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久旱盼雲霓

久旱盼雲霓

六月上旬, 高三教學區人走樓空,這屆考生終于迎來徹底解放。

剩下兩個年級內心羨慕,卻還在學習的苦海中掙紮, 與文理科上演虐戀情深的戲碼。

最受折磨的是剛結束研學的高二年級。

還沉浸在游玩的美夢中, 人在學校, 心已周游四野, 甚至開始期待暑假。

可惜,年級組緊接着安排了一場難度極高的月考, 馬上将他們打回原形。

大家原本飄飄然、浮躁的心碎了一地。

整棟樓上下二十幾間教室, 氣壓安靜低沉。

同學們望着自己那點可憐巴巴的分數嘆氣,一時哀鴻遍野。

景和春總分也不算高, 六百出頭, 排名卻又進步了一點。

剛好年級二十名,相較之前考得最好的三十四, 又向前超越了整整十四人, 已經是非常不錯的成績。

她轉着筆,将攤在桌面上的年級大榜看了好久。

時不時路過幾個關系好的同學,又是恭喜又是誇贊, 比她本人激動得多。

自從篝火晚會上,她當衆坦白自己對知識的渴望後。

班上同學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樣了。

從前只知道她長得漂亮又聰明, 轉來之後成績一路突飛猛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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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觀察後發現, 她的進步并不是用浮于表面的“聰明”就能一筆帶過的, 而紮紮實實地用了不少努力換來。

景和春沒什麽別的愛好,不逛街、不探店、不追星、不打游戲、不看小說……

同齡人豐富多彩的業餘生活她完全不感興趣、風花雪月的浪漫前橋段更如同她世界之外的事。

上課聽講,下課刷題, 一天從睜眼到閉眼,除了學習就是學習。

規律得如同恒星既定的運行軌跡。

甚至聽翟以霖說, 周末偶爾帶她出門玩,也只是找家環境好的店寫作業。

這樣的苦學精神令人咋舌,全班同學都意識到,她那晚所說的并非開玩笑或找借口。

大家唾手可得的教育資源,是她仰仗親戚的幫助、碰一次好運氣換來的,她比所有人都更珍惜當下的學習。

除了極個別特例外,班上都是知書達理、善良熱心的天使同學,他們漸漸有意識地幫助景和春。

在外補課拿到獨家密卷給她分享、上屆學姐學長整理的課程資料也分她一份。

就連曾經想着法子求景和春幫忙打游戲上分的人,也越發收斂,為她創造出更好的學習環境。

景和春這次考出年級二十名的好成績,無論與她成績相近的競争者,還是位于雲端的那幾位大佬,都真誠為她道賀。

将由衷佩服換成千言萬語表達,字字句句懇切,不摻一點假。

只有她平靜笑笑,下課也默不作聲地奮筆疾書,維持原來的姿勢沒動。

還不夠,景和春一遍遍在內心告訴自己,她不滿足于此。

她将各科試卷與答題卡都整理好,認真分析起成績來。

左看右看都知道,又是英語在拖後腿。

景和春鼓起好大勇氣,才帶着自己近幾次的月考彙總,敲響杜詩茵辦公室的門。

作為班主任,杜詩茵在任何時候都很樂意為大家指點迷津,但讓景和春猶豫的點在于,她偏偏教英語。

她若是其餘任一學科的老師,景和春都能挺直腰板進門。

而不會像此刻一般,低着腦袋做人。

景和春心裏打着鼓,無中生有地臆造出杜詩茵失望數落的畫面,更加怯懦。

但她真正進門之後,班主任的态度與她想象中的截然相反。

沒有人會過分苛責一個知上進、肯學習的好學生。

杜詩茵看着她不斷進步的排名,很是欣慰地點頭,和風細雨地誇了她好久。

她的開心,不帶景和春能為她業績争光添彩的功利性。

杜詩茵望着她的眼神,溫柔含笑,偶爾濕潤潤的,如同看見故人。

很像十八年前的她。

也是如此,從山林鄉野啓程,堅定地,雙眸閃亮地走向自己的未來。

她很理解景和春偶爾的迷茫,也有信心與她擔保,給她鼓勵。

“英語這種科目,往往是厚積而薄發。每個人的起步點的确是關鍵性因素,但不是絕對性的——除非出現一個語言學天才。”

