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久旱盼雲霓

久旱盼雲霓

景和春清晰地看到他鋒銳的眸光變柔軟, 帶給她的冷意卻遲遲未散。

翟以霖若無其事地擡手,溫和摸摸她的腦袋,“沙排決賽推遲到明天, 你可以安心休息了。”

熟悉的掌心逐漸打消景和春的疑慮, 她一時忘了追究剛才的問詢。

自己的暈倒不會影響班級榮譽, 景和春懸着的心落下, 終于松了一口氣。

陸冉和張靜初已經從寺廟回來。

十分鐘前,得知她意外中暑、當衆暈倒之後, 兩人坐上小電驢就火急火燎往這趕。

“本來就是安排得不合理, 一個上午就想結束……怎麽可能呀。”張靜初伸手搭在她的手背,柔聲寬慰。

“是啊, 你好好休息, 明天再上場。”陸冉放聲笑,“我們還想看看你倒是是不是他們口中說的屢戰屢勝, 我都有點不信呢!”

景和春精氣神已經恢複過來, 抱拳別過臉,還有興致鬧脾氣。

“哼,愛信不信。”

一道男聲加入姐妹間的對話。

“其實……也是我不好。”譚至齊在旁邊站得筆直。

在接受到三個人齊刷刷的目光之後, 他不好意思地撓了撓後腦勺。

“我練得太入迷,沒有照顧好芽芽。”

這才醒來多久, 她聽到的道歉已經不下十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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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春不是愛計較的人, 此刻忍無可忍地板着小臉, 語氣認真。

“你不要再自責了,這不是你一個人的問題。你再這樣我就不理你了——明明一開始就沒說過怪你,你總抱歉幹嘛, 這樣顯得我多小氣。”

“我……那行吧。”譚至齊點頭,低低地應了聲好。

環顧四周, 翟以霖這會兒不在場,他緊繃的情緒瓦解,還想多說什麽。

但景和春感覺氣氛好怪,好說歹說把他趕回去了。

一直待在這裏算什麽事。

剛把人送走,就對上張靜初探究的表情。

她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讓景和春有些無措。

“……你怎麽了?”景和春語氣凝重,手也無處安放地摸着臉頰,還以為自己嘴邊沾了東西。

剛剛吃了兩大塊西瓜,咬一口就汁水橫流。

她還美其名曰去暑,無賴的模樣直接把翟以霖氣走了。

此刻張靜初盯得她發毛,景和春生怕她也和翟以霖一樣教訓她。

“忘了和你說,”張靜初卻只是翻了翻帆布袋,拿出兩張簽文給她,“那個寺廟最靈驗的是姻緣。”

“對對對!”陸冉也跟着插話,分享路上見聞,“過去祈福的基本都是年輕男女,我們還遇上好幾對情侶,說是來這兒還願呢。”

“所以……”景和春遲疑擠出兩個字,太陽穴突突跳着,總有種不好的預感。

陸冉一拍大腿,模樣還很得意:“我們想着來都來了,就順便幫你把姻緣也求了一份。”

“……?”

景和春沉默數秒,神色複雜地閉眼,擠出無奈的笑容。

這兩人未免也熱心得過頭了吧?

她不好意思地嘀咕,“我才剛剛十八歲……”

陸冉見她半天不收,接過張靜初手中的簽文,轉遞至景和春眼前,言辭輕快,神色如同道喜,“這還是個上上大吉呢!”

都知道簽分為好幾種,上上簽表示其中最好的一個。

景和春終于來了點興致,拿在手中端詳,“真的嗎?”

“當然,我們祈得很虔誠。”張靜初向她擔保,“而且我感覺挺靈的,不是嗎?”

她不急不緩地彎唇,一本正經的模樣,卻在調侃。

景和春才剛醒來,反應力還很遲緩,一時沒明白其中含義。

陸冉也是不明所以重複她的話,“靈?”

張靜初啞然,這兩人怎麽沒一個清白的。

她別無他法,提示般将視線移到門外,看向剛才離開的方向,言外之意簡直不要太明顯。

景和春機械地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門外光景尋常,沒發現什麽異樣。

緊接着,腦海中畫面閃回,像是一瞬間順暢接通,她察覺張靜初所指,頓時睜大雙眼,目光在她與門口反複跳轉。

“不是——這個玩笑不能開呀!”她急得差點冒汗,雙手大幅度揮擺,連帶着腦袋搖晃,拒絕的含義明顯。

從來沒想過這層可能,她實打實地被張靜初的意思驚吓到。

一旁的陸冉還沒懂,愣是繼續追問:“你們在講什麽啊?”

