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久旱盼雲霓

久旱盼雲霓

到了安茗村, 越野車在狹窄山道行進,終于在景和春的指揮下拐進一個半坡。

緩緩爬上,她家小院映入眼簾。

老派陳舊的農村磚房, 兩層樓高, 院子也不大, 駛入一輛車後便顯得有些擁擠了。

但屋前站了許多翹首以盼的人, 顯得一點也不寥落冷清。

林翠福廣結善緣,與鄉裏鄉親關系都不錯。

今天過來一起幫忙的有村裏的老書記, 還有隔壁的林蕊母親, 從城裏趕來的徐家夫婦。

程乾宇這副陣仗吓了一跳。

這些人他一個都不認識,就連景和春奶奶也只存在于幼年的記憶中, 随着年歲增長早就模糊。

還在車上不安咽口水, 翟以霖已經扶着景和春下車。

他也只好硬着頭皮上。

兩方早已在景和春這幾個月的描述中産生一定了解。

林翠福第一時間就認出了誰是程乾宇,誰是翟以霖。

“這麽多年不見, 程乾宇已經長得這麽高啦, 謝謝你們一家最近對芽芽的照顧!”

“诶,是,謝謝林奶奶!”程乾宇自己對景和春好不好自己心裏有數, 被她奶奶這樣感謝,其實非常不好意思。

“這就是翟以霖吧, 果然和我們芽芽描述得一樣俊, 芽芽經常在信上提起你呢!我一個人在家總放心不下, 多虧了有你在學習上和生活上幫助她,這些我都聽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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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翠福握住前面的手,像對待自己親孫子似的, “這次來就當在自己家一樣,一定要玩得開心!”

翟以霖瞳孔稍稍放大, 受寵若驚,随後溫和牽起唇角。

這一笑,更是讓老人家歡喜得很,說出口的話也貼心,“謝謝奶奶招待,我那都是應該的,您不用見外。”

“奶奶”兩字,程乾宇怎麽聽怎麽不對。

林翠福是姑姑的婆婆,屬于他的父系親戚,但為了和自己的奶奶區分,從小到大他叫的都是“林奶奶”。

翟以霖若是跟他稱呼,理應也是随他一起喊“林奶奶”的。

怎麽就跟景和春一樣叫上奶奶了?

——不對,他在想什麽啊。

什麽時候變得這麽敏感了。

程乾宇心思終于放在眼下,翟以霖還有任務交給他呢。

旁邊的一男一女、兩個同齡人,聽過t是景和春關系最親近的發小。

甫一對視,林蕊怯怯打招呼,相互自我介紹之後就沒話講了。

再往旁邊看,是一個身材瘦高、皮膚黝黑的男生——嚯,還是個花臂、黃毛!

程乾宇一驚,什麽農村精神小夥品味!!

他妹妹和這種人是朋友?是青梅竹馬??

程乾宇深吸一口氣,這一刻才意識到,他應該就是翟以霖所說,需要提防的人。

于是瞬間進入備戰狀态,全部神經緊繃,維系到一處,帶着一層審視重新打量。

長得就那樣吧,有點姿色,卻不及小爺半分。

程乾宇默默自得。

不過他一身非主流扮相,手臂紋身刻意穿了件長袖掩蓋,一頭幹枯劣質的黃毛與所有人都格格不入。

打眼望去,就是個很典型的街頭小混混。

林奶奶應該也不會喜歡這樣的吧?

景和春更不可能吧??

