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久旱盼雲霓

久旱盼雲霓

“這次總算沒走錯吧。”

兩人改簽好t車票, 順利乘上下一班去淇蕪市的高鐵,也只用了半小時不到。而且還幸運地撿到兩個相鄰座位。

景和春如釋重負打算坐下,卻被翟以霖吩咐着去靠窗那個位置。

貼着走廊的D座位容易被過路行人撞到, 而且景和春喜歡坐窗邊看風景。

翟以霖便讓她坐那個F號。

他并未解釋, 但她很快就明白這一意圖。

“謝謝哥。”景和春心裏暖烘烘的, 仰着腦袋靠在座位上, 突然覺得,壞事也變成好事了。

翟以霖伸出手, 掌心向上攤着。

“手機給我。”

景和春不帶任何猶豫, 将手機放上去,“怎麽啦?”

“給你下個12306。”他垂眸, 單手操作, 簡明扼要地同她解釋,“是鐵路服務的手機客戶端, 你剛才去錯的站臺, 在上面可以查詢到,剛剛改簽在線上操作也方便一些。”

“這樣呀!”景和春腦袋湊過去,亮亮的眼眸忽閃, 好奇看他一通操作。

翟以霖動作放緩了些,語速也變慢, 不動聲色注意到貼過來的她。

他上身端坐, 手機握在掌中, 拿得有些低,而她注意力集中在那塊屏幕上,半個身子都靠過來了。

翟以霖低頭就能看到她毛茸茸的發頂。

Advertisement

從這個角度看, 景和春就像窩進他懷中。

翟以霖輕聲細語為她講解主要功能。

卻思緒偏離,不可遏制地想到別的。

他面不改色, 所有晦暗不清的情緒掩在那雙漆黑的眸。

“诶,那你怎麽找到我的呀?要忙的事情那麽多,自從清早一起到學校後,就不見你人啦。”

景和春突然想起這件事,納悶地歪着腦袋。

“陸冉找到我說你一直沒上車,我就猜到你可能走錯地方了。”看到她沮喪的腦袋,翟以霖溫聲安慰,“沒關系的,第一次坐高鐵找錯很正常,你已經很棒了。”

除了第一次坐火車是被母親帶着的,此後她出的每次遠門都是孤身一人。

她已經夠獨立了,有什麽好苛責的。

“那也不會這麽快找到我吧?”景和春還是不得其解,疑惑發問。

“我一中的朋友打電話告訴我,說你在他們車上。”

“這也太巧了!”景和春驚訝,猜測道,“你說的朋友,不會是那個……看起來有點兇的男生?我當時還以為他坐了我的位置!”

“他?”翟以霖扯唇扯唇輕笑,“大家都這麽說,長得是挺吓人的。”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景和春急忙擺手,下一秒卻倏然停頓,“不過——”

“你朋友怎麽知道會認識我?”

-

大部隊不會停下等落單的人,翟以霖帶着景和春抵達淇蕪時,年級已經在海洋自然博物館,開展第一個行程。

兩人比計劃時間晚了半小時,趕着現在的早高峰過去恐怕來不及,游覽不了多久就要去下一個地點。

景和春看着地圖犯難,“要不我們直接去生态動物園?路況太堵,現在去趕第二個項目才有可能和大家彙合。”

“沒事,按照計劃來,先去海洋博物館。”

“萬一我們一過去,大家就走了呢?”

“我們按照自己的情況來,不必非要和他們一起。”

