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久旱盼雲霓
久旱盼雲霓
翟以霖陽臺上待得實在太久, 程乾宇等不及,拍拍屁股走了。
景和春磨磨蹭蹭,最後還是小心翼翼推開玻璃門, 慢吞吞湊上去。
她輕手輕腳, 沒發出什麽聲音。
他坐在矮腳板凳上, 所有被卸下的床品都浸濕在一個大盆中。
翟以霖握着被單一角, 一向幹爽潔淨的手背肌膚沾着滑膩的肥皂水,為平日裏清峻出塵的他添了些煙火氣。
卻遲遲沒進行下一步動作, 正犯着難。
沒過多久, 他放下手中東西,用一旁的毛巾反複擦淨, 才從口袋中拿出手機。
或許真的沒察覺, 或許是發現了卻不打算出聲。
直到她湊近,他仍目不斜視滑動屏幕, 時不時又拎起那塊布端詳。
景和春疑惑的目光下滑, 落到他的手機。
翟以霖沒有遮擋,且對她不設防,她得以看清界面字樣。
“頑固血漬消失術!床單洗完就像新的一樣!每個月女性朋友都會來例假……今天教大家清洗的小妙招……”
自己闖禍就算了, 結果還讓別人收拾爛攤子。
景和春心懷愧疚,聲音微弱, “哥……是洗不掉嗎?”
景和春緊張說完, 小心翼翼觀察他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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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平常一樣, 清清淡淡,盡管知道沒多大事,她的心還是不自覺揪起。
翟以霖沒有立刻回答, 他掀起薄白眼皮,對上她視線。
兩人離得很近, 準确地說,是景和春湊他很近。
他敞着腿坐着,而她抱着膝蓋蹲在旁邊,即便兩人是這般姿勢,景和春還是得仰臉看他。
這一片都是別墅區,層數不高,陽臺的視角只剩碧空如洗、茂樹成蔭。
餘光一片澄淨天景,世界安靜得如同被抽成真空,耳邊只剩下細微風聲,繁枝飒飒搖晃,節奏陣陣,如同綠色浪潮。
景和春才察覺自己逾越了正常的社交距離,甚至懶洋洋壓着他的半邊身子,将重量也交付一部分給他。
她慌忙低頭,錯開視線,發絲刮過耳廓,癢癢的,而盆裏那股清新花果香的泡沫氣息更加明顯。
不自覺吸吸鼻子,聞得仔細,她悄摸往旁邊挪了點,試圖沖淡那股不自在。
而他的視線仍落在她發頂,半晌落下一聲松散的笑。
“景芽芽,”他的專屬稱呼一出來,無形中便把關系拉進,“在我面前,你需要顧慮什麽?”
他言辭認真,一本正經地讨一個答案,偏偏又含笑。
清醇聲線按摩她每t一寸神經,蠱惑人放松下來。
景和春張張唇,眼睫眨動飛快。
随後,盡管聲音悶悶,也認真回答,“我……初潮來得晚,初中前甚至沒聽說過月經這回事,有個異性朋友就因此嘲笑過我。”
每每提起這件事,景和春還是會難過。
沒來月經的時候被笑話不是女生,經歷初潮之後又被當做另類看待,年少無知的梁凱便是讓她留下心理陰影的罪魁禍首。
兩人從小吵架拌嘴,景和春沒有真的生過幾次氣,唯一在心裏宣判與他絕交的時刻就是因此。
所以後來他的表白,讓她感到驚詫又荒謬。
這段關系無論怎麽修複,就算看在從小一起長大的情面上,也只能止步于朋友。
她或許會和任何一個人在一起,但絕對不會和梁凱。
“後來在并不好的經驗中才慢慢摸索出概念,知道這是我們女生特有的生理現象。可這沒什麽好的,體育課請假、大掃除碰不了冷水,這些都招致過多目光。”
“月經代表着麻煩、累贅、負擔,似乎在所有人眼中都是這樣。它因而被隐藏,對它避而不談幾乎成了一種默契。”
景和春聲線不太平靜地說完,看向他的目光躲閃。
以為得到的是一聲“哦”或是一個點頭,并就此結束這個尴尬話題。
卻沒料到,他不認同地搖頭,“你為什麽會這麽想。”
“你不必用你曾經接觸過的男生類推我,”他語氣溫和堅定,開口的話讓景和春有些咋舌,“我了解正常生理現象,接受過基本性教育——”
景和春自出生起便在農村生活,環境對人的影響太大,某些思想根深蒂固,一時難以更改。
聽到“性”這個字時,她雙頰微紅,騰地站起來。
她無措地蜷了蜷手指,意識到自己反應過大,又要被人看笑話。
然而,他仰首同她對視,把沒說完的話接上,“如果你的難堪是源于惡意嘲笑,錯的是某些人龌龊肮髒的思想,而不在于你。”
景和春垂眸,默了片刻才輕聲答,“知道。”
接着擡手指了指被單上的血痕,回到實際問題,“……可是洗不幹淨,要不我自己拿回去處理一下?”