不論他打的什麽心思,兩人對視時帶着□□味,明顯互相看不慣。

誰也沒和誰打招呼,皆是冷笑扯唇,最後別過臉。

程乾宇看翟以霖默不作聲開始搬東西,咋咋呼呼地加入其中。

故意忽略梁凱。

梁凱同樣也不待見他,暗自揣測兩人都沒安什麽好心。

這個程乾宇他略有所聞,在淮寧沒少欺負景和春,他能有什麽好臉色。

不過翟以霖嘛,不顯山不露水,與他針鋒相對的趨勢不太明顯。

卻被景和春在微博中反複提及,還獲得芽家軍親封的小邊哥哥之稱。

這才是勁敵。

此刻有這麽多人,搬東西這事輪不到女生幹。

梁凱毫不示弱,也上前出力,剛撸起袖子又放下去,年少無知時紋的圖案被他小心遮蓋,可不能讓林奶奶生厭。

中午這頓飯,司機王叔被邀請着留下來吃飯,老老少少加起來一共十幾人。

院裏擺上大圓桌,桌上布滿農家豐盛菜肴,大家圍坐一圈。

回家的第一頓飯,就在這樣其樂融融的氛圍中開始了。

景和春早就看出老書記對外婆有意思,不然為什麽這個時候會出現在這裏,還一副男主人的模樣忙前忙後。

吃飯的時候,他對景和春出乎情理地關切。

自己沒夾幾筷子菜,卻一個勁地向她介紹。

哪道是他做的啦,食材是從哪大老遠買的啦,處理時用了什麽獨家秘方啦。

景和春受寵若驚,連連誇好。

真不知道自己在外讀書的這段時間,外婆和他産生了什麽進展。

她出神的片刻,面前的飯碗已經堆成小山。

再多就不方便下筷了,她忙不疊表示夠了。

沒想到陳爺爺又轉換對象,開始一個勁地給翟以霖添菜。

他看過景和春寄來的信,知道翟以霖平日對景和春很照顧,在學校不僅成績優異,還是學生會長。

優秀的人誰不喜歡。

他很欣賞這個年輕人,邊吃邊同他聊天。

程乾宇原以為自己不至于和翟以霖争風吃醋,自顧自吃着飯,還覺得挺合他口味的。

可越品越覺得內心不舒坦,這明擺着一件事——

景和春背地裏沒少說翟以霖好話。

他感到吃味,卻也只能反思自己,從前對她好像真不咋樣。

受冷落的還有梁凱。

在男人與男人之間,有一種天然不對付的關系。

不用說話,就能在彼此的眼神之中感到敵意。

比如梁凱現在看翟以霖,就橫看、豎看、怎麽看,都不順眼。

一頓飯吃完,翟以霖算是拉了不少仇恨。

梁凱心裏的危機感被拉滿,怎麽說也不肯走。

連林蕊都回家了,他還死皮賴臉留下來,說是好久不見,想多陪她玩。

景和春下午原本是打算休息的,但梁凱這樣子說,她也沒有放着客人不管、在房間睡覺的道理。

先把行李安頓好,她與幾個男生商量,去山上走走怎麽樣。

程乾宇圖新鮮;翟以霖樂于體驗她從前的生活;而梁凱心裏想的是,牆角都撬到家門口了,不得不防——于是三人各懷鬼胎,随她一起出了門。

正是七月仲夏天,山上雖枝繁葉茂,綠樹成蔭,氣溫還是高到不講客氣。

再加上蚊蟲叮咬難耐,巡山游玩這件事本身又比較枯燥,程乾宇的耐心很快告罄。

有一瞬間,他懷疑自己是抽風了才會跟過來。

“我的妹妹芽,這些花、這些草,左看右看不都是一樣麽?有必要每個都停留那樣久嗎?”

梁凱也有些堅持不住了。

他目光瞥向周圍兩人,故意提起,“是啊芽芽,咱們小時候不是經常來山上玩麽,當時咱筠哥哥還帶我們一個一個認呢,你不記得了?”

“小時候”三個字咬得很重。

他要讓他們知道,什麽叫做兩小無猜,青梅竹馬。

翟以霖擡眼,目光清清淡淡掃過去。

“徐牧筠?”陌生的名字含在口中,他慢條斯理反問。

梁凱大駭,原本的洋洋得意瞬間崩裂,“你怎麽知道?”

翟以霖頓了片刻,聽他提起徐牧筠這般自如平和的模樣,說不定,他一直以來都弄錯了心中的假想敵。

對景和春心存愛慕的不是徐牧筠,是眼前這個梁凱。

除非——

兩人都是,卻互不知情。

那這樣,他的對手真是夠蠢。

他何須親自對付,挑撥一下不就解決。

梁凱已經自亂陣腳,看向他的神色複雜許多。

翟以霖回神,随後輕笑,揀了個較為含糊,殺傷力卻很高的話答。

“我也不是都清楚——畢竟你的部分,倒是一無所知。”

翟以霖表情看上去有些苦惱,“好像芽芽從沒提起過你。”

“……?”梁凱沉默半晌,突然緊了緊牙關,一副混不吝的模樣。

他壓低聲,惡狠狠開口,本性暴露無遺,“你騙誰呢!我和她,比徐牧筠和她的關系好多了!芽芽只是不願和你分享。”

“是嗎。”翟以霖氣定神閑,“可我還是羨慕徐牧筠,你說是吧。”

梁凱暗罵了句,懶得與他争論,又默默在心裏給徐牧筠記下一筆。

緊接着,直直地從翟以霖身旁經過,肩膀故意撞了下狠的。

梁凱換上一副風和日麗的神采,與專心在一群三葉草中找四葉草的景和春搭話。

“哎呀芽芽,山上沒什麽好玩的,去哥哥家玩怎麽樣?哥哥新買了個switsh,帶你打游戲,好不好?對了,哥哥之前還說有份大禮要送你呢,想不想知道……”

聽他一口一個哥哥,程乾宇惱怒至極,一時臉紅脖子粗,呼吸都有點不順暢。

“要臉嗎,你老幾啊想當她哥?”程乾宇被氣笑了,“讓哥來告訴你,那叫switch不是switsh,啥都沒弄明白還好意思出來裝逼呢。”

“動不動就把女孩帶回家、或是死皮賴臉進女孩家門的——都不是什麽好貨色。”

程乾宇殊不知他一石二鳥,不僅針對性極強地怼了梁凱,戰火還順帶掃射到翟以霖身上。

反正也如願看到某人鐵青的臉,他滿意勾唇,得意自己幹得漂亮。

景和春被吵得一個頭兩個大,挨個看向程乾宇和梁凱,“你們嫌熱嫌累嫌煩就走呗,又沒人攔你們,以霖哥陪我玩就行了。”

翟以霖善解人意地補充,“對,想走就走,我們能理解的。”

接着,又格外體貼地彎下腰,平視景和春的眼,“那你家茶田需要幫忙嗎,等會兒你帶我去看看,我過來不幹點事,心裏總覺得不舒坦。”

語調溫和、沉靜。

卻明晃晃拉踩,當面打其餘人的臉。

“……”

“?”

