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久旱盼雲霓

久旱盼雲霓

自從認識翟以霖以來, 見他的都是自信從容的一面。

在大家眼裏,他白璧無瑕,處處優秀, 身上找不出一處讓人不滿意的地方。

景和春後知後覺意識到, 他背後的那些疤, 或許就是這層表象下的秘密, 不為人知。

随同其所關聯的記憶一起,終日遮蔽, 塵封在最深處。

她實在好奇, 又實在關心。

才會頂着冒犯他的風險問出口。

景和春內心焦灼,怕什麽也問不出, 也怕聽到的回答讓她絞心。

她雙手緊攥, 忐忑了許久,也沒聽到回複。

“哥?”

她說出口的話, 被吹風筒的嗡嗡震動聲吞沒, 如同滴水入汪洋,匿無聲息。

景和春擡眼望了望他的神色,的确找不到任何痕跡。

難道是真的沒聽見?

剛才的提心吊膽生生停頓, 合着翟以霖壓根沒聽見,害她白緊張一場。

景和春張張唇, 已經沒有再說一遍的心情。

她乖乖閉嘴, 随手撈起桌上一本書, 百無聊賴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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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分享受翟以霖的吹頭服務。

景和春頭發比較多,吹至全幹要耗費不少時間。

翟以霖倒是耐心,小幅度晃動吹風機, 另一只手穿進她發間,偶爾會不經意碰到她的頭皮或耳後。

景和春最受不了被他碰耳朵, 好幾次都扭頭,意味不明地瞪他一眼。

看到的卻是翟以霖襯衣打濕的畫面。

大概是她甩動的頭發沾染上去的。

潔白襯衫泛起小塊水漬,浸成透明模樣,緊貼着他腰腹肌膚。

看過他板板正正穿着衣服的樣子,也有幸撿便宜撞見幾次他□□的模樣。

但視覺沖擊力都沒有現在這一刻大。

若隐若現的腹肌,恰到好處的遮蓋,不能不引人遐想。

景和春猛然收回眼,吊着一口氣,半晌才冷靜下來,忍不住地偷笑。

“景芽芽,”冷冷聲調從身後傳來,緊接着是右邊臉頰被掐住的痛感,“還想着下午我和你開過的玩笑呢?”

景和春騰地一下從座位上站起,捂住被他捏過的那邊臉,“嘶……什麽和什麽啊。”

她一邊裝疼,一邊在腦海中飛快檢索,之後才意識到他口中的“玩笑”指的是什麽。

也對,怎麽可能真願意讓她試試手感啊,不把她當變态就不錯了。

她瞪大眼,雖覺遺憾,也嘴硬道:“我也是開玩笑的!”

她一本正經說着,兩頰卻紅了個徹底。

翟以霖剛才根本沒用力,他當然清楚這是掐紅的,還是因為別的什麽紅的。

扯唇,剛想戲谑幾句,咚咚敲門聲突兀地在房間內響起。

兩人皆是一頓。

門外不可能是程乾宇,會敲門并且在這個點來景和春房間的只有餘錦君。

景和春如臨大敵,神色慌亂地環顧四周,在腦中淘汰床底、衣櫃等選項之後,目光迅速鎖定衛生間,作勢要将翟以霖推進去。

“笨。”他巋然不動地站立原地,對比景和春的慌亂,冷靜得出奇。

折服于她的腦回路,他無奈撂下結論,“我為什麽不原路返回,從陽臺回去?”

景和春一拍腦袋,這一刻沒計較他的話,甚至還有些認同,“哦對對對!那你趕緊回去,別讓舅媽發……”

“不。”他意料之外的一個字,堵得景和春說不出話。

在女生驚詫、慌亂、不解、郁悶的複雜目光下,翟以霖淡定重複,“我不回去。”

時間已經來不及,餘錦君太久沒等到允諾,自作主張推開門,“芽芽呀……”

她剛開口,看到房間裏意料之外的另一人,不由愣在原地:“以霖,你怎麽在這?”