她心裏還揣着闖禍的愧疚。
翟以霖把責任推到自己身上,“你不用認為給我帶來了累贅和麻煩,換個角度,其實是我沒經驗。”
“更何況,洗不掉也沒事。”他再度糾正,“經血不是污穢的事物。”
景和春很難想象那些字眼會從翟以霖口中說出。
可他從始至終都是尋常神色,平靜得像是讨論今天的天氣。
甚至把她心裏的那份怪異沖淡。
後來,她竟也覺得理所當然,不足為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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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假期結束後,景和春回到學校,才真真切切意識到翟以霖已經轉班過來的事實。
班上同學似乎也和她一樣沒适應。
畢竟有學生會會長的身份鎮壓者,大家不敢造次。
這幾天最明顯的變化就是,自習課安靜了許多。
作為理科實驗班的一班,在沒有老師坐班的自習課,大家的學習自覺性比較高,從沒出現過吵吵嚷嚷的情況。
但從前相對自由,免不了随心所欲的舉止。
若想出門打水上廁所、去別的同學那兒問題目,大家都是随意走動,從不向班委請示。
最近卻壓抑許多,少有違紀。
直到一天早上。
一個男生沒吃早餐,饑腸辘辘,問翟以霖能不能外出買點吃的。
翟以霖寫字的筆停下,擡眼看他,笑得無奈,“不該和我說吧?”
男生才反應過來,“啊瞧我這腦子!嘿嘿,打擾啦霖哥。”
班上的紀律管理是輪班制,今天值日的班委是黎紹辰,理應告訴他。
男生的表情尴尬,翟以霖彎唇緩解氣氛,“沒事,去吧。正當理由換誰都會準許,都是同班同學,不用拘束。”
他說完,自己也起身去接水。
卻有幾個眼尖的同學發現,他拿的不是自己的水杯——
是景和春的。
他倆前後桌,景和春的書包挂在椅背後,翟以霖長臂越過課桌,附身去撈她塞在書包側邊的水杯。
動作很輕,甚至沒驚擾水杯主人。
等到“砰”的一聲在耳側響起,景和春才意識到什麽。
她錯愕擡臉,拿起被裝滿熱水的保溫壺,淺淺一笑,“謝謝哥。”
從這之後,班上自習課的氛圍輕松許多。
于是和從前一樣,幹啥的都有,打水、上廁所、問題目,大家走動自由。
甚至問題目的那波人,還會找上翟以霖。
國際部修的是英美課程體系,平時學的是A-Level,內容與國內的完全不同。
他們沒參加過年級裏任何一次統考,大家其實不清楚翟以霖對高考的應試水平。
但這位品學兼優,溫良恭儉的學生會主席總有讓人無條件相信的魔力。
排隊找他請教的不少,翟以霖基本掃一眼就知道關鍵點所在。
他思路清晰,實驗班都是基礎好的同學,稍微提示兩句就能撥雲見日。
不少同學暗中咋舌,實在想不到翟以霖做到案無留牍之外,還能把學習平衡得那麽好。
很明顯,年級前幾名将迎來一次洗牌。
月考到來的那天,平常名列前茅的同學都摩拳擦掌,态度認真如同對待高考。
成績一出,陸冉就在年級組辦公室打印了份月考大榜,拿回來分析。
她抑揚頓挫的語氣在景和春耳邊響起,“翟以霖一來,第一就易主!你瞧瞧,你哥這麽厲害!”