為了緩解氣氛,她語氣輕快地打趣,“可這世上,出現天才的概率大約在十萬分之一,大多同學都不是,老師也不是。”

“所以關鍵還是在于聚塔城沙的積累。”

她的目光緊緊凝系着景和春,模樣認真。

“老師知道你已經很努力地追趕其餘同學的腳步了,遲遲沒有見到成效,不代表你所付出的沒有回報。功不唐捐,咱們還有一年,總能在這一年之內的某一天,某一個節點,産生質的飛躍。”

被她如此耐心地勸慰,景和春信心倍增,底氣十足地點頭,“好!”

臨走前,杜詩茵又叫住她,“對了,下周的升旗,年級說要為你補辦頒獎流程,準備六百字左右的發言稿就行。”

景和春一愣,沒想到學校那麽認真。

上次的頒獎典禮,明明已由陸冉作為小組代表上臺領取。

竟還像模像樣地要給她補辦一個。

當組長不過一時興起,結果能享受這麽風光的待遇,從前沒體驗過的事情都能幹一遍。

不然,哪輪得到她在升旗儀式上演講。

簡直是賺了。

-

景和春沉浸于撿了個大便宜的竊喜中,正美滋滋地寫稿,結果驚愕得知一個大消息——

同一場升旗儀式,翟以霖也要上臺,念檢讨書。

兩人難得在這種場合同框,竟一個是肇事,一個是頒獎。

真戲劇性。

景和春拉下臉,原本的開心都無法盡興。

翟以霖不是說楊巅峰沒怎麽處罰他麽,還以為這事已經完美畫上句號,結果突然來這樣一茬。

不知道翟以霖會不會心理落差。

周圍多了不少人,難得有調侃翟以霖的機會,那些男生語氣一個比一個賤,惹得誰都要望着來看幾眼。

景和春從座位上扭頭,沒好氣地挨個瞪回,“沒事幹就把咱班衛生做了,一群人真是閑的。”

她護短的姿态讓人眼紅,幾個男生“呦呦”兩句,心思各異地離開。

景和春繼而安慰被奚落的小可憐,“那些老師太不通情達理了,你千萬別難過。”

翟以霖忽地擡眼,淺淡瞳仁中透出迷茫。

他看起來很難過嗎?

正琢磨着,又聽到景和春很小聲補充。

“……也別讨厭我。”

一時失笑,翟以霖訝然補充,“為什麽要讨厭你。”

他喜歡都來不及。

景和春解釋,“事出有因,楊巅峰沒有理由為難我們,但這事兒鬧得大,總要給我們點教訓,殺雞儆猴,讓學生不敢再惹事——可偏偏找了你。”

“明明是我們一起做的,我們是榮辱與共的盟友。可到頭來我得利,享受冠軍的榮譽,你卻成了反面教材……我怕你不開心。”

她在為他着想,他知道。

翟以霖仍舊笑着,忍住揉她腦袋的沖動。

“你也說了,我無非就是殺一儆百的犧牲品,這有什麽不開心的。”他無所謂道,t“學生會長的身份更有警示作用,最好開刀了,我早就料到躲不過這一遭。”

他說着,已經拿出紙和筆。

說實話,寫過無數次發言稿,從來都是作為表彰代表發言。

這還是翟以霖頭一次寫檢讨。

這種感覺十分陌生,他落筆困難。

翟以霖內心揣摩了會兒,他不動聲色伸手,向景和春攤開掌心,“你寫完了麽?參考一下。”

“?”

景和春差點懷疑自己耳朵出問題了。

他們倆寫的似乎不是同一個東西吧?能有什麽參考價值?

景和春還是懷疑他心裏不平衡。

“你不會在陰陽怪氣吧?”

“……”

翟以霖郁悶:“我是真想借鑒一下。”

畢竟兩人所寫的事情稍有關聯,景和春寫什麽,他往對立面檢讨就是了。

一一對應,還能更襯她的光芒。

景和春古怪地瞧他幾眼,最後還是聽話地在桌上摸索。

剛遞出一張紙,又急忙收回,自言自語,“不對不對,這張不能!”

