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無雨也無晴

無雨也無晴

景和春回到座位之後, 深深地把臉埋在臂彎下,身子一聳一聳,看上去悲傷至極。

左一個哥哥右一個哥哥, 口口聲聲說他是這個城市除了舅舅舅媽對她最好的人——

結果她起碼叫了他一個月的以林!

好丢人……

旁邊的張靜初注意到動靜, 安撫性地順順她的背, 抽出兩張紙, “別哭了芽芽。”

張靜初共情力強,是那種不論原因、把此刻的情感需求放在第一位的姑娘。

“我沒哭……”景和春悶聲悶氣反駁, 沒想到她在座位上抽搭兩句也能得到安慰。

反倒覺得自己矯情了。

她吸吸鼻子擡起臉, 語氣試探開口。

“靜初,如果我把你的名字記成張瀞初……”她一邊問一邊寫, 把“瀞”字加上三點水, “不僅記錯,還把你所有教材的名字都寫錯, 好心辦壞事……”

景和春停頓片刻, 語氣可憐巴巴,委屈得都能掐出水,“你會生氣嗎?”

“不會的。”張靜初毫不猶豫。

正要露出感動表情, 又聽到下一句——

“我本來就叫張瀞初,當初辦出生證的時候被駁回, 因為不準使用生僻字, 後來才改成靜初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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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可真巧啊。”景和春讪笑, 小聲嘀咕,“我就随口一說,這樣小概率事件都碰上了。”

随後聲音越來越弱, “要是翟以霖以前也叫做翟以林就好了……”

“……”

-

隔天就是五一假期。

景和春還想窩在家裏躲翟以霖幾天,大早上就被叫到隔壁翟家。

翟叔秦姨難得在家, 三餐都打算親自下廚。

早晨九點鐘,秦玉妍給景和春的面裏多加了一個蛋,伸手摸了摸她翹起的呆毛,“今天就在這玩,中午有排骨,晚上有雞翅,讓你嘗嘗阿姨的手藝。”

景和春聽着就覺得香,捧着豆奶舔舔唇,“好期待呀,秦姨做的一定很好吃!”

翟以霖難得這個點下樓,見景和春一瓶見底,又給她開了瓶AD鈣奶,插好吸管遞到她面前。

骨節分明的手掌橫在眼底,偏偏拿着的東西幼稚,格外有反差。

她小小聲道謝,接過時無意相觸,景和春反應極大,擡臉看他一眼。

翟以霖面色尋常,她不自在地摸摸臉,低下腦袋夾面。

明明只是一瞬的觸感,這時間不夠感受、不夠記住,被他碰過的皮膚卻開始發燙。

景和春覺得自己今天好奇怪。

思考半晌,才想明白。

奇怪的是他。

翟以霖明明看過自己寫了那麽多次的“以林”,卻從沒糾正過。

等着她鬧笑話呢!

……以霖哥竟然是這樣的人?

景和春洩氣,頭不自覺更低,差點就要埋在面裏。

“昨天沒睡好?”少年清潤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一根手指抵着她的前額,慢慢幫她把頭挪高,“這麽困,打算用熱湯洗面?”

景和春小幅度往後靠,拉開距離的同時擡手,掌心蓋着剛剛被他指尖碰過的額頭。

她悶悶不樂盯他半晌,意有所指,“哥,我才發現你也挺愛捉弄人的。”

從前以為是錯覺。

現在才發現當真如此。

他彎唇,不置可否。

“很少。”他補充,“我一般不捉弄別人。”

好,好。

景和春聽懂他言外之意。

他一般不捉弄“別人”,卻喜歡捉弄她。

且“一般”不捉弄別人,卻格外喜歡捉弄她。

景和春咬咬牙,心裏不暢快。

趁翟以霖去廚房拿筷子,偷摸在他的那碗抖了幾手胡椒粉。

頭一回沖他幹壞事,景和春心理打鼓,握着調料罐的手都有些不穩。

甩了兩下,也不知道加了多少。

景和春見好就收,趁翟以霖回頭之前趕緊低頭。

心虛地扒拉着面條,裝作無事發生。

她屏氣凝神,呼吸都放輕。

卻借餘光看見,那雙修長勻稱的手分別搭上桌上兩碗面條,調換位置。

翟以霖在她對面落座,将那碗沒加辣椒粉的移到自己面前。

景和春太陽穴突突,心裏吶喊不對勁。

翟叔秦姨出門了,桌上還剩翟以霖和程乾宇一人一碗。

程乾宇不吃蛋,兩份很容易分清,景和春才放心在翟以霖的那碗加辣。

可翟以霖是怎麽預判的?

