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久旱盼雲霓

久旱盼雲霓

“我先看看你的答題卡。”翟以霖的聲音打破沉默。

他收回凝眸看她的目光, 終于提起正事。

靜默燃燒的火星無形中被澆滅,景和春便不再介懷。

她将座位拉近,應了聲好。

随後專注聽他講題。

經過一番細致梳理, 她大徹大悟, 如在山窮水盡之處, 遇到一隅柳暗花明。

之前總覺着自己已經很努力了, 努力到不知還能再做什麽。

可經翟以霖的點撥,又能發現自己離山頂還有很大的差距。

于是重新有了向着目标前進的勇氣。

見她興致極高地圈下最後一筆, 翟以霖不經意提出, “之後每天,我也這樣為你講一小時英語……別的科目也行, 就當我們一起自習, 怎麽樣?”

景和春求之不得,哪能猜到他背後打着什麽主意。

“好呀好呀!”她忙不疊應下。

題講完了, 翟以霖卻遲遲未起身。

他不見外地在她書堆裏翻找, 扯下兩張淮和信紙,提筆寫下“檢讨書”三字。

景和春明白他的意圖,于是沒趕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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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她的冠軍發言稿也只是完成一半, 也在一旁書寫。

翟以霖寫得很慢,中途還分心, 目光有意無意看向她。

景和春不知道他在故意拖長時間, 以為他頭一回寫檢讨書, 犯了難。

“要不我幫你參謀一下?”

她主動提出,當然沒有拒絕的道理。

翟以霖點頭,可憐道, “剛把開頭寫完,你看看?”

接過他的半成品, 景和春愁容滿面。

殊不知手稿紙背後的那張臉,已換成另一副得逞表情。

能正大光明地,與景和春一起出現在公開場合,無論好壞,翟以霖都感到愉悅。

他們捆綁在一起,每出現一次,刻刀便落筆一次。

這樣就能在大家的腦海中镌刻出,他們之間存在千絲萬縷聯系的印象。

這無疑是一場主觀意識的入侵,就能潛移默化地向情敵宣告勝利。

從此再所有人的眼中,他們的名字總會是相連的。

他們只對彼此才存在的獨特性,會造成一層密不透風的結界,不容第三者插足。

多輕松的辦法。

因為翟以霖壓根沒把譚至齊和王輝徽放在眼裏。

一個手下敗将,一個不足為道,能掀起什麽浪花。

他只是擔心景和春那蠢蠢欲動的“竹馬哥哥”。

那些和她青梅竹馬的玩伴不止一個,翟以霖經常能在她的微博評論中發現幾個賬號,語氣親昵,非同尋常。

細細讀完他們在聊天中提起的童年趣事,翟以霖每次都面無表情地關閉手機。

至少現在,她身邊的是他,不是嗎。

從現在開始,他的陪伴不會缺席。

錯過了童年,他們還有少年、青年,還有很長的以後。

從十幾歲青春期開始的玩伴,難道就不能稱作青梅竹馬麽?

翟以霖自作主張将概念曲解,不覺得哪裏不妥。

強扭的瓜更甜,任何逆他意志的事,他都要蠻橫更易。

等到了大學,向別人自我介紹,他高低也要給自己加一個“景和春的青梅竹馬”标簽。

-

新一周的升旗儀式,曦光籠罩淮和校園。

臺上是校長發言,臺下是某些無視紀律同學的一場自由讨論。

程乾宇今天難得沉默。

——因為王輝徽反複回頭找他搭話:

“我今天頭發怎麽樣?”

“也還算有幾分帥氣吧?”

“這衣領整理好了嗎?”

原先還好心維護他的自尊心,後來程乾宇直接惡聲惡氣潑涼水:

“醜。”

“難看。”

“簡直就是不修邊幅!”