-

連景和春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要緊張。

假若換成別的情況,被奶奶撞見林蕊、梁凱或是徐牧筠中的任何一個人和她在房間說話,她會緊張嗎?

顯然不會的。

那為什麽現在和翟以霖在一起,她就那樣擔心舅媽會發現。

景和春還在費解而執拗地思考這個問題,翟以霖已經沉着應對過去。

“我在給妹妹輔導。”他實話實說,語氣坦然,讓人生不出半點懷疑。

而且,他的稱呼是妹妹。

斷不會惹人懷疑。

餘錦君目光落在手中略顯突兀的吹風筒,仍有些愕然。

他也是波瀾不驚地解釋,“看她頭發沒幹,順便幫她吹了一下。”

餘錦君将信将疑點頭,随後就看到兩人面前的書桌上,教材、輔導書、練習冊擺得滿滿當當。

僅存的那點疑慮很快就打消了。

“這樣啊,還是你倆懂事,不像樓上那臭小子,放了學連書包都不會打開的!”

餘錦君笑眯眯開口,只要和學習有關,什麽都好。

或許因他口中那個“妹妹”,她也不把翟以霖當外人。

她來是有事找景和春,雖然沒想到翟以霖在場,絲毫不避諱,當着他的面說。

“馬上就暑假了,聽你們老師說就放二十天,芽芽要不要回老家看看奶奶呀?或者問問她,接到我們這住也可以,我們很歡迎她來玩的!”

景和春早就計劃好了,正打算和餘錦君說呢。

“謝謝舅媽,但奶奶在村裏住慣了,況且山上的茶田不能沒人管,她就不過來啦。我打算一放假就回去,好久沒見奶奶了,怪想她的。”

一提到自己最親近的人,景和春眼眸柔軟,聲調溫和。

餘錦君理解她的心情,“那行,要不要我們送你過去呀?”

這段時間已經很麻煩舅舅一家很多,景和春實在感激。

她擺擺手,“我自己能行的,不過,程乾宇想和我一起去玩幾天嗎?”

景和春猜到,程乾宇大概率不會願意。

但按照禮數來說,總要問一句的。

此時翟以霖也在,她當然也要一視同仁,“以霖哥呢,你想去玩嗎?”

說實話,她們那小山莊沒有特意游訪的必要。

窮鄉僻壤就算了,連環境都僅能算得上适宜,稱不上多麽優越,和某些得天獨厚的世外桃源完全比不了。

不然茶山産值早上去了,也不會被列為政府扶貧攻堅的重點對象。

翟以霖又那麽忙,假期說不定還有別的事要幹。

估計也不會答應。

景和春這樣想着,同時看到他思忖沉吟的模樣。

為了照顧她的情緒,他一定不會直白拒絕,她猜測他會以“我考慮一下”婉言謝卻。

怎料聽到他下一秒開口:“會打擾嗎?”

“如果不麻煩的話,我的确想去景芽芽家鄉看看。”

望着他唇角的淺笑,景和春不可置信。

-

比翟以霖要和她一起回家更震驚的事情是,程乾宇也要跟着一起去。

真不知道他哪根筋搭錯了。

其實景和春心裏還沒原諒他。

她可是個很記仇的人。

程乾宇平常潑她冷水,她都勉強忍了。

可事關她一直為之努力的高考,他竟還輕飄飄下定論,嘲笑她考不起。

這不僅缺心眼,完全是沒情商和蠢。

為了讓自己多活幾年,還是少和他說話比較好。

但程乾宇好似已經單方面忘了這件事,這段時間有事沒事就與她搭話。

熱情得有些反常,友善得有些古怪。

直到某天乘車上學,程乾宇一屁股将翟以霖擠到副駕駛。

一路上,他刷到搞笑視頻要和景和春分享,游戲連跪要找景和春幫忙,沒事也要找事。

景和春還有篇文言文要背,上午就得抽查,結果反複被打斷,她忍無可忍。

上上下下打量他,她冷哼吐槽,“你從前也不這樣啊,轉性了?”

