霖哥要轉班,申請從國際部到你們實驗班,現在兩個主任在搶人呢,聽說拉扯一上午了。”

難怪翟以霖清早去交申請,現在還沒被批下來。

景和春感嘆,“哥哥真搶手。”

“……”

王輝徽總算知道為啥程乾宇天天說家裏妹妹“茶”了,這聲哥哥叫得真甜。

景和春認識這人,程乾宇屁股後面的小跟班,有個挺可愛的名字。

“小灰灰,”她問,“那你為什麽嘆氣?”

景和春在體育課上認識不少國際部的女生,都叫他小灰灰。

她當然要跟着叫。

王輝徽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景和春一口一個哥、一口一個姐,到他這兒就成小灰灰了。

他郁悶幾秒,還是清清嗓子,為她娓娓道來。

“知道崔名貴和楊巅峰為啥吵架嗎?在他們眼裏,霖哥代表的可是一個頂尖名校升學指标,他倆也算是有競争關系的同事,不能拱手讓人。”

他話鋒一轉,“不過兩人争也沒用,最後還是看霖哥自己的意願……唉,他一走,咱們國際部都沒主心骨,誰給我們收拾爛攤子、誰給我們在老師面前打掩護!”

淮和中學有一則公認事實——

國際部分為“砸錢上學買學歷”和“留學精英預備役”兩類人,共同點是家裏有錢,不同點也能清晰地看出。

比如,程乾宇和王輝徽很明顯是前者,而翟以霖當屬後者。

這兩類人向來相處得不太和諧。

但翟以霖是民心所在,值得被擁護,誰在學校範點事都得看在他面子上收斂點,自然在魚龍混雜的國際部深受愛戴。

“這樣啊。”陸冉恍然點頭,看着裏面狀況,已經進入崔名貴苦苦挽留不成、強顏歡笑送別的尾聲了。

陸冉也挂上楊巅峰同款得意笑容,“人類的悲喜并不相通,你們哭去吧,我們實驗班的要去放鞭炮啦!”

她拉着景和春就走,伴随愈來愈遠的聲音。

“號外號外,喜報一則!”

王輝徽:“……”

-

翟以霖要轉班的消息在學校鬧得沸沸揚揚。

國際部和年級內部培養計劃不一樣,說是轉班,和重新學習國內高中知識、接受以高考為目标的應試教育沒倆樣。

疑惑不解的大有人在。

國際部少爺小姐紮堆,大多游手好閑、游戲人生,也能輕松申請海外本科;不像他們挑燈夜讀,螢囊映雪,千軍萬馬過獨木橋,邁的就是高考這一道坎。

翟以霖成天嚴以律己,奮筆疾書,他們懂。

想要申請常春藤名校,踏進頂尖學府,确實符合他的教育環境,不枉他這幾年來學生工作勤勤懇懇、競賽獎項收入囊中、德智體美勞全面發展的漂亮履歷。

但他高二轉班,選擇的箭頭轉動,目标由留學變成高考——

他們不懂,甚至難以理解。

就連和他當了十幾年鄰居的程乾宇,也要拍拍手掌誇他一句驚掉下巴、大開眼界、立于所有人意料之外。

并設身處地為他擔心,“李老太知道這事兒怎麽辦?”

李老太太是翟以霖外婆。

要說他這輩子順風順水,福星再世,命裏唯一一道劫估計是攤上了那樣一個偏心的外婆,以及那幾個吸血鬼親戚。

翟以霖表親一脈祖上風光,直到外公秦耀宗染上嫖賭,債臺高築。

以至母親秦玉妍前半生錦衣玉食,二十歲那年家道中落。

外婆李豔萍忍氣吞聲,不怨丈夫反怨女兒,氣她沒釣上金龜婿,挽留岌岌可危的秦家。

當時的翟烨軍一窮二白,兩人自由戀愛,不被看好,頂着壓力結婚。

李豔萍甚至欲與女兒斷絕關系,恨她跟了個窮小子。

誰也沒想到之後的翟烨軍有多争氣。

他辭職創業,在短短五年時間,打造千億市值的公司。

李豔萍便換成另一副嘴臉。

為了重振秦家,她插手翟以霖的成長,建議夫婦倆複刻精英教育,進入私立高中國際部,海本海碩一條龍服務。

但女兒沒有兒子好,外孫不比孫子親,李豔萍偏心兒子,更偏心秦至晟。

她看似關切翟以霖的教育,其實并不把最終希望寄托于他,而是當做為秦至晟鋪路的一塊石。

這些年來沒少吸翟家血。

夫妻倆都不擅長拒絕人,且那個年代的人,骨子裏的親緣關系很重。

這些年來都随李豔萍,一切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程乾宇平日作天作地,關鍵時刻卻心細如塵,不禁為翟以霖擔心:“你這是故意忤逆她?那也別拿前途開玩笑啊。”