景和春說話打結,“你、你怎麽搶他的那份!”

她很難想象,這份加辣特辣的讓程乾宇吃下去,她會是什麽下場!

她表情難堪,“他不吃雞蛋啊。”

“挑食不好。”翟以霖挑出碗裏的蔥花香菜,氣定神閑,“給他補補蛋白質。”

景和春:“……”

她如坐針氈,還沒想好對策,腳步聲從身後傳來。

說曹操曹操到,程乾宇一身起床氣踹開旁邊凳子,一屁股坐下。

景和春眼觀鼻鼻觀心,大氣不敢出,所有的注意力都維系在一根弦上。

筷子碰碗叮當響,在景和春耳中是淩遲的警鈴。

程乾宇很快嘀咕了聲,“好,連秦姨都忘了我不吃蛋,景和春一來我在兩個家都沒地位了,真行。”

他冷哼,把那個煎蛋夾到景和春碗裏,皮笑肉不笑,“妹妹多吃點。”

縱使這是程乾宇第一次給他夾菜。

景和春也不敢賣這個面子。

……雞蛋沾了湯水的那面,也變辣了。

她緊張得一動不動,思考是直接把整碗面打翻還是實話實說,讓程乾宇及時止嘴,

可膽子還沒攢齊全,旁邊的人已經動筷。

景和春閉上眼,意料之中聽到炸毛的聲音——

“嘶……辣辣辣!!怎麽這麽辣!水!快給我水哈斯——哈哈斯哈……”

程乾宇面部扭曲,手掌化成翅膀撲騰撲騰扇風,辣得滿臉通紅。

景和春沉默着低下頭,兩頰因為羞愧也是同樣的酡色。

她無法控制事态發展,大腦宕機。

還是翟以霖眼疾手快,把旁邊提前準備好的礦泉水遞過去。

程乾宇一邊倒吸冷氣,一邊手忙腳亂開瓶蓋。

翟以霖嘆口氣,奪過為他打開,重新遞過去。

程乾宇豪飲一口,還是那副苦瓜臉,“嘶嘶嘶謝謝啊…斯哈……”

翟以霖靜靜地盯了他半晌。

突然開口,“別人是中國有嘻哈,你是中國有斯哈。”

“?”

“?”

被兩道目光齊齊注視的翟以霖彎唇。

“抱歉,開玩笑。”

“……”

景和春表情複雜。

罪魁禍首竟然還好意思在這說風涼話。

她強迫自己平複心情t。

以霖哥不但腹黑,還毒舌。

-

整件事情,唯一被埋在鼓裏的只有程乾宇。

而吃完早飯,作為一無所知受害人,他還殷切地招呼作案者翟某打游戲。

不對,是作案者之一。

景和春思忖半晌,這事起因在她,責任也得算她一份。

反正她是不敢再計算翟以霖了。

他太精明,她玩不過他。

五一假期第一天,程乾宇義無反顧地向他心愛的游戲奔赴。

電競房是翟家有而程家沒有的東西。

說出來也好笑,明明程乾宇更渴求這玩意,但程棟梁擔心玩物喪志、游戲成瘾,在他軟磨硬泡之下也沒松口。

反倒是翟以霖,對游戲的興趣不重,卻因翟烨軍的開明教育,擁有一間配備齊全、裝修炫酷的電競房。

并且在程乾宇的強烈建議下——

翟家電競房的電腦,是兩臺。

由此,程棟梁還是沒把他兒子防住。

縱使自家沒有條件,程乾宇很擅長利用鄰裏資源,一有假期就窩在鄰居家。

……的電競房裏。

連帶着翟以霖都要充當他的專業陪玩,雙排帶飛。

程乾宇怕景和春告狀,從上線開始,對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語氣十分溫和,勢要把她哄得服服帖帖。

“妹妹~你要不要和我們一起打呀?”