原本正分析着自己分數的張靜初不由擡眸,也看向榜首之位。
她的成績常年在四五名浮動,這次自認為發揮超常,卻還是止步于年紀第四。
沒辦法,誰讓翟以霖這麽厲害。
不然她能突破瓶頸,終于考入前三。
陸冉還在啧啧感嘆,“非人哉!”
相比之下,景和春才是最鎮定的那一個,“你們才知道他學習好嗎?之前靜初都做不出的題目,是他教的。”
大家知道翟以霖學習好,那也是在國際部教學體系下的學習好。
誰能想到他寫高考題也游刃有餘。
難怪以前遇到三人都寫不出的題時,景和春總能在第二天給出一份解題思路。
合着不是“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是她景和春身後有高人指點!
“可人家國際部壓根不教這些。”陸冉一把勾住景和春的脖子,意味深長,“原來之前那些題你問的是他呀!我一直在想一件事……小芽芽,你有沒有覺得翟以霖對你很特別?”
景和春在密密麻麻的成績單上找自己的名字,旁邊的張靜初幫她盯着,聞聲擡頭,神色複雜難解。
景和春伏着身子,不假思索點頭,“一直很特別呀,我們住得近嘛,兩家關系也好,當然會照顧我一些。”
“我就說!”陸冉激動應和,“只要你在場,他講題都細致多了,平常我們去問他,都是言簡意赅的關鍵點!”
她真信了這個說法,極其好打發,拍拍景和春的腦袋,“乖乖,姐以後就靠你了。”
張靜初抿唇:“……”
很快,景和春找到自己成績那欄,語氣欣喜:“年排47!!”
手指彈了下紙面,在兩人面前一一展示,得意得快要翹上天,“我上次還一百名開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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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竟也是從小到大考第一的,基礎擺在那裏。
景和春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但也相信自己不比任何人差。
把英語這個短板補上來,她也能在群英荟萃的淮和中學冒出尖。
景和春已經想好怎麽在信裏向奶奶三百六十度無死角地誇獎自己了。
“你們說,我如果再和我奶奶提一次養狗的事,她一高興會不會就同意啦?”
火鍋咕嚕咕嚕煮着,隔着熱騰騰的白霧,景和春激動搓搓手,詢問對面的兩個朋友。
陸冉正在給張靜初系圍裙,饒有興味,“可以啊,你試試呗。”
張靜初接着詢問,“你奶奶之前的态度是怎樣的呀?”
景和春回憶片刻,“她說……”
“養你個頭!家裏明明已經養了一只了!”她指着自己。
“……”
“……”
陸冉尬笑:“奶奶挺幽默的。”
張靜初掩唇,調節氣氛,“你想養什麽狗?”
“邊牧!”景和春飛快回答,随後斂眸莞爾,“……如果能和翟以霖一樣聰明就好了!”
對面的兩人楞了幾秒,随後笑彎了腰。
“怎麽想的,你真是天才!”陸冉捧腹大笑,“這事兒千萬別讓他知道!”
“啊,我又不是罵他。”景和春語氣弱弱,在她看來,只有喜歡一個人才會把他狗塑呀,“t我還當他面說過一次呢,看上去沒放在心上。”
“……”陸冉一噎,比了個大拇指,“幸好我們主席脾氣好。”
擔任學生幹部容易招人記恨,學校裏那些我行我素的違紀分子,如若惱羞成怒便會無端進行辱罵。
翟以霖作為學生會長首當其沖,卻沒見他發過脾氣。
最不耐煩的時候也只會冷着臉,周全謹慎處理好當時情況,并且不會把情緒帶着無關的人。
簡直是天使主席了!