翟以霖和杜詩茵聯系了一下,又同年級組申請,中午再和年級大隊伍回合。

有翟以霖在,老師和領導都很放心,爽快答應。

這下,竟還成自由行了。

坐上出租車,司機師傅似乎聽出他們是旅客,很熱心地介紹當地特色。

景和春有一搭沒一搭地同他聊天,充分發揮了她活潑外向、讨人喜歡的優勢。

翟以霖靠在車窗,無言聽着。

陽光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他不适地微眯眼,扭頭朝她那看了一眼。

今天是個風和日麗的晴朗天氣。

濱海城市總有種寧靜悠閑的美,一年四季都有花開,何況是這燦爛的夏。

景和春身後是一望無際的天際線,他們行駛在海邊公路。

四周花鳥相融、藍天碧水,五彩缤紛的建築如同置身童話小鎮。

翟以霖适時收回眼,不自覺彎唇。

寬松運動褲口袋下,手指在皮質錢夾上摩挲。

看來,她并不在意自己拿了她一張證件照的事情。

幾個月前,她第一次填入學信息時,去校門口對面的影印店拍紅底證件照。

翟以霖順手拿了一張,塞進自己随身攜帶的錢夾。

打球買水的時候,正好被池天瑜看見。

他單方面認識了景和春。

才會在她走錯列車時,第一時間告訴翟以霖。

算他幹了一件好事。

翟以霖決定不再計較他成天拿證件照開他玩笑的事。

半小時後。

如景和春所想,等他們乘車到達淇蕪市海洋自然博物館,正好看到淮和高二學生浩浩蕩蕩的隊尾。

如長龍的一條,各班旗幟搖晃。

不過這樣也好,館內空間有限,不和這麽多人一起,游覽體驗還能更好。

翟以霖在窗口換了兩張紙質票,分給景和春。

她接過,翻來覆去打量,“年級不是已經在線上統一訂票了麽,我們刷身份證就能進去。”

“給你做紀念。”他輕笑,慢條斯理反問,“難道不是為了這個,你才在車站和大家走散。”

“……你怎麽這都知道。”景和春語氣悶悶,扭頭轉移話題,快步往裏走,“別磨蹭了,我們快點吧!”

半晌發現後面的男生仍是不急不緩跟着,又往回跑幾步,拉上他的手,“真的快點啦!”

是手腕。

翟以霖步子被迫加快,視線垂落,暗自看着兩人相觸的地方。

她指尖微涼,像是細膩瑩潤的玉石,又帶着它不具的柔軟。

直到第一個展廳,她的腳步慢下來,手也松開。

很快聽到她情緒飽滿、音量壓低的一聲“哇——”

翟以霖的目光還停留在腕部,半晌才擡眸,看向把她吸引去的文物與生物标本。

整個海洋館涉及到的知識範圍很多,涵蓋天文、生物、歷史、地理等等。

景和春逛得仔細,所有的标牌和現場講解都不放過,逛一圈下來甚至感覺腦容量有些不夠用。

他們最後到的是天文場館。

大小不一的星球模型散布于館廳,甚至能模拟月球表面的粗粝,真實得讓人屏息。

頭頂天花板是浩瀚的星系,藍黑色的主色調讓人想起翟家的電競房,景和春不由彎唇,輕聲地笑。

正想把自己的聯想分享給翟以霖,轉身卻沒看到他人。

景和春四處尋找,終于在一個偏廳看到少年身影。

相較于整個天文館,那個小空間最為暗淡。

翟以霖面前映着亮度很低的光,走進看才發現仿真石壁上嵌着一塊屏幕。

石壁工整刻着兩字——“潮汐”。

景和春不敢打擾,也跟着看了會兒。

還沒明白是什麽,翟以霖突然出聲,“演示潮汐原理的3D動畫。”

她腳步明明已經很小聲了,卻還是被發現。

翟以霖好像總是能很快注意到她的存在。

無論是在泱泱人群中,或僅僅是在彼此的私人空間、而他正專注某事——他都能第一時間察覺到她的痕跡。

景和春跟着看了會兒,猜測他正思考着別的什麽。

不然為什麽将三分鐘的視頻看了這麽久。

-

淇蕪屬暖溫帶向亞熱帶過渡的地區,是典型的季風氣候,四季分明。

仲夏的六月,自太陽完全升起後,地表氣溫就持續升高。

又因靠海,空氣中的濕氣重。

這份高溫帶來的是一種潮熱,惹得人大汗淋漓。

幸好兩人穿的都是短衣短褲,能最大程度上物理降溫。

手上沒有多餘的行李,而翟以霖那個看上去裝不了什麽東西的斜挎包卻發揮了巨大用處。

裏面有一瓶電解質水、一個手持小風扇、一個充電寶、兩個墨鏡,他褲兜裏的錢夾還裝着一千元現金。

總的來說,怎樣都不會走丢、怎樣都餓不死。

……等等。

一瓶水?!