王輝徽娘們唧唧地遞了一個哀怨的眼神,知趣地不再搭話。

馬上就是學生發言,景和春就在旁邊候場,他手機也不玩了,鏡子也不照了,閑話也不講了,瞪着眼睛伸着脖子就往臺上瞅。

“……”

程乾宇冷哼,瞧他這幅沒出息的樣兒,就不信景和春能看上他。

心煩意亂之下,程乾宇黑着臉打開手機。

是他昨晚發的微博那條微博——

「最近簡直被普信男逼瘋了!!!」

「他要是有我一半姿色,我興許還能勉強同意他追我妹」

底下終于出現首評:

「用戶Z10105410:/驚恐/驚恐」

程乾宇:?

他爹的,這Z老弟幾個意思?

要不是他微博裏就這麽一個活人!他早就把他拉黑了!

程乾宇氣狠狠摁滅手機,重新塞進兜裏。

臺上,終于輪到景和春發言。

人緣好的優勢就是做什麽都有人捧場,她還沒上臺底下就一陣雷鳴掌聲。

底下黑壓壓的一片,這麽多雙眼睛盯着她,景和春腳底有一瞬間發軟。

好像沉溺深海之中,氣壓攫取她的呼吸,吐氣都不太順暢。

緊張……

低頭深呼吸,注意力回到自己的稿子中,又被一種莫名的力量支撐住,她揚起自信的笑容,重新望向臺下。

找到一些熟悉面孔,她更加有底氣。

這還是她轉來淮和後第一次在這麽多人面前發言。

這些目光中,有來自朋友的鼓勵,來自陌生同學的期待,還有少許不友善目光,含着不服、嫉妒,又或是厭煩。

甚至不經意間捕捉到何域祥,他傷口還沒完全好,臉上綁着紗布,只露出一雙忿忿不平的眼睛,格外滑稽。

景和春還是覺得他罪有應得。

無論好壞,她照單全收。

景和春清清嗓子,開口,“大家好,我是高三一班的景和春。”

她略一停頓,聲線平穩地念着演講稿。

其實就是一次研學,她不是年紀第一,也不是什麽競賽大佬,能講的無非就是感謝學校給大家提供的活動機會,同時鞭策高三同學迅速轉換學習狀态,備戰高考。

這些漂亮的場面話說完,景和春卻沒有收尾。

話鋒一轉,她輕松提起,“當然,咱們這次的研學旅行也發生了一些小插曲。”

“剛去漁村的年級活動,部分男生不願意與女生組隊,甚至稱我們為累贅、麻煩、好吃懶做又嬌生慣養的群體。”

她的措辭一點也不含糊,放着全校上千人的面,把那件鬧得難看的事情擺在明面上講。

景和春不怕丢臉,也不怕出醜。

這些字眼是從那些男生口中說出來的,該感到可恥的是他們。

“我開始還特別不解——後來才聽某同學說,客觀存在的體能懸殊導致我們拖了他們的後腿。”

全場寂靜無聲,景和春突然放下演講稿,自顧自笑了。

接着擺出一個結論,“其實這個理由很荒謬,男女之間的體力差異根本沒有我們想象中的大。”

底下出現幾個躁動的男聲,表達着他們的否認與不可置信。

景和春解釋,“身體構造、激素分泌只是原因之一,人們口中的懸殊是教育導致的結果。”

翟以霖在臺側看着她,目光透亮,含着星點笑意。

這是她的即興。

“女孩從小被規訓安靜文雅,而男孩都被放任爬樹翻牆,這樣的生長模式潛移默化地強化了體力之間的差異。”

景和春無所謂地擡肩,“可是從小并沒有被這樣教育的我,是不安靜、不文雅的典型代表。我的體能和力氣不比在座任何一個男生差,這與你們的刻板印象相悖,不是嗎。”

“更何況,在戶外活動的過程中,身體絕不是人類能力的最大體現——大腦才是,它承載的語言、思考、謀略等等這些才是人類最大的優勢。”

“如果你們非要說我們體弱,那頭腦呢?腦子不是比蠻力更好用嗎,在這一點上,敢說我們比你們差嗎?”