梁凱內心崩潰:大哥?我說你再茶一句試試呢?

-

程乾宇和梁凱幾乎是被景和春硬生生趕走的。

她話都說到這個程度上,留下來也是自讨沒趣。

兩個男生氣氛微妙地同行,一前一後隔了老遠。

就這樣誰也沒搭理誰,走上返程的路。

而景和春的确帶翟以霖去茶田裏巡游了一圈,卻沒有依他所說,帶他體驗一下茶田幫工的生活。

大老遠邀請他過來玩,怎麽能讓人頂着大太陽幹活,這實屬是當代周扒皮。

她家茶田打理得也沒有很好,不足為道。

于是,景和春輕描淡寫地介紹完,突然在濃密灌木中,領他拐進了一個小岔口。

走過狹窄擁擠的一段小路後,柳暗花明,豁然開朗。

澄淨溪流穿山而過,泉水叮咚歡脆,水底碎石、雜草明晰可見,空氣中蔓延着清新的花草芬芳,環境宜人。

景和春在岸邊草坡上随手撣撣,便毫無顧忌地平躺其上。

接着還拍了拍旁邊空處,招呼着翟以霖一起。

他t也沒有扭捏的道理,爽快地陪她躺在一起。

枕靠斜坡,視線裏能看到蔚藍天空,也能看到山谷流水,總給人一種被自然環抱簇擁的幸福感。

景和春看上去自得惬意,随口問:“你知道我為什麽這麽白嗎?”

翟以霖遇見過很多女孩,她們漂亮、優秀,卻無止境地苛責自己。

膚色白淨,卻總說自己太黃太黑;身材勻稱,卻總說自己太肥太胖;五官端正舒服,卻嫌這嫌那,無止境地挑剔自己,處處都不滿意……

這樣的焦慮毫無意義,他實在無法欣賞标準化審美。

所以青春期這幾年,與女生們的交流一般都只停留在不冷不熱的表面。

但景和春不一樣。

她總是能坦然地接受贊美,擁有高配得感,敢于承認自己身上的閃光之處。

見她神氣提起這個話題,翟以霖化身完美聽衆,表達出濃厚興趣。

“天生的?”他目光大膽地落在她的臉上。

景和春無所察覺。

“大家對農村孩子的印象就是黑黑瘦瘦,所以學校同學看到我之後總會感嘆,為什麽我皮膚這樣白、這樣嫩——當然不是天生的!”

她不在翟以霖面前賣關子,語氣豪爽大方地揭開謎底。

“偷偷告訴你,小時候爺爺奶奶讓我去田裏幹活,我次次都偷懶,從早到晚雖然都是在山上度過的,但一有時間就在這躲陰納涼!”

那時她還有耍賴的資本,爺爺奶奶身體還算健康,祖孫三人相依為命,全靠他們倆盡心盡力,撐起整個家。

後來爺爺病逝,平衡的兩個支點轟然倒塌,只剩外婆獨自托舉出她的未來,搖搖晃晃。

自那之後,景和春長大了不少,主動承擔家庭責任。

所以,她很久都沒有機會重回這道溪流,像小時候一樣,将一切不管不顧、抛之腦後,只感受林間的風、山中的水。

能将自己的童年分享給翟以霖,她很欣喜,也很歡迎。

他成了一根連接兩個不同人生階段的線,原本相互割裂的生活經歷,因他的來訪,而神奇地連接在一起。

扭頭看向翟以霖,發現他正看專注地看自己。

景和春原本自在悠閑的笑容僵住,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臉頰,聲音弱弱,“怎麽,是我蹭到泥了?”

翟以霖一本正經“嗯”了聲,目光還是一瞬不移地落在她臉上。

緩緩擡手,兩人的距離被一點點拉近,在充盈日光下甚至能清晰窺見彼此臉上的毛孔。

景和春渾身莫名被定住似的,頓住所有動作,不敢動彈。

感受到他的指尖觸及側臉,略涼地劃過她的皮膚。

世界在這一刻恍若被抽成真空,四下阒靜無比,溪水流淌、風吹樹動,一切聲音都褪去,成了很遠很遠的背景音。

他在她的臉上摘弄良久,久到景和春都覺得有點奇怪,自己是多馬虎大意,才會搞得這樣麻煩。

“好了嗎?”景和春悶聲悶氣發問,實在有些忍受不了。

“嗯……”他一開口,噴薄的男性氣息就攏上她的臉,溫溫熱熱,“好了。”

說完便後撤,恢複原來的距離。

景和春連忙拿出口袋裏的小鏡子,左看右看沒發現任何痕跡,由衷道:“謝謝以霖哥。”

他的視線意味不明地看過來一眼,沒搭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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