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久旱盼雲霓
久旱盼雲霓
景和春上初中起, 能回家的機會就很少了。
但每次回去都感覺,明明緯度差不多,鄉下的天總是比城裏黑得早一些。
這個問題她思考了好幾年, 現在才明白。
或許是因為城市總是燈火輝煌, 絢爛喧嚣, 才錯給人不夜天的觀感。
而在鄉下, 晚飯一過,各家各戶逐漸沉寂下來, 紛紛準備休息。
大約六點鐘的樣子, 家裏奶奶與大人們開始收拾廚房,忙着為今天的熱鬧收尾。
景和春便擔起為兩位哥哥布置房間的責任。
家裏還算寬敞, 光是一樓就有三個房間。
景和春小學開始就有自己獨立的卧室了, 與奶奶分別住在一樓的南北兩側。
她隔壁的一間空房、以及整個二樓,都能為他們騰出來, 作為客房招待。
帶兩人從上到下轉了一圈, 景和春表示,他們能選擇的範圍很多。
程乾宇卻神色複雜地擠出了一個笑,莫名搭上翟以霖的肩, 不懷好意開口:“我想了想,我們倆來這本來就是打擾, 要不給人家省省電費, 咱倆一間吧?”
他哪時候這麽好心過, 景和春可不信。
翟以霖認識他這麽久,早已将他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他輕笑, 一語道破,“你害怕啊?”
“屁!你別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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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和春滿臉嫌棄, 沉默打量程乾宇許久,“那你睡一樓這間,以霖哥睡二樓?”
她好心建議完,又想起,“……不行,樓上沒空調。”
“沒事。”翟以霖眉頭都沒皺一下,不介意這樣的條件。
“我住二樓就行了。”他輕擡眉梢,嘲弄開腔,“我可不像他。”
程乾宇還打算嘴硬,“我才不是怕!我是真打算給你們省點錢!”
景和春這時也看出來了,“不是吧,讓你睡一樓也害怕?我就在隔壁的。”
語氣可謂十分詫異。
不管這兩人說什麽,程乾宇今晚是打定主意,非纏上翟以霖不可。
他生生撲上前,以無賴之姿将翟以霖抱住,“我不管,我們今晚必須睡一起!”
“起開。”翟以霖冷漠将他甩下,“你要是保證能從黑夜到白天睜眼不睡,我能勉強陪你待在一間房過一晚。”
“為啥啊?”程乾宇不服,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翟以霖本來想給他留點面子的,既然他求知欲這般旺盛,于是幹脆開口。
“你一閉眼就開始打雷,”他冷着臉,扭過頭去,“誰願意和你睡啊。”
景和春一愣,思考片刻才明白其中含義。
緊接着,她捧腹大笑起來。
程乾宇鼾聲是得有多大,才能讓翟以霖研學時特意多備一張帳篷,這時又唯恐避之不及 。
景和春攤攤手,她可管不了這事。
于是識趣地不再開口。
但接下來的一個小時內。
翟以霖走哪兒,程乾宇跟哪兒,大有一副“做鬼也要纏着他”的趨勢。
在程乾宇的堅持不懈之下。
翟以霖主動進了一樓剩下那個房間,面無表情地将枕頭扔至床頭,“行,我陪你。”
反正是要被他纏上的,不如挑個好房間。
他屈服于程乾宇的死纏爛打。
景和春倚在門邊,正抱着拳看戲,突然扯起唇角笑起來。
惹得程乾宇很不滿,“你要嘲笑我就笑,別偷偷默默的!”
景和春一僵,如實答,“我有沒有笑你。”
“……騙人吧。”程乾宇面子挂不住,“敢作敢當懂麽?”