翟以霖精準捕捉到了疑點。

她說“不能”,而非“不是”。

“什麽東西?不能給我看。”他佯裝神傷,黯然道,“景芽芽對我有秘密了。”

景和春成功上套,焦急反駁,“沒有!”

松開将卷面遮得密不透風的手,“是這次的英語卷。”

“……錯太多了,不好意思給你看。”

她音量較小,悶悶吐槽,“這什麽完形填空嘛,簡直就是完蛋填空。”

翟以霖心尖一軟,再次擡掌,示意她拿給自己看。

景和春雙手呈上,目光直勾勾盯過來,十分緊張。

試卷被紅筆勾勾畫畫,她正糾錯。

翟以霖耐心瞧了片刻,詢問,“這篇做了多久?”

“沒沒!”景和春立馬接話,“當時就剩五分鐘了,我亂寫的。”

翟以霖狐疑擡眼,又指了指另一篇閱讀,“這個呢?”

“這個是……還剩兩分鐘,也是蒙的。”

“……”翟以霖從試卷中擡起臉,淡笑,“你什麽時候學會騙人了。”

“錯誤率百分之九十,閱讀五個全軍覆沒——就算蒙理應也能蒙出個四分之一。”有理有據說完,他下結論,“肯定是自己寫的,我不信你這麽倒黴。”

“……”

“還我!”景和春瞬間和他急眼,忙忙慌慌搶過試卷。

成功拿回,像是握住了自己的命根子,她讪讪笑,目光環視一周,又低頭嘀咕,“這麽多人呢……”

意思是,給她留點面子吧!

那些人沒走幹淨,還有很多看熱鬧的。

景和春這話一出,大家自覺移開眼,紛紛裝作很忙的樣子。

“……”

景和春松口氣,總算自在了點。

重新看一眼翟以霖,她蒼白為自己辯駁,“整篇提到的核心詞我根本沒見過,所有的意思都理解不到位,才會這樣的……”

翟以霖良久沒吭聲,從頭至尾将她答卷浏覽一遍,點點頭,心中了然。

“行,今晚八點,門窗別關等我。”

周圍豎起耳朵偷聽的人:“……?”

啊?

大新聞?

-

或許是翟以霖說這話時,太正直了。

又是在衆目睽睽之下、當着全班幾十個人的面說的,模樣很是光明磊落。

甚至能讓人幻視——

班主任或教導主任将人叫住,說出“下課來我辦公室一趟”、“下課留一下”的場景。

如此聯想,八卦的心粉碎。

大部分人将之忘卻腦後。

卻有少數人察覺不對。

尤其是譚至齊,耳畔反複回響這句話,耿耿于懷。

自從發現翟以霖對他非同尋常的敵意,譚至齊便無法再以平常心看待他。

他不能不反複揣度,他們的關系到了什麽地步。

他早就該猜到的,翟以霖動了非分之想。

體育課上的維護、突如其來的轉班、海邊的沙灘排球……一切有跡可循。

每每看到兩人同行的畫面,譚至齊的心跳雜亂無章,血液沸騰不止。

危機感如一場海嘯,鋪天蓋地将他淹沒,一點一點、毫不留情吞噬掉呼吸。

景和春的愛慕對象多是應該的,譚至齊不是狹隘小氣的人,他接受這一點。

因為這是對她光芒與獨特的認同。

他只是覺得,他的競争對手中,千不該、萬不該有翟以霖。

任誰知道這位學生會長不沾情.色、冰清玉潔,對任何異性只停留在禮貌的界限中。

用高嶺之花形容,貼切得不能再貼切。

所有人都認為他會專注于學業、甚至譚至齊将他列為榜樣,偏偏來了一個景和春。

他的關懷備至、體貼入微,是前所未有的。

譚至齊這樣自負盛氣之人,在他面前也免不了自慚形穢,産生自卑與怯懦的心理。

他的存在,如行山路上突遇碩石,橫在他的心口,讓他這般徘徊、躊躇、進退不定。

再加上國際班的王輝徽也有所動作。

譚至齊總覺得不安。

他內心浮躁地過了一天,殊不知正是翟以霖目的所在。

搞情敵的心态,他在行。

夜裏十點,翟以霖翻越陽臺。

不走尋常路地進景和春房間,他已就輕駕熟。

但每次過來,心情都不太一樣。

至少從前,是百分百、實打實問心無愧的。

因為景和春洗澡洗頭拖了時間,輔導已經被她推後了兩個小時。

見翟以霖一來,她便急匆匆解釋,“我也不是故意遲到的,女孩子嘛,洗個澡一不小心就用了很久,還要吹頭發呢!”