景和春也由衷點頭。
上次月經事件過去,景和春認為,他的好已經能讓她自動屏蔽不好的地方。
“我也覺得,翟以霖才不會在意這種小事呢。”
全程只有張靜初沒搭腔,弱弱地在心裏想。
為什麽只有她一個人覺得,翟以霖并沒有大家口中形容得那麽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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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春到家的時候舅舅舅媽還沒回來。
她完全遺忘了程乾宇這個人,迫不及待回卧室,把自己的好成績分享給翟以霖。
偏偏這回他的窗戶緊閉,扔紙團也不見動靜。
下午他就被年級主任楊巅峰拉去幹活,錯過她的第一消息,現在怎麽能缺席。
景和春腦中閃過最原始的方法,拉開陽臺門,輕車熟路翻牆。
在翟以霖熟悉的陽臺上落地,景和春拍拍手裏的灰,确認自己拿的成績單幹淨整潔,便火急火燎往房間裏沖。
“哥——”
她歡欣喜悅地喊。
滿室昏暗,僅僅她剛才扯開的落地窗投進一縷日落霞光,不足充盈周圍角落。
景和春瞳孔放大,盡可能吸納光源,這才看清床上少年。
意識到他在休息,瞬間捂住唇,話音戛然而止。
随後輕手輕腳走到床邊,玩心大起。
給他畫個胡子還是撓癢癢?再不濟欣賞一下美男睡顏,自己完全不吃虧呀。
剛剛不是還說他脾氣好嗎。
景和春心裏一籮筐的惡作劇想法,還沒實施就已經樂得雙肩顫抖。
但想了想自己過來的目的,最後她還是沒捉弄翟以霖。
也罷也罷。
景和春戳了戳他的臉頰,發現毫無女生的柔軟,硬邦邦。
湊在他耳邊試探性叫醒:“哥哥?”
現在可不是休息的點,現在睡了晚上怎麽辦。
景和春小心翼翼,又擔心吵得他心煩,謹慎把握這個度。
她又叫一聲,“翟以霖?”
少年微蹙眉,霎時有了反應。
景和春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他動作迅疾地擡手。
如同遇上獵物的捕食者,帶着原始的野性,伸向下意識的部位。
景和春一僵,感到溫熱手心覆上她頸間的肌膚。
他掐住她的脖子,緩緩掀眼。
動脈位置表淺,很快就能感受到皮膚下的跳動。
他沒用力,景和春也未曾對他産生防備之心,清淩淩地擡眼,無辜撞進他視線。
那雙狹長鳳眼微眯,瞳仁中還存着一絲惺忪混沌,不知睡沒睡醒。
随後,力道更松了幾許。
那雙手在她頸部停留,拇指摩挲,細細搓撚。
滿室晦冥,光線透不進,氣流湧在裏,封閉空間內任何細小的聲音都能被放大。
景和春呼吸突然有點急促,氣息深重。
翟以霖深不見底的眸子藏在黑暗中,靜靜地看了會兒。
面前那雙清亮漂亮的眼睛,如落幕舞臺上唯一的射燈,他內心燒灼。
半晌,又擡手探到她的後腦勺,輕輕拍了兩下。
像是意識在混亂之時尋求平靜。
景和春扯下被子,采取強硬手段喚他清醒,方便自己講沒講完的事,“哥我跟你說——”
下一秒驚叫一聲,捂着眼睛指,“你你你沒穿衣服!”
翟以霖順勢把被子掀開,毫不顧忌地下床。
“嗯。”
語氣還挺理直氣壯。
景和春又羞又惱,手卻不誠實地張開一條小縫。
被遮蓋一半的視野中,少年裸着上身,晦暗不明的環境無形增添不可言說的氛圍,他肩寬腰窄,腰腹溝壑分明線條漂亮。
他鎮定自若走到旁邊衣架,随便撿了件T恤。
三下五除二把衣服套上,扭頭對旁邊偷窺已久的她說。
“可以把手拿開了。”
景和春腦海中還在回味剛才場景,隐隐約約在翟以霖背上看到什麽。
慢半拍才發現他這話有點不對勁。
憑什麽是他大方,她扭捏啊?
被看的是他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