景和春摸摸滿是雞皮疙瘩的手臂,心裏嘀咕怪滲人的。

她搖頭,“我不太會。”

程乾宇耐心想辦法,“我們找個你會的游戲玩。”

景和春試探道“4399,森林冰火人?”

“……”

程乾宇讪笑:“要不你還是看我們玩吧。”

出于好奇,景和春搬了條椅子看了會兒。

——準确地說,是出于翟以霖的帥氣。

翟以霖坐的那個電競椅看起來很舒适,身體貼合在皮質靠背,他松散的模樣染上一絲平常沒有的慵懶。

電競房采用藍黑配色,深邃黑色為主,點綴炫酷的藍色熒光,像是置身于神秘宇宙銀河。

而滿室晦暗,唯有電腦白光、些微熒光映在他的臉,無端添上頹然氣質,像是八十年代的港劇男主。

等待着游戲加載的過程,他長指抵在下颌,光影勾勒出凹凸有致的面部輪廓。

他的鼻梁像是起伏的山巒,景和春目光留戀地落在他的側臉。

……翟貴人雖然腹黑,但實在貌美。

回神才意識到可能被發現,景和春不舍收回視線。

“哥……”她看向程乾宇的屏幕,神色倏然變得複雜。

平常叫翟以霖叫哥叫慣了,程乾宇沒有這種待遇,一時沒有意識到她是在和自己說話,還自顧自欣賞着自己的新頭像。

不多時,景和春實在是有些忍無可忍,直白指出,“哥,你游戲ID叫做溫柔玫瑰就算了……為什麽頭像也是個女生?”

“你懂什麽。”程乾宇雖然心虛,還是嘴硬地擺擺手,把景和春推到翟以霖那去,“乖乖乖,你去你以霖哥那邊。”

景和春坐的那個椅子輪滑順暢,僅被他輕輕一推,就咕嚕咕嚕往旁邊滑。

程乾宇這屬于閉着眼睛開槍,說是讓她去翟以霖那兒,卻直直地沖着對面牆壁。

這個椅子的高度不适合她,景和春本來就雙腳離地,又被推得跌了一下,整個人陷在靠背中,一時掙紮不起,像溺水般失去控制胡亂揮手。

視線也被遮擋住,她一時不辨方向,只剩天旋地轉。

本已經做好了結結實實撞牆的準備,下一秒後頸被人控住,肌膚溫熱。

她的動脈壓制在掌心之下,搏動明晰,連帶着她心跳都加快。

椅子恍若也被控住,景和春安全着陸,下意識反手握住那人的腕。

于他的掌心不同,翟以霖的手腕連同小臂都帶着冷意,幹燥觸感自然顯得硬實,與景和春身體的任一部位都不同。

這種陌生讓她愣怔片刻,反應過來是已經被翟以霖帶到身旁。

他的妥帖照顧與程乾宇的打發形成鮮明對比。

翟以霖給她拿了零食飲料和水果,一邊解釋她剛才的困惑。

“總有人喜歡帶妹,程乾宇菜,裝女孩能讓他的游戲體驗提高不少。”

景和春汗顏,原地嘟囔,“要臉麽。”

翟以霖特意把自己隔在中間,避免兄妹倆直接接觸,此刻景和春的吐槽他也聽不到。

游戲開局之後,翟以霖反常地話多。

他語氣沉靜地解釋每一個操作、設定、規則,就算被打了一槍也波瀾不驚開口,“子彈痕跡判斷方向,敵人在東偏南10°。”

話落,控制視角,發射子彈。

“砰咔”的一聲,是命中的信號。

程乾宇一頭冷汗地在草叢躲着,狐疑往旁邊看,翟以霖今天怎麽自說自話。

轉頭才發現,景和春看得認真,眼珠子黑亮有神,合着翟以霖是給她講解呢。

兩人目不斜視,動作一致地看向屏幕。

一個專注一個耐心,沉浸在同一個世界裏。

瞧兩人親昵的樣子,程乾宇心裏有些吃味。

不知道的以為他才是外人。

一聲莫名其妙的冷哼落在房間。

“哼!”

兩人也雙雙莫名其妙地望他一眼。

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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