張靜初仔細辨認她神色,确定她是真不明白而不是裝不明白。

不由一噎,半晌才略帶無語地再次看向門外,“就他——”

然而,一道身影進入視線,門外光線被高瘦挺拔的身軀遮擋。

翟以霖t逆着光踏步走進,整個人的輪廓被一道金邊細致描摹着,靠近才逐漸看清他匿在暗影中的臉。

他的到來讓房間三人都安靜了片刻,少年清峻面容不帶表情,景和春後來才意識到他這是還在生氣。

半晌才見那冰封般的五官消融,還是他淡淡扯唇,打破凝固的場面,“在讨論什麽?”

景和春下意識将簽文蓋在胸前,遮擋得嚴嚴實實,卻此地無銀三百兩地結巴,“沒、沒什麽!”

其餘兩人也三緘其口,默不作聲。

翟以霖也不追問,無言将手中東西擱置她面前。

這時才察覺他進門時單手握着一只幹淨精巧的陶瓷碗,裏面盛着沙沙的綠豆湯。

景和春受寵若驚,加之此刻對他隐瞞而産生的心虛,垂眼驚慌地眨動,話都說不完整,“這是……”

翟以霖沒在意她的失常,耐心解釋,“你剛剛不是說想吃。”

景和春當然記得自己方才說過什麽,卻還是感到驚訝。

翟以霖不是不讓她吃太多冰鎮食物嗎,剛才那兩塊西瓜還是她趁他不注意囫囵吞棗塞下的呢。

“不是冰鎮的,趁着溫熱趕緊吃了。”

景和春又開始挑剔,“綠豆沙不喝冰的有什麽意思……”

和翟以霖相處這麽久,她似乎變得嬌氣了許多。

“不喝算了。”

翟以霖撂下這句話就要走,還是陸冉一句話讓他繼續駐足。

“哪兒來的,你自己煮的啊?”

這村裏好像沒地方買熱綠豆沙,還是用陶瓷碗盛着的。

“嗯。”他并沒有借此邀功,還是在別人問了之後才說出。

“但一時半會兒找不到綠豆——用綠色心情煮出來的。”

“?”

綠豆味雪糕做的,還是他親手煮出來的?

陸冉目光錯愕,重新打量這碗綠豆粥,怎麽看都覺得像模像樣,挑不出一點毛病。

看着應該挺好喝的。

張靜初也滿眼好奇與吃驚,暗自感嘆翟以霖聰明。

被幾道視線注視,這不吃就是不給面子啊。

景和春默默拿起勺子,剛剛被吓得幹澀的唇瓣被溫熱小粥潤濕,重新紅潤起來,她小口小口抿着。

……別說,還真挺好喝。

景和春賣乖,比了個大拇指,誇張地點贊,“哥,你簡直就是天才!怎麽會有你這麽無師自通的大廚!”

她這手一揚,那張簽文從掌中飛出,在空氣中劃出漂亮的抛物線,正好落在翟以霖腳邊。

氣氛倏然僵硬,景和春反應極大地撲過來,想要先行撿起。

然而為時已晚。

翟以霖長指捏住硬紙一角,慢條斯理将那張簽文拾起。

并且沒有絲毫隐私意識,仔細品讀。

語氣含着些笑意。

“月老靈簽第22簽上上大吉——”

還沒說完就被景和春一把奪過,“哥!”

她當真有些生氣與着急,奪過來之後氣場瞬間弱下來,後知後覺地感到臉紅,臉鼓得像包子一樣。

随後,又不知道哪兒來的勇氣,擡頭對上他饒有興味的目光,自以為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不許看!”

-

沙排比賽雖然推遲了,下午的拔河比賽卻還是照常進行。

說是什麽互動游戲,其實是戶外拉練吧!