景和春白他一眼,輕哼,一言不發地往外走。
“那你在笑什麽!”程乾宇漲紅了臉。
景和春回眸,目光輕飄飄地落在翟以霖身上,笑意更深。
她只是突然覺得……翟以霖很好追。
只要像程乾宇這樣死皮賴臉,就一定能追到。
毫無挑戰難度。
-
晚上的鄉村,和程乾宇所熟悉的城市夜生活完全不同。
他們住在坡上,視野理應很好,但從窗戶往外望,只剩黑黢黢的一片。
村裏大多數地方都有路燈,但應該是考慮到電費問題,夜裏只亮兩三個小時。
現在能看到的,是分散着的幾家燈火,零星而微弱。
不僅如此,周圍也太安靜了。
四下無聲,農村裏沒什麽能弄出很大動靜的活動,就連老舊電視機的聲響也讓人昏昏欲眠,像是穿越到上世紀。
空蕩蕩的蟬鳴莫名帶來一種不安全感,叫得人心煩。
在這深山老林住,程乾宇真有點怕。
扭頭往旁邊看一眼,翟以霖似乎壓根沒打算上床睡覺,背對他坐在桌前,面前架着臺輕薄本。
雖然人家從始至終沒正眼看過他,且僅僅一個背影就透露着濃濃的嫌棄,程乾宇還是找到了一絲安心,稍稍松一口氣,呼吸稍微自然些。
開着空調,房間門窗緊閉。
翟以霖不搭理他,程乾宇也不好意思開口打擾,四周只有主機兢兢業業的送風聲。
程乾宇內心不舒坦,輾轉反側片刻,拿出手機,編輯一條微博。
剛按下發布,房間裏很猝然地響起一道“滴”聲,伴随着一陣突如其來的安靜,空調運作聲停息,扇葉緩緩收回。
程乾宇驚愕,一個鯉魚打挺就從床上爬起來,湊到制冷機底下左看右看。
過了半晌,才不敢相信地開口:“這t空調怎麽回事,我們一來它就壞了是吧,針對誰呢?!”
翟以霖沒帶耳機,自然也是第一時間發現了這個狀況。
他眼皮都沒擡一下,波瀾不驚地撂下結論:“電壓不穩,正常。”
“靠!那我今晚怎麽睡啊?”
翟以霖輕笑,“你不睡,那不正好讓我睡了麽。”
說完,他擡手合上電腦,閑庭信步走到床邊,抖抖自己這床被子,自顧自躺下蓋上。
鄉下電壓帶不動空調是很正常的事,更何況這一開就是兩臺。
翟以霖早就預料過這種情況,情緒起伏倒不大。
他沒空調照樣能睡,小時候就是這麽過來的,再惡劣的環境他都經歷過。
看程乾宇還在原地鬼哭狼嚎,他不耐煩地輕啧,長臂一伸,轉動床頭的電扇旋鈕。
頭頂的老式吊扇吱呀呀地旋轉起來,帶來的風量微不足道。
程乾宇的表情還停留在震驚中,很快就要變得扭曲起來,接着就聽到門外一聲脆生生的女聲——
“奶奶,空調停了!”
很快,景和春、程乾宇與林翠福分別從三個房間出來,彙聚大廳。
老人家這個點已經休息了,此刻睡眼惺忪,景和春不由愧疚。
她也不是故意要吵奶奶睡覺,難得招待一次客人,沒想到發生這樣的事情,她一時急切。
好在林翠福也沒什麽脾氣,依次去兩個房間查看情況,最後無可奈何,“小程、以霖,實在不好意思啊,家裏的電帶不起,不然試試開一個?芽芽,你把空調讓給兩個哥哥吹好不好,你和奶奶一起睡,奶奶房間涼快。”
景和春吹不吹空調都無所謂,當然乖順點頭,“好,不過我睡自己房間就好,不打擾您休息啦。”
她睡覺不太老實,奶奶房間的床又小,實在不太方便。
林翠福張張唇,還想再說什麽。
她怕自己寶貝孫女受熱。
“能行麽。”一直沉默的翟以霖突然開口,“你現在就開始出汗了。”
一句話,點出老人家的顧慮所在。
他說着,還遞過去一張幹淨的面巾紙,下巴稍揚,意指她額角的汗。
景和春遲疑片刻,沒接,翟以霖便親自上手,認認真真幫她擦幹淨。
林翠福随即點頭,“是啊,你那麽容易流汗,今天夜裏可熱了。”
景和春一時啞然,無措地用手扇風,她的确是不怕熱,但特別容易出汗。
這時,翟以霖又看向林翠福,商量道:“不介意的話,我們三個人住一間也行,我和程乾宇兩個男生打地鋪就是了。”
不能因為她們是主人,就讓她們受委屈。