程乾宇也不和她吵嘴,語氣中甚至帶着一點羞赧。

“從前是哥有眼不識泰山,對你态度差了點……沒想到我們家芽芽不計前嫌,還三天兩頭請我吃甜點,這麽一對比,我真是罪該萬死!”

“我?請你吃甜點?”景和春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随後被氣笑,“那是我讓你退給王輝徽的,你都給吃了?”

真是搞笑,程乾宇臉怎麽這樣大呢,是他的麽他就吃?

程乾宇一懵,耳根滾燙,剛才的惡心腔調一去不複返,轉而惡聲惡氣罵了句,“去他大爺,那些東西是王輝徽送你的?他怎麽還沒死心呢?”

景和春都懶得理他。

倒是一直沉默的翟以霖在前面開口。

“物以類聚,”他毫不留情奚落,“和你一樣臉皮厚。”

景和春一副看戲表情,眼珠骨碌碌轉。

認識越久,越能發現翟以霖的毒舌屬性。

看他怼程乾宇,而程乾宇屁話放不出一句的樣子——

真還挺逗的。

好在他每次對她,都嘴下留情,她很少受到這樣冷淡的待遇。

多半是出于他對待女生時,刻在骨子裏的紳士風度吧。

這讓她突然想起來,那晚舅媽t等翟以霖走後,偷偷和她講的悄悄話。

“芽芽,你覺得翟以霖這小子怎麽樣?”

景和春在腹中搜刮一串誇贊他的話,有些不明所以。

舅媽的笑容意味深長,“翟以霖對你很不一樣,你沒發現嗎。”

身邊有同學也拿此調笑過他們的關系,尤其是黎紹辰。

自那之後,景和春對他就多了一層八婆的印象,很難和盧月竹一樣把他當做一個異性看待。

可沒想到,舅媽一個長輩也會調侃。

景和春荒謬搖頭,“您在想什麽啊!”

等餘錦君離開,她又後知後覺開始臉熱。

其實舅媽說的,有點道理。

她偶爾也會産生錯覺,他們的相處已經僭越了本分。

只是不敢往下細想。

努力學習是她來淮寧之前早早定下的目标。

翟以霖的出現是意外,也是驚喜。

在他的幫助下,她前進的每一步都更加穩健。

也不能不因他而分心。

這麽看,她拒絕王輝徽的說辭其實很虛僞。

她心中是有人選的,只可惜不是他。

景和春赧然地忏悔,感情這種事,沒辦法嘛。

不過,幸好她發現得早。

可以在守住主航線的情況下,與她的少女心跡進行很好的平衡。

等高考之後再給翟以霖表白吧,景和春愉快地做出這個決定。

他要是不答應,她就去大學泡小帥哥去。

翟以霖這顆花目前在她心中拔得頭籌,但古話總是說得好。

天涯何處無芳草,她景芽芽,總是要去看看這世界的嘛。

-

景和春将暑假回家的消息提前告知奶奶,家鄉的那幾個朋友也順理成章得到風聲。

大家可高興了,林蕊攢了好多事同她分享,梁凱也神神秘秘透露,有份大禮等着她。

可惜徐牧筠要實習,走不開。

不然這次回去還能見到他。

不僅如此,聽說城裏的表哥和鄰居都要來小住幾日,奶奶提前打點過屋子,還特意購置了新鮮蔬果魚肉。

就是為了歡迎他們到來。

這次返鄉,三人同行,自然有專車接送。

醜話要先說,景和春在路上提前向兩位哥哥表明,鄉下環境不好,如果适應不了,可以随時離開,她不介意。

程乾宇聽不得這話,逆反心理立馬上來,“怎麽可能!你哥我也是大男子能屈能伸,翟以霖就更別提了!他小時候一直生活在村裏呢,那日子,苦得……”

原本滔滔不絕擔保着,他冷不丁停頓,面色有些難堪。

翟以霖冷眼睨去,看他閉嘴扮鹌鹑,才收回踹他的腿。

接着從包裏找出暈車貼,和一小包話梅讓景和春含着。

淮寧與禾傑市距離不遠,他們這次帶了不少禮品回去,自駕是最好的選擇。

王叔開着輛越野車帶他們,左右不過三個小時。

卻沒想到,還是會讓景和春暈車。

景和春胃裏翻江倒海,忍住不适,經翟以霖的照顧逐漸有所緩解。

本以為剛才的話題已經被忘卻,她卻繼續提起,“我知道呀,秦姨說過一次,我記得呢——不過,你說很苦?”