而且這個拔河比賽和普通的還不一樣,是一場水下拔河。

想要獲勝,不僅要靠拉,還要會刨水。

公平起見,比賽規定每班派十五人上場,而其中包含的必須是六個女生、九個男生。

說是公平,但很明顯對文科班極其不友好。

有的班連找出九個男生都困難。

文科班的體委集體找年級組商量,各個都在掰着手指數,怎麽湊也湊不出九。

景和春還在旁邊呲着白牙看熱鬧,下一秒就被班上女生叫回去參與讨論——

……她們目前也選不出六個人參賽。

班上總共十一個女生,就有六個來例假的。

女孩子們長期在一起,就算剛開始來例假的時間不一樣,久了之後逐漸會出現經期同步的現象。

不管是第一天還是最後一天,也不管量大或量少。

這種特殊時期,能不下水就盡量不要下水,女孩子不能拿身體開玩笑。

而剩下五個呢,就有三個明确聲明無法勝任的,盧月竹當然就是其中之一。

這事本來就是娛樂局,不是什麽板板正正的比拼,人家不願意沒必要強求。

那麽問題來了,這該怎麽上場?

總不能就這樣棄權吧。

于是,她們也不得不加入文科班大軍,向年級組提議調整規則。

學生會藝體部參與了這次活動的策劃,陸冉作為副部長有一定話語權,發現這個問題之後向其餘人争取了一下。

最後重新宣布,每場人數不限,參加的兩班可以自行商量。

但必須保證兩隊人數一致,男女比例相同。

新規則出臺之後,基本上所有人都心滿意足,不再鬧分歧。

于是順利進行到練習環節,大家緊鑼密鼓地開展着,個個都是摩拳擦掌,迫不及待。

他們第一輪就抽到和隔壁二班較量,惹得其他班都過來圍觀。

其實最開始年級組是要設兩個實驗班的,但後來不知道什麽原因,有人說是嫌二班成績不達标,有人說是要凸顯實驗班的獨立性——總之最後變成了一個。

從此拉開一、二班鬥争的序幕。

這個年級正是好勝心最強的時候,兩班無論文體活動,只要有排名有分數,都要争個先後。

沒想到這次的拔河比賽冤家路窄,讓平常王不見王的兩班第一場就相遇。

體委出面,還算和氣地商量完,決定每班二十個男生,三個女生。

沒錯,二十個男生,讓大半的人都上場,看來勢必要決出勝負,一場戰争一觸即發。

戰火主要集中在男生那邊,作為那“三分之一”上場的景和春并沒有意識到一個小小的拔河比賽代表着什麽。

二班的女生她都認識,有幾個還挺熟的,站定位置的時候她還有閑心和她們打招呼。

水上拔河和平地上還是不一樣,多了海水的阻力,發力更難。

班上商量好基本戰術,蓄勢待發。

口哨一吹,兩班的號子就喊得震天響。

景和春力氣不小,但也大不了哪兒去,和這些男生根本不能比,頂多起到一個充數的作用。

拔河是個注重合作精神的團隊運動,看大家都奮力拼搏,周圍的加油聲此起彼伏,景和春很快也被這樣的氣氛感染。

她鉚足了勁地拉繩,時不時被繩子帶跑,又很快站定,繼續使勁。

然而,二班有幾個“重量級選手”,在他們的隊尾當定海神針,幾乎是紋絲不動。

一班的同學很賣力了,但場面焦灼了幾分鐘之後,勝利的旗幟還是緩緩移到了二班的方向。

好在每場是三局兩勝制,第一局輸了不要緊。

大家很快重振旗鼓,開始讨論如何調整策略。

景和春揉了揉全身肌肉,沒擠進去聽,她只要服從命令就行了。

“嘶……”不知道什麽原因,大臂內側傳來絲絲縷縷的疼痛,景和春擡起手肘觀察。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手臂內測的肌膚本就柔軟細嫩,被粗繩摩擦過後出現累累,大塊破皮、輕微出血,被白皙皮膚襯得觸目驚心。

景和春還在原地愣着,全程關注她的盧月竹第一時間注意到,眼疾手快把她從水中拉出,“你出血了!先下場處理一下!”

“那比賽……”

“哎呀,怎麽這個時候還想着比賽啊。”盧月竹三兩句将她的顧慮打發,“沒事的,我幫你頂上,快去用碘伏處理一下!”

景和春順從地被她帶走,從水中出來的時候還不忘回頭,提醒她和場上另外兩個女生,“你們等會兒也小心一點,別被擦傷了!”

傷口被水濺到,她後知後覺地感受到疼,一路嘶呼嘶呼地吸着冷氣。

中場休息的時間很短暫,比賽馬上就要開始,景和春剛走到岸上就擺擺手,讓盧月竹趕緊回班上,“你快去吧,我可以自己處理的,別耽誤大家時間了。”

盧月竹還在原地沒動,“怎麽能讓你一個人,不行。”

要不是張靜初被叫去當寫稿的通訊員、而陸冉要去充當裁判,此刻照顧景和春的人手才不會這麽緊缺呢。

盧月竹也有點急,半天都沒找到碘伏和紗布。

還是譚至齊氣喘籲籲跑來送幾根碘伏棉簽,他開口問,“怎麽辦,你等會兒還能上場嗎?”