林奶奶以不愛吹空調為由将兩個房間讓出,本就讓他們不好意思;現在又要讓景和春将就着受熱,實在說不過去。
林翠福心疼孫女,當然是想找出兩全的辦法,翟以霖的這個提議可行,她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平常去外地走親訪友,遇到房間不夠的情況,擠一擠其實是正常現象,她沒有往別處想,于是欣然同意。
景和春那間房最大,幾人重做收拾,将枕頭被褥搬到她那邊去。
林翠福又把家裏的墊子、竹席都拿出來,鋪了一床舒服又寬敞的地鋪。
将三個孩子安頓好,空調重新運行,林翠福估摸着不會再出差錯,才放心回房。
折騰一番,總算安安穩穩地在空調房裏落腳。
程乾宇心滿意足,打着哈欠地蓋上了被窩。
景和春神色複雜地看他一眼,鼓起臉頰。
剛剛當着奶奶的面,她是不想讓她操心才答應下來。
其實,她一點也不想這樣住。
主要是,不願意和程乾宇住在同一個房間。
因為十分鐘後,他震天響的呼嚕就開始打起來了。
翟以霖形容得還真是準确,剛剛那第一下動靜,的确把她吓了一跳,以為朗朗夜空突然開始打雷了呢。
景和春暗暗嘆口氣,随後力道沒輕沒重地拍了拍他,語氣不耐,“去去去,去床上睡。”
她沒好氣地将他趕到自己床上,最後又換上一副表情,和顏悅色朝翟以霖笑,“以霖哥,你也睡床上去吧,我等會兒去隔壁。”
還挺大方的,翟以霖心念。
默不作聲地回望,片刻之後,翟以霖随她一同起身。
景和春以為他是打算陪她過去,連忙擺手,“不用這麽麻煩,哥你快睡吧!”
翟以霖稍頓,倏然扯唇,似笑非笑。
“你狠心把我丢這兒?”
景和春詫異,什麽狠心,明明是好心,這空調吹得那樣舒服——難不成,他指的是程乾宇現在這副動靜?
……好吧,那确實有點狠心了。
“那,要不你和我一起過去?隔壁只有風扇。”
她此刻的顧慮全然出于環境的悶熱,不在意別的。
有過和他擠一張帳篷的經歷,景和春不覺得孤男寡女單獨住一間房有什麽不對。
聽出她這層潛在含義,翟以霖意味不明點頭,更不覺得有愧。
他心安理得跟着她往外走。
景和春小心翼翼推開門,生怕再次吵醒淺眠的奶奶,她一舉一動都放得緩慢。
月光如清泉,流淌一地。
洶湧熱浪一同而來,門內門外溫差太大,一時如同冰火兩重天。
在黑暗中,景和春朝翟以霖勾手,讓他先出來。
她卧室這扇木門有點歪了,得巧妙施力才能嚴嚴實實關緊,她對此更加熟悉。
随着悶悶的一聲“砰”,程乾宇震耳欲聾的鼾聲被隔在一牆之外。
世界都清淨不少。
周圍的任何聲響,倏然就被放得更大。
景和春在這份突兀的靜谧中,凝了翟以霖幾秒,夏夜的潮熱後知後覺漫上。
兩人無聲對望,景和春垂眸,長睫輕微抖落。
誰也沒說話,很快又默契地走進隔壁那個小房間。
頭頂的風突然被帶動,吊扇機械運作,吱呀吱呀。
景和春回頭,看見翟以霖收回轉動旋鈕的手,他低聲問:“熱不熱?”
少年朝自己邁步,直直湊到跟前,景和春不得不仰頭,才能對上他的眼。
呼吸緊住,她愣怔地蹲在原地,當他問出口之前,原本沒覺得熱。
見她沒回答,翟以霖似乎也不介意。
他将門窗打開,僅剩一層防蚊的紗,夏夜悶熱的風貫穿而過,帶來空氣流動。
景和春剛才突生的不自在被熱氣沖散,她擦擦鼻尖冒出的汗。
接着伸手,按亮床頭夜燈。
微弱光源與皎潔月色相纏,房間被照亮,四周的模糊輪廓映入眼簾,也就是這時,才發現缺了點什麽。
翟以霖返回去拿打地鋪的枕席,景和春望着他離去背影,感覺兩人剛才都有些稀裏糊塗。
她一個人在房間,沒有躺下睡覺。
在這個狹窄空間環繞一圈,發現這裏已經遍布兩個哥哥住下的痕跡。
到處亂放的一定是程乾宇的東西,其餘被收拾得整整齊齊的,是翟以霖的。
桌上的電腦是唯一沒來得及被他收進去的物品。
等他回來之後,景和春指了指電腦,悄聲問,“哥,你還有很多事需要處理嗎?”