她一邊說,一邊翻箱倒櫃地找着自己的英語試卷。

等零零碎碎的話音落下,答題卡也整整齊齊擺至桌前。

翟以霖安靜聽着,有些失神地想,她對所有不懷好意的人都是這般态度嗎,還是獨獨對他這樣。

他在她心中,應該算特殊的吧。

翟以霖默默給自己一個肯定答案,又默默推翻。

特殊嗎?如果沒有鄰居這層身份,還特殊嗎?高考後,他們還能保持這樣的關系嗎?

內心反複鞭撻着,他呼吸一緊,不知受什麽力量所指,突然向她靠近。

上身前傾,将自以為對她有些吸引力的臉湊近,攫取她的氣息。

他看到了。

他看到今天的大課間,譚至齊這樣湊近幫她拿掉發的某個東西。

但是景和春躲開了。

——但是景和春躲開了。

他說的是現在。

空氣突然凝滞,在景和春後縮之後,雙方都愣怔幾分,然後陷入漫長的死寂。

景和春眸光一晃,捕捉到少年神色間的落寞。

她心跳驟然更快,不知所措地解釋,“——對不起對不起。”

一個勁地擺手。

翟以霖定定地看着她,自嘲地扯唇。

她道什麽歉?

“我只是……”酡紅爬上景和春的臉,她再次開口,“剛剛洗澡的時候,還沒來得及用洗面奶。”

甕聲甕氣,她擋下半張臉,帶着小女生的腼腆。

翟以霖一愣。

——是這個原因嗎?

就這麽簡單?

她不讨厭他?

翟以霖耳根有些燒,倏然覺得自己很做作。

明明在改變醫務室的時候問過她這個問題啊,她也給出了明确的、否定的回複,他怎麽老是糾着不放?

他的呼吸一下子暢快好多,眼底的偏執也軟下來。

用剩餘的勇氣再次靠近,他一本正經觀察,“沒有……”

少女清麗的面容被放大,近得能看皮膚肌理。

翟以霖的睫毛輕輕掃過她的臉,明顯感受到她不自然地抖動。

“很幹淨。”他肯定地回複,“芽芽的臉怎樣都好看。”

他沒有別的意思,也不耍流氓,只是想最後确認一次。

她沒有躲開。

翟以霖克制着揚了揚唇角,重新拉開距離。

但這時。

景和春的鼻尖突然動了動,她聞了他一下。

然後始料未及地說,“你好香。”

是真的很香。

明明自己身上殘餘的洗浴香氣更重,可是翟以霖卻帶着她從前沒聞到過的一種木制香。

景和春覺得很好聞,因為混雜了翟以霖本身的氣味。

她能記住他的味道。

“能再聞一下嗎?”雖是詢問,景和春卻沒等回答,本能地往前湊,像小狗一樣動了動鼻子。

“真的很——”

翟以霖猛然一退,反常地拉開距離。

意識到自己反應太大,他不自然地別過頭,“沒有,你聞錯了。”

他不會告訴她,來之前特意用了香水。

第一次就被發現,他竟覺得很不好意思。

景和春狐疑地看着他,隔着這段距離,還不放棄地翕動鼻尖。

他紅着耳根,又認輸地笑起來。

景和春被他笑得有些羞,不再堅持不懈地聞,抿唇摸摸腦袋。

兩個人都很別扭。

景和春覺得這樣的t別扭也好。

總比剛才好。

其實她騙了翟以霖,她躲他不是因為今天沒用洗面奶。

是因為當時,他的眼神有些吓人。

像是要吃了她似的。

她不喜歡這種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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