還是讓她捕捉到了關鍵信息。

車上安靜片刻,連原本專心開車的王叔都感到狐疑,擡眼看後視鏡。

程乾宇意識到自己多嘴了,膽戰心驚地看着翟以霖,生怕被他報複。

翟以霖扯唇,雲淡風輕帶過:“沒什麽,他是說,太苦……枯燥了,但我覺得還好,是一段——很深刻的記憶。”

景和春慢吞吞點頭,還是感覺到他此刻反應奇怪。

突然不合時宜地記起,吹頭發那時,她的問題真是被嘈雜聲響掩蓋了才沒聽見的嗎?

萬一,她是說萬一有可能,是翟以霖故意沒回答呢?

他又塞了包話梅給自己,同時将一個黑色塑料袋放在伸手可及的位置。

他對她總是如此貼心。

貼心到,景和春不願意用任何負面的心理揣測他。

她壓下心中疑慮,靠在身後座位,閉目養神。

在她看不見的地方,程乾宇緊張兮兮和翟以霖比劃:“實在對不住,不過你幹嘛瞞着她,她又不會笑話你。”

“可憐也好,驚訝也罷,我不需要她做出任何反應,她沒必要知道。”

“啧,随便你。”程乾宇一向摸不透翟以霖的心思,“不過有件事我必須要說,秦至晟那雜種最近旁敲側擊,三番五次向我找事。”

秦至晟被一中退學後便一直沒着落,這半年有求于翟家,貪婪嗜血的嘴臉有所收斂。

但暑假過後就高三了,他要是再沒書讀,連高中都畢不了業。

翟以霖随口答應幫他安排學校,松了他那根緊繃的弦後,又故意擱置,遲遲不辦事。

期間還一本正經地指使他去幾個學校碰壁,秦至晟一無所獲,被耍得團團轉。

馬上就到他狗急跳牆的時候了。

“萬一捅出個什麽大簍子,遲早被……她知曉。”程乾宇瞥了旁邊的景和春,幸好她睡了。

“她那麽直來直去的一個人,肯定讨厭隐瞞。”

“不怕。”翟以霖語氣篤定,從根源斬斷可能,“他掀不起浪花。”

說罷,适時關心起程乾宇,“你有受影響嗎。”

“還成,”程乾宇略有不滿,“無非就是在網吧和我滋事挑釁,打游戲都不得勁。”

翟以霖輕啧,合着也是他自找的,“你少去不就沒這事兒了。”

都高三了,也就程乾宇還心大。

“我不管,你早早把他解決好。”程乾宇只求還自己一個清淨的游戲環境,“別讓這狗東西在我面前上蹿下跳,看着煩。”

“急什麽。”

“對待獵物,先要放在火中炙烤、折磨,再拆穿入腹。”

“嘶。”程乾宇打了個冷戰,語氣娘兮兮的,“好可怕呀~”

翟以霖眉眼微壓,淡淡看他一眼,突然勾了勾手。

程乾宇不知好歹湊過去,緊接着被翟以霖掐住脖子扯過來。

“秦至晟的事抛一邊,量他不會追到這邊來。”

翟以霖壓低聲,“這幾天你安分點,到了景芽芽家,就收斂收斂你的大少爺脾氣——免得讓旁人說閑話,覺得外人都比你像哥哥。”

程乾宇哼聲,“我又沒把你當外人,你不是一直都比我做得好麽?”

“……我沒說是我,”翟以霖的耐心已經所剩無幾,程乾宇怎麽還不明白。

“景芽芽家裏還有幾個沒安好心的——哥哥們,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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