家裏就他們沒睡,兩人不約而同把聲音放小。
翟以霖簡略将席被鋪好,聞聲走來。
這個房間的桌子也設在窗邊,兩人在電腦前坐下,沐浴在一片月色中。
“學校倒也沒有壓榨到這種地步。”
他低低地笑着,輕聲開口,随後将電腦打開,其中內容展露在景和春眼前。
她簡直不敢相信,翟以霖閑暇的娛樂時間,不玩游戲、不看電視,剛剛這會兒竟然在看衛星地圖。
而且還是她家的附近!
“哥……你這是?”
她怯怯擡眼,目光清淩淩地掃來,翟以霖莫名看得心驚。
“想了解一個地方,我便習慣看這個。”他盡量沉着解釋。
明明沒幹什麽不好的事,可只要察覺到她神色中有一點懷疑、驚懼,他就會擔心某些事被看穿。
翟以霖突然不敢想象,景和春認清他真正秉性的那天,該是怎樣的場面。
好在這一刻,她的戒備有所緩解,“這樣嗎?那你早說嘛,我還能當你的獨家講解呢!”
她眨眨那雙水亮的雙眸,音量壓得很低,如同在和他說只屬于彼此的悄悄話。
這場交談被這樣的氛圍所渲染,徒然營造出一種私密性。
薄紗般的夜色籠罩在兩人周身,光影晦暗不清,翟以霖喉結滾動,再次開口時嗓音生澀,“那你陪我一起認認,好麽?”
他無非就是想了解她出生的地方,景和春卻沒有自戀地扯到自己身上,只認為翟t以霖好學,想積累自己的見識。
于是她滾動鼠标,将安茗村附近的大城小縣、高山名川一一為他指出,頗為耐心仔細。
她講到忘我,時不時分享自己在某地的經歷,回神時陡然發現兩人距離極近,她的後背幾乎要貼上他的胸膛。
景和春不自覺僵硬起來,呼吸放緩,那股炎熱又漲潮般一點點漫上來。
她有些別扭地開口:“以霖哥,我好熱。”
“好。”他口上應聲,也不知是沒聽懂還是怎麽,身子并沒有退後。
倒是扯了張紙,細致擦去她滲出的汗。
少年灼熱氣息在臉畔噴薄,景和春承受不住,剛打算直白指出,他又慢條斯理退了點,拉開距離。
景和春心慌,胡言亂語地岔開話題,“這個衛星地圖是事實的嗎?我看到前幾年遷走的小學,似乎還有當年的洪災遺跡。”
“不是,有的會定時取樣,有的幾年都沒更新。”
“那就對了,我都感覺有點陌生的,像是我很小時候的畫面了。”她繼續移動鼠标,“你說,有沒有可能,我可以在這裏看到我爸媽的照片?萬一真有那麽巧的事情呢?”
翟以霖一愣,剛才他幾乎已經把附近翻過一遍,印象中沒有見到幾個年輕男女。
自十幾年前起,這裏便都是空巢老人、留守兒童。
但為了照顧景和春的心情,他還是神色如常地點頭,“好,我們找找。”
悶熱的夏夜,幽暗不明的狹小房間,少年少女湊到一塊發光屏幕前,像是面對一輛神奇的時光機器。
景和春壓抑着激動,期待能看到十幾年前父母的模樣。
但很快,所有情緒落空。
他們一無所獲。
也是,這種概率極低的事情,不能強求。
景和春低落地回到床上,終于打算整理心情,進入夢鄉。
翟以霖也躺在旁邊的地鋪。
房間陷入片刻的安靜,只能聽到窗外枯燥的蟬鳴。
景和春很快收拾好情緒,突然打破沉寂的氣氛,“哥,地上硬不硬啊?”
“不會,奶奶給我墊了一床棉絮。”
“啊?”她又擔心,“那熱不熱呀?”
翟以霖沉默幾秒,“還好,你不用擔心我。”
他認真寬慰,怎料床上的女生突然一個翻身,靈巧地下來,撐着下巴趴在他旁邊。
景和春也不說話,就這樣巴巴地看着他。
翟以霖仰面躺着,正對着天花板,餘光裏卻全是她。
良久,他找到自己的聲音,問,“怎麽?”