翟以霖沉默無言,眼神宛若冰霜。

多可惜,謙和重情的父母沒養出一個同樣謙和重情的兒子。

翟以霖不屑于表象的和順,更不願維持惺惺作态的關系。

他就是自私無情又怎樣。

十幾年的平淡無波,他偏要砸進石子,激蕩漣漪。

“我沒有拿前途開玩笑,她口中的教育方式适不适合我,我一清二楚。”

國內外教育方式不同,各有優劣。

他早就下決心,自己之後是要創業的。而接下幾年,是能在國內積累資本與人脈的最好時機,沒有必要獨身去往異國他鄉。

那天,在飯店外的走廊。

燈光晦暗,隐去他的神色與表情。

“你知道的,我向來是利己主義。轉班之後,我能擁有更好的環境;參加高考,在國內高校就讀,我能篩選出更符合我條件的人脈與資源網。”

“最重要的是,我讨厭不受控的感覺。對我人生軌跡有絕對掌控權的,不該是她,也不會是我父親或母親,而是我本人。我有自己的計劃,憑什麽随她所願。”

他一字一頓朝程乾宇解釋。

光影撲朔,只剩下刀鑿斧刻的面部輪廓,與沉冷不驚的音色。

程乾宇默了片刻,像是等待什麽。

他冷不丁發問,“沒別的了?”

沒等翟以霖回答,他輕哼。

“看來我妹是一點不在你的考慮範圍內。”

“她不是原因,不是目的,不是結果。”

“只是你路上的一步棋,對嗎?”

咄咄逼人的質問,讓翟以霖蹙眉。

但只是一瞬,他很快恢複尋常神色。

“我承認,開始接近她是別有用心。”他一字一句咬着字音,比剛才更加篤定,“但我從沒害過她。并且從現在開始,我對她的好,将不會沾上任何目的、利用的成分。”

“擠兌她、欺負她、不願意接她、讓她受涼生病、故意用爬蟲吓她的是你——而不是我。

我從沒傷她一分、害她一毫,我問心無愧。如果你要以哥哥的身份指責我,我奉還一句話。”

“你沒資格。”

-

從教室多了個桌子開始,一班的氛圍就格外不平靜。

單純因為翟以霖到來而興奮的,好奇他轉班之舉原因的,期待翟以霖成績是什麽水平的——懷揣什麽樣心情的都有。

尤其是班級學霸兼年紀第一的譚至齊,隐隐生出擔心,怕自己坐不穩現在的位置。

對比起來,景和春倒成了平靜的那個。

她不懂背後的深層含義,不懂同學t口中彎彎繞繞的比方。

她只是單純為翟以霖的到來感到高興。

僅此而已。

國際部的教學和他們不一樣,從前的教材用不上,翟以霖換班時只拎了一個包,不需搬很多東西。

踏進一班時,裏面正在上自習。

所有人不可避免地向他投來目光,暗含打量。

抛去學生會長這個身份,翟以霖其實不喜歡過多的關注。

他幹脆停在講臺。

禮貌颔首,不過多自我介紹,“場面話都不講了,很高興成為一班的一份子,大家繼續自習。”

他徑直走到教室最後,杜詩茵暫時給他安排在這兒。

路過熟悉的朋友,幾個男生挑眉拍掌算是打招呼。

翟以霖環視一圈,唯一沒看到的是景和春。

他心存疑惑,暫且坐下整理。

下一秒,聽到細微動靜,腳步聲愈近。

很快,“砰”的一聲響起,一疊重物壘在他的桌面,占據視線中心。

很快,一個腦袋也擠進視野,景和春半蹲在他座位旁,手扒在他的桌沿,仰着小臉看她。

她舒展五官,笑容像是春天盛開的花,額角有汗,是清晨的花間露珠。

“哥哥,我給你拿了書。”

她迫不及待地邀功,一本一本地把教材攤開給他看,“我還幫你把名字寫好了!”

她的字其實很好看,但每次和翟以霖隔窗傳信都太倉促,匆匆寫下的筆畫免不了潦草。

這回認認真真幫他把每本書都寫好姓名班級,态度端正得像個小學生。

翟以霖牽唇,目光盛着暖意。

直至将視線落到她手指的地方,動作微頓。

用了十七年的名字,只要有一個偏旁部首的缺漏,就能一眼發現,

心中翻湧着複雜情緒,翟以霖半晌才開口解釋,“景芽芽,我叫翟以霖。”

“雨字頭,久旱逢甘霖的霖。”

他語氣頗為無奈。

她送來的全部教材,“翟以林”三個大字明明晃晃,有些刺眼。

他喜歡捉弄她,所以看她寫過那麽多次的“以林哥”都沒有糾正的打算。

卻怎麽也想不到,最後吃虧的是自己。

彼時還不知道。

他對她的所有隐瞞,都會反噬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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