連續的問句把氣氛拉緊,臺下早已一片轟動。

景和春溫聲笑着,化解咄咄逼人的語氣,“總之,很榮幸能站在這裏。即便聲音微弱,我也想告訴大家——

女性不是弱者,如果某些人的目的是讓我們在規訓中沉默,在偏待中隕滅,我勸你們盡早打碎無知的幻想。”

“最後,”洋洋灑灑說完,原本板着的小臉突然翹起一抹笑,“非常感謝我的四個同伴,尤其是翟以霖同學。”

底下人神色各異——

景和春繼續說。

“有他的默契配合,才能給之前瞧不起我沙排技術、不願意與女生合作的同學一個有力反擊。”

……

這段發言以雷鳴掌聲開頭t,以更盛大的掌聲結尾。

教導主任楊巅峰挂着尴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五彩紛呈,相當好看。

該如何評價呢,也不能說好,也不能說不好。

總之景和春是把該說的、不該說的全給說了,甚至還以正面角度提到翟以霖接下來的檢讨書內容,簡直就是在打領導的臉。

底下看熱鬧的一片哄鬧,在微妙氣氛中,翟以霖身姿如竹,擡步走向主席臺中央。

他臉上沒有過多表情,第一個動作是擡手,将剛才為景和春所用的話筒調高,再調高,才能與他唇部齊平。

全場靜默兩秒,氣氛一松,突然發出爆笑。

這簡直是一場赤裸裸的身高淩辱!

景和春氣得在臺下跺腳,虧她剛才還幫他說話呢!

場面一度失控,翟以霖對麥試音量,随後磁冷質感的聲線被音響放大傳來,“保持安靜。”

學生會長的壓迫感太強,不出三秒,底下瞬間鴉雀無聲。

被一個念檢讨書的控場,還真是淮和中學聞所未聞的事情。

大家費力憋笑,直到翟以霖開口,大家越想越覺得不對勁——

“各位老師、同學,大家好。經過深刻反省,我懷着愧疚寫下這份檢讨書……”

“問題都在我,大家不要怪罪到何域祥頭上,是我不該太認真打球,才會這樣不愉快。”

“我一直把那場比賽當做比賽看,真的只是想好好打球而已,對他沒有別的意思。”

“除開不尊重女性之外,何同學其實也挺好的,我一直想跟他切磋,但是他好像不太願意,我以後不會再找他打球了……”

“???”

望着臺上一本正經開口的人,底下同學呆住,簡直聽傻了。

很快,有人表情崩裂,并且逐漸出現人傳人現象。

如同早春破冰的湖面,在出現第一道裂痕之後,以迅雷之勢向四面八方擴散。

八百字檢讨一念完,全場蒙了。

何域祥更成了千夫所指,一口老血差點沒吐出來。

就離譜,不知道的還以為翟以霖在讀綠茶語錄呢!

-

作為幕後之手、這份檢讨書的真正撰稿人,景和春在鬧鬧哄哄的人群中算是比較鎮定的,但不多。

自己寫出來是一回事,聽人念出來——還是聽翟以霖念,那就更是另一回事了。

她還是沒忍住,彎着眼睛笑起來。

幹了這樣一樁“好事”,她不顯山不露水地混跡在人群之中看熱鬧,原本打算功成名退。

卻沒想到引發的讨論太大,熱度高居不下,接二連三有人調侃。

為了以免翟以霖被那些人打擾,景和春揭露真相,“當然是我幫以霖哥哥寫的,厲害吧。”

作為兩份演講的幕後撰稿人,景和春成為風暴中心。

升旗儀式結束之後,在一堆人的簇擁中,她慢吞吞往教室走。

“芽芽講得好棒,我已經成你的迷妹了!”

“那我是迷弟!早看那個姓何的不順眼了!”

“還有主席的那份稿,芽芽你怎麽想到這個點子的,真是天才!”

“是啊哈哈哈,我現在終于知道為什麽有些人鑒別不出綠茶了——瞧咱楊巅峰,被這一段哄得服服帖帖,看來某些時刻這招确實很适用嘛!”