景和春反常地有些扭捏,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哥,我有沒有和你說過,其實我很讨厭下雨。”或許是今晚的環境很私密,她這一刻的傾訴欲達到頂峰,“這些年,讓村子大變樣的,就是一場暴雨洪澇。”
她看見翟以霖扭頭,直直地對上她的眼睛。
他起身,神色明顯認真許多。
月光半明半暗地勾勒他的面部輪廓,即便兩人都是席地而坐,他還是高了她一個腦袋,肩膀寬闊,給人可靠與安心。
在他垂落的、認真凝望她的目光中,景和春有了向他交付一切的勇氣。
“我爸媽,正是被那場天災帶走的。”
翟以霖抿唇,呼吸凝滞。
他目光不忍,長久地落在她臉上。
在這之前,他查過安茗村近幾年的重大新聞,也混在景和春微博粉絲中了解過一切曾經的情況。
其實早就将這事猜得八九不離十。
但親耳聽她告訴自己,內心受到的震顫還是無比巨大。
他不忍心聽她揭露傷疤,又不得不承認,他需要知道這一切。
在這一刻明白,她是信任他的、親近他的,所以才會将從前的痛楚說出口。
翟以霖突然擡手,動作遲緩而僵硬。
“景芽芽,”他聲線低啞,臂膀向她張開,“抱一下吧。”
幾乎沒有一點猶豫,景和春同樣伸手,撲進他懷中。
“哥哥……我有點想他們了。”她聲音低落。
兩人緊緊相擁的瞬間,他們周身只剩下彼此的氣息。
熱氣自脊骨蔓延全身,汗珠無處不在地滲透,翟以霖心裏像淋了場潮夏的雨,悶得慌。
“辛苦這麽多年,你已經很棒了。”下巴抵着她茸茸的發頂,翟以霖語氣真切道,“他們會為你驕傲的。”
-
景和春不記得自己最後怎麽睡着的,但她做了一個印象深刻的夢。
夢裏,她回到了小時候的夏天。
約莫是夜裏七八點,剛洗完澡。
她穿着碎花睡衣和舒服的大褲衩,搬了條板凳坐在大院裏乘涼。
兒時的月光和如今一樣皎潔。
爸爸在洗衣服,媽媽切了半個西瓜,讓她先吃。
景和春手捧着那半邊紅瓤西瓜,笑得傻氣。
她拿鐵勺挖下中間最紅最甜的那塊,伸手遞給面前的人,“媽媽吃!”
程雅芝一如記憶中的溫婉模樣,此時莞爾搖頭,“芽芽吃。”
景和春便不再客氣,開開心心地送至自己嘴邊,搖頭晃腦地一口咬下,汁水四溢。
她吃了兩口便弄得嘴角粉紅,成了一只髒兮兮的小花貓。
過了會兒又誇張叫起來,清亮水潤的大眼睛盛滿月光,比夜空星輝還要閃亮,“完了完了,我們忘記問爸爸了!”
程雅芝毫不在意地擺手,一颦一笑頗具風情,美得毫不費力,“沒事,你爸吃咱剩下的就行。”
随後又點點她的鼻尖,“芽芽小聲點喲,別吵到爺爺奶奶睡覺了。”
景和春一本正經點頭,很快就接受了她的邏輯。
媽媽吃她剩下的,爸爸吃她們剩下的——從小便是如此。
當年的每個夏天便是如此。
她捧着西瓜,一勺一勺大口吃下;媽媽就在旁邊,一邊溫溫柔柔看着她笑,一邊搖着大蒲扇。
和父母有關的所有,是記憶中最為驚豔的碎片。
景和春對母親的印象也時常停留在這裏,如茭白月色,清冷卻溫柔,散發母性光輝。
夢境太過真實,也太為短暫。
戛然而止那刻,景和春也跟着乍醒。
她倏然睜眼,瞳孔放大,怔怔地盯着面前的人。
翟以霖靠在她床邊,拿着一張和記憶中一模一樣的蒲扇,安安靜靜地在她旁邊送風。
清淩淩的光線落在他高挺的鼻梁,翟以霖垂眼看她。
景和春握上他的手腕,查看現在的時間,更是不可置信,“——五點了!哥你沒睡嗎?”
難不成他給她扇了整晚的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