自從上午被張靜初開了那個玩笑,景和春都不知如何面對譚至齊了。

此刻別扭地錯開視線,擡手指了指盧月竹,聲音低低的,“她幫我去。”

景和春真的不是自戀,可萬一是真的呢……

即使人家只對她t有那麽一點點的意思,避嫌也總是對的。

于是趕緊催兩人走,扯扯盧月竹衣角,“快去吧,免得到時候二班有意見。”

譚至齊以為她是因為受傷心情不佳,沒有介意她的冷淡。

而盧月竹沒想到譚至齊是過來關心的,單純以為他是特意催促,心裏還有點意見,不情不願地松口走了。

很快只剩下景和春獨自坐在海邊石塊上。

她拆了譚至齊送來的碘伏棉簽的包裝,沒想到這東西很雞肋,手掰得要痛死也沒順利讓管身的碘伏流下來。

她有些不耐煩地啧聲,賭氣地将這根扔了,和下一根對抗。

掰得滿頭冒汗,再多等一會兒,傷口都要結痂了……

她全神貫注的時候,沒察覺腳步聲愈近。

直到“咔”的清脆開口聲傳來,熟悉的氣息襲來,将她鋪天蓋地包裹。

景和春錯愕擡頭,清亮瞳仁看向眼前的人,視線又順着他蹲下的動作向下。

那雙眼珠太過剔透,不含任何雜質,幹淨得不塵不染。

翟以霖甚至能透過她的眼睛看到自己。

他半蹲在景和春身前,大掌握住她受傷那只手的肘部,送至自己眼底。

先用鹽水徹底清洗創面,再用剛才掰開的碘伏棉簽給傷口消毒。

他動作輕柔小心,全程沒有出現任何粗魯的來回摩擦,沒給景和春帶來更深的痛感。

可似乎是因為他來了,她突然有了嬌氣的資本,一直委屈地嘶聲裝疼。

小臉皺皺巴巴的,雙眼緊閉,又偷偷分出一只看他。

他竟然也不戳穿,動作慢了許多,沒一會兒便頓住,輕輕給傷口吹氣。

景和春居高臨下地看着他,少年長睫如鴉翼,鼻骨挺直,五官完美得如同母親留下手稿中臨摹的雕塑,此刻他卻以一種臣服的姿勢為她處理傷口。

景和春倏然不好意思叫疼了,傷口也莫名其妙被他吹得癢了起來。

她立刻坐直身子,手臂小幅度地從他掌中抽了抽,不自然地輕咳,開展話題,“怎麽你就這麽輕松地打開了?”

另一只沒受傷的手舉起,将那幾個毫無用武之地的碘伏棉簽遞給他看。

她指的是這個。

“這人買的不好。”他只看了一眼,随後迅速移開視線微哼,難得輕率地下結論,“我的好,用我的。”

“哦。”在景和春眼裏,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翟以霖不管她是否相信,沒再多言語,揚手把譚至齊給的剩下幾根棉簽扔到旁邊垃圾桶。

景和春愕然一瞬,總感覺翟以霖今天怪怪的。

有一種說不出的獨裁和蠻橫,又好像沒有。

可是看他處處為自己着想,景和春也挑不出任何毛病。

他的溫柔纏成網,能蒙蔽人的雙眼。

等翟以霖給她細致處理完,傷口處已經被包上了一層紗布。

他手法很利落整潔,看起來就賞心悅目。

景和春終于又揚起愉悅的笑臉,懸在石塊旁的腿也歡快地晃着。

“以霖哥,我突然覺得好神奇呀,感覺你像是什麽關鍵npc一樣。”她仰着臉看向已經站直的他,眼睛亮晶晶,“每次我遇到什麽麻煩,你就立刻出現在我身邊了。”

翟以霖聽聞擡眉,不置可否地彎唇。

開口也只是補充,“不是你遇到麻煩的時候。”

“如果你仔細發現,是每時每刻。”

“只要你需要,我就在你身邊。”

翟以霖久久凝着她,很想把剩下的話繼續說出口。

時時刻刻關心你在意你的人,是我。

所以拜托,不要接受別人的示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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