景和春被誇得暈頭轉向,雖艱難卻享受地在人堆中開辟道路,一步一停走着。

謙虛地擺擺手,她解釋原因。

“誰上我剛來淮寧的時候——就被某人左一個綠茶、右一個綠茶地叫了一個月。”

“現在不發揮發揮我的功力,那不就白白被冤枉這個稱呼啦!”

少女洋洋盈耳的聲音穿過裏三層外三層的人牆。

不遠處,一黑一白的兩個男生停下腳步,表情各異。

膚色黝黑的王輝徽,因某事激動得紅光滿面,如同一塊正在燃燒的煤炭,手背着、花捧着;

面孔白淨的程乾宇,被景和春口裏的“某人”戳中脊梁骨,吓得臉色慘白,心虛着、腿抖着。

景和春周身氣氛原本還熱熱鬧鬧的,不知什麽時候突然沉寂下來,目光驚愕地看着某處。

簡直讓她莫名其妙,皺着小臉轉頭,一束赤紅豔麗的玫瑰花映入眼簾,直直往面前怼。

連人都沒看到,景和春就被吓了一跳,條件反射地後退一步,這才驚訝察覺花後男生——

“小灰灰?!”她滿臉詫異,語調随之變高,對眼前畫面不可置信。

王輝徽胸口聳動,感覺心快要跳出來了。

他深吸一口氣,閉着眼睛開口,“芽芽,有一句話我憋在心裏很久,一直想對你說!”

“景和春,我喜歡你!非常非常喜歡!從現在開始,我能試着靠近你嗎,拜托請給我一個機會!”

她退的這一步,似乎完美地給了王輝徽施展的空間。

男生九十度鞠躬,雙手奉上的姿勢将花送給她,一改從前的甕聲甕氣,字字句句都堅定有力,活脫脫的日漫表白現場。

他這幅陣仗,如同炸彈在人群中爆響。

篝火晚會的煙花、無人機、夜光橫幅現在還是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操辦者是誰衆說紛纭,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說法,把景和春身邊的男生猜了個遍,也沒人想到是王輝徽。

這位暴發戶少爺平常在學校沒什麽存在感,大多數人對他的印象只停留在“人傻錢多”這個标簽上。

大家對他的感情生活絲毫不感興趣,怎麽也想不到他會整這麽一出。

人多的地方少不了起哄。

不管當事人什麽關系,熱鬧先看了再說,周圍一片“哦”、“哇”、“呦”的聲音響起,霎時鬧翻了天。

人群之外,坐在操控臺前的翟以霖,遠遠盯着全程,沒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他冷冷笑着,莫名勾了下唇,倏然将兩只話筒碰撞一下,迅捷短促,卻造成巨大聲響。

“嗡——”

餘音梁繞。

如同一場喜劇被迫中斷,原本醞釀好的情緒沒有了支點,瞬間跌落一地。

衆人笑容凝固,看熱鬧的心思也沒有了,捂着耳朵皺眉。

等這片空間再次安靜下來,聽到的卻是學生會長傲慢的腳步聲。

翟以霖闊步而來,單手截下那束遲遲無人回應的玫瑰花。

他橫在景和春與告白者中間,如同一道無情壁壘,硬生生地隔開。

随後擡臂一揮,那束鮮妍嬌嫩的紅玫瑰,被心狠手辣地抛棄,落入滿是肮髒污穢的垃圾桶中。

花瓣震顫抖落,灑落幾片在地上。

氣氛好似随着它的生命一起凝結,失去所有聲音與空氣。

景和春愣在原地,呆呆地瞪眼張唇,心跳猛然跳動一下,猝不及防對上翟以霖轉過來的眼。

玫瑰花瓣的凋零映在他的眸中,如同一場冰天雪地的飄搖。

這雙一向溫潤沉靜的眸子,有一瞬間折射出冰面的冷光,景和春差點以為是自己的錯覺。

很快,他的眼睫垂下,看向她懸在半空中、正要伸出去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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