景和春不上不下地含着這口水,艱難吞盡,聲線有些虛,“給我喝了,那你怎麽辦?”

“我不喝。”翟以霖垂眸,正拿着手冊翻找生态動物園的地圖,過了半晌才掀眼瞥她,“我要喝的話會再買一瓶。”

“我們是出門旅游,不是荒島求生,想什麽呢。”他無奈扯唇,“我們還沒窘迫到喝同一瓶水的地步。”

“噢。”景和春摸摸鼻子,心虛地別過臉。

她也沒想什麽啊……

本以為進度會比年級整體落後一大截,到了園區裏才發覺,他們完全有追上的可能。

動物園坐落在一座小山,要想從頭逛到尾,如同步行爬山。

學校沒有閑錢給大家安排游覽車,并且這麽多人實在坐不下。

老師美其名曰鍛煉身體,加強他們的身體t素質,自己卻悠哉悠哉乘車随行。

千百人坐不下,兩個人總能坐下吧。

景和春機靈地詢問工作人員,成功将步行票換購車行票,誇張地朝翟以霖揮手,叫他過來乘車。

烈日炎炎,動物園的生态環境比較原始,除了要忍耐熾陽的酷刑,還要遭受蚊蟲叮咬。

這個時候,乘着舒适遮陽、開起來還帶風的觀光車游園,別提多惬意了。

早晨十一點,臨近正午。

高二一班作為年級隊伍的排頭,率先到達山頂的虎園。

路程的前半段,大家還有閑情雅致欣賞路上美景。

走到後二分之一的路程,各個都是怨聲載道,大汗淋漓。

好不容易到達下一園區,大家按照次序排隊,氣喘籲籲在原地休息。

定睛一看,發現虎園內兩個游客身影格外熟悉。

景和春上身穿着鵝黃色的雪紡小衫,兩根飄帶仙氣十足地挂着,下身是水藍色的短款牛仔裙褲,清新又亮眼。

翟以霖則簡單許多,白衣灰褲,幹淨的穿搭襯得那張俊逸的臉更加出塵。

兩人鼻梁上各架着一副墨鏡,距離感拉滿,剛剛差點都沒認出來。

光是站那就是一到帥男靓女的風景線。

欣賞之餘,同學們有些崩潰。

原先還在心裏納悶他們怎麽上來得那麽快,手腕上的車行票手環已經無聲昭示一切。

和汗涔涔的他們對比,兩人悠閑自在,竟然還在喂老虎!

叛徒!

一班同學仗着關系好,明目張膽地罵罵咧咧。

下一秒,注意力又很快被轉移。

——喂老、老虎?!!

有幾個膽小的同學縮起身子,聲音顫抖,“算、算了……這個項目我就不參加了,那幾只東北虎太吓人了!”

被圈養的老虎并不比野生的看起來親切,随便哪只都威武雄壯地立着身子,胡須豎立,神色駭人。

門口的檢票員還在和人閑聊,“即使是很小一只的幼年老虎,也能輕輕松松殺掉一只兔子——喏,就那邊,那麽小的。”

“……”

還不如不介紹。

幾人更不敢上前。

突然覺得剛才累死累活上山都白費了,這樣又兇又大的老虎,可不是他們的喜好取向。

目光中心,景和春卻表現出了極大的興趣。

程乾宇拿來吓她的蛇,她小時候在農村山上的路邊沒少見。但真真切切地見到老虎,今天倒是第一回!

他們額外買了喂老虎的肉,還有抱小老虎的門票和保險。

說一點都不怕,那是不可能的,景和春和它對視的時候都有些發抖。

但小老虎的殺傷力看起來沒有那麽大,不至于一爪子呼死她,景和春反複在心裏安慰自己。

卻遲遲不敢下手,向翟以霖投去求助的目光。

少年那雙漂亮的鳳眼被墨鏡遮住,鼻梁高挺,薄唇性感。

景和春分辨不出他的神色,語氣更加試探,因為太過畏懼、大腦真空,甚至有些口不擇言,“哥……你不會,也怕吧?”

這只小老虎絕對算不上脾氣好的那種。

先前有幾人從後面抱它,它就生氣地擠着眉——亂七八糟的五官看不出表情,但臉也太臭啦,景和春當然能感覺到它怨憤的情緒。

翟以霖聽到她的質疑,喉間似乎溢出了一聲很輕微很不屑的哼聲。

他挑眉,朝工作人員示意,随即動作穩健而又溫和地将小老虎接過。

全程不過五秒鐘,輕松自如地像是抱一只貓。

景和春咋舌,半晌憋不出一句話。

過了好一會兒,才貫徹自己“多多紀念”的理念,拿出手機為他拍了張照。

“到你了。”

他溫聲開口,清淡的語氣中卻隐隐含着些許戲谑。

景和春嘀咕,“我來就我來。”

接着模仿他剛才的動作,心驚膽戰地輕輕接過老虎。

它抱在懷裏的時候還是不兇,沒有什麽掙紮的意圖。

就是又臭又掉毛,景和春有些嫌棄。

上手之後心裏的畏懼就完全消散了,她沾沾自喜,“這也沒什麽嘛。”

翟以霖将她自吹自擂的可愛模樣拍了下來。

兩人都沒注意,工作人員極為好心地将兩人放入同一取景框,将這對少年少女的互動記錄下來。

于是,值得紀念的雙人照也保存了下來。

離開虎園之後,才收到公衆號上傳來的錄像。

景和春湊近他的手機,津津有味地看。

她摸着下巴思忖半晌,指出觀察到的一件事,“哥,我發現你很喜歡小動物诶!”

……其實不是小動物,是所有動物。

她早就發現了。

養着少見的爬寵,會喂流浪貓。

對動物園更是含着極大興趣,幾乎每個項目他都停留了很久,不愛拍照也自發拿出手機、按下快門。

景和春好奇地仰臉看他,頭上戴着兩個很萌的熊貓發夾。

發夾是剛剛在熊貓館和國寶大熊貓合照之後,工作人員送給她的。

她篤定地相信對方是被她的可愛給折服了。

但翟以霖一直沒告訴她,是他花了四十塊買下來,偷偷讓工作人員送她的。

面對她的問題,他并沒有思考過久。

停頓的幾秒,完全是發現,她戴這個發夾确實很可愛,如果被陌生人送禮物也很合理。

但他永遠會搶占這個先機。

至于她的問題,不需要經過太久思考。

“的确很喜歡。”他點頭,将自己的想法全盤托出,“你知道動物身上的那種獸性麽。”

他這裏指的并不是“獸性大發”這個詞所代表的兇殘暴戾。

而是人類所沒有的,一種屬于動物的、柔軟的、純粹的真性情。

它們當然無知,它們沒有人類聰明。

可它們眼裏看到的,或許也能超出人類的視線。

在遇見景和春之前,翟以霖敢百分百地确信,自己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悲觀主義者。

他對人類感到絕望。

六歲之前,他被外祖母用荊條、掃帚、雞毛撣子、一切能想到的或是想不到的東西抽打的時候——

農家散養的土狗都會歇斯底裏的吼叫,在他處理傷口時目蘊淚光地蹭着他沒受傷的、裸露皮膚,一寸不離地安慰,溫馴而虔誠。

那只狗只被他喂過三回。

屈指可數、寥寥無幾的三回。

可家裏的其他人,卻冷漠地如同地獄裏的魔獸。

他們有思想、有力量、有智慧、有辨別能力,卻視而不見。

因為他們沒有感情,沒有心。

而動物,作為自然界比人類低等的生物,它們有。

在它們簡單線性的世界裏,悲憫之心、感恩之情、忠誠之德是可以将冰冷融化的。

動物如此,人何以堪。

在此後将近十一年的日子裏,他對人類的極端情感超出了厭惡。

但他試着僞裝,試着合群,當他唾棄的群體中的一個,甚至扮演得很好。

可她出現了。

翟以霖開始試着相信。

黑白的冷漠世界中,會出現一道溫暖的、帶着色彩的光。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