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久旱盼雲霓

久旱盼雲霓

這次暑假, 景和春總共在家裏待了十天。對于即将升高三的她來說,已足夠難得。

梁凱卻有種眨眼而過的錯覺。

長大這幾年,和她朝夕相處的機會愈加減少, 他總嫌時間不夠長, 日子過得快。

天公偏偏還不作美, 接連下了半個月的雨。

原本帶她去市裏玩的計劃作廢, 景和春的日常活動僅限于窩在房間寫作業。

梁凱不知怎樣才能讨她的歡心,一籌莫展。

好在翟以霖還算知趣, 沒有厚臉皮地一直在他眼前礙事。

他們像是吵架了, 景和春好幾次刻意躲他,平日也沒有那麽維護。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翟以霖在兩三天之後離開, 說是有事。

梁凱懶得去深究,不用看茶哥在自己眼前晃, 心裏都舒坦不少。

不過每天和程乾宇一起鬥智鬥勇, 也是十分耗心神的。

以至于,梁凱和景和春的相處時間,總是因各種各樣的不可抗力縮短。

又或許是景和春也在躲他。

梁凱挺不願意承認這件事, 但除此之外,很難找出一個合理解釋。

他郁悶地在心裏想, 是不是自己每天逼得太緊, 惹她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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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凱認認真真地分析完, 唯一能做出的讓步就是,減少粘着她的時間。

找她的次數還是頻繁,但每次來她家都只待一小會兒。

梁凱自以為已經很貼心了。

卻也沒想到成效這麽明顯。

他早晨來, 中午便以要睡午覺的借口離開。

實行這個計劃的第三天,景和春便提出送他回去。

其實兩家之間也就百來米的小路, 不用這麽麻煩。

但梁凱欣喜若狂,怎麽可能不答應。

他還沉浸在有一點點進展的喜悅當中,完全沒察覺景和春的情緒與他截然相反。

兩人下了屋門口的坡,經過與村裏主道的岔口,梁凱随她停在腳步,遲鈍而茫然地收斂笑容。

正午的陽光刺痛,頭上的桉樹高大茂盛,自記事起便是如此模樣,似乎經久不衰,永遠年輕而生機。

這是他們幼時接頭的據點。

在這顆見證過他們八歲、十八歲的蒼天樹下。

景和春突然擡眼,沉默着抿唇,靜靜看了片刻。

梁凱終于意識到從哪一刻開始,出現差池。

風吹葉動,烈日在晃動的葉縫下忽隐忽現,反複而漫長地炙烤。

景和春似乎也忍耐不住,突然輕輕開口,“梁凱,你之前是不是……在騙我呢。”

她沒有直白指出什麽事情,但她清楚,梁凱一定聽得懂。

這是屬于青梅竹馬之間的心有靈犀。

一想到這個詞,景和春就覺得挺好笑的。

大家一起長大,稱呼彼此發小,但不知什麽時候起,“青梅竹馬”這個形容被梁凱帶到他與她的交談中。

梁凱執意這樣稱呼她,總要通過什麽事來證明他們之間的獨特性。

但景和春覺得沒必要,她只把他當朋友對待,沒有産生發展其餘關系的想法。

這麽看,他們之間的友情早就變質了。

一句不清不白的話問出口,就能讓心虛的梁凱瞬間慌亂。

他的臉色白了一度,想解釋卻怎麽也開不了口。

景和春也不打算聽。

她知道,梁凱就是騙了她。

他沒有放下那次表白。

只是希望保留發小的身份,懷揣明令禁止的心意,繼續留在她身邊。

這件事她無法苛責,但他做出的舉動已經僭越朋友之間的本分。

甚至打擾到了她的生活。

就算之後可能會帶來更加尴尬的結果,景和春還是要戳穿。

如果他真的還喜歡她,那多少應該保持點距離。

午後烈陽穿透葉片縫隙,刺得晃眼。

梁凱垂眸,艱難地抿唇,扯出一個苦笑,“……對不起。”

他蒼白地道歉,想了太多,但好像也只剩下了這句話。

景和春神色有些嚴肅,甚至稱得上冷漠,梁凱很少見她不笑的樣子。

兩人對視片刻,她沒有別的話說,梁凱則是千言萬語無法彙聚一句。

“不要對我有執念。”她收回眼,語氣冷淡地留下這麽一句便走了。

她沒有如約送梁凱回家。

太陽曬得人有些暈,梁凱腳步虛浮地獨自走回,看起來沒有太多異常,可後勁一下就上來了。

那種失去她的感覺真真切切地淹沒他。

他有些窒息,有些哽咽。

冷靜了兩天,時間卻剩無幾。

梁凱想找景和春談談,再見面是她收拾東西回家的場景。

看到意料之外的人,梁凱一口悶氣堵在胸口。

他指着翟以霖,語氣急躁:“你不是走了嗎?怎麽陰魂不散?”

推開不禮貌的手,翟以霖神色冷靜得多:“事情處理完了,便來接她,有什麽不對的?”

景和春沒注意到這邊的動靜,過會兒才發現梁凱。

這幾天沒見面,以為他已經調整好,景和春語調比上次輕松多了,卻又帶着點客氣,“你來啦,我們剛好要出發,正好和你說一聲拜拜。”

梁凱一見到她,态度也軟和下來。

“芽芽,我們……我們談談行嗎?”他語氣急切。

景和春頓了片刻,随後點頭。

還是在那棵樹下,輕易能聯想到上次的場景,兩人一時無言。

梁凱看着她的眼睛,聲線打着顫,“你拒絕我,是因為他嗎?”

他意指翟以霖。

景和春驚訝擡眼,随後搖頭,“當然不是。”

接着斂眉,語氣認真,“我對你的态度,不會取決于別人。”

她解釋過了,梁凱看上去卻還是不信。

“芽芽,我很想念你。我不明白為什麽這一次,他一來,我們就變成這幅樣子了。”

“不是因為他,是從某一刻開始,你向我索取更深一步的關系的那一刻,我們之間情感需求不對等,就只能各退一步。”

景和春原以為自己講明白了,沒想到他會糾纏至今。

還要她怎麽說呢,他們如今走到這一步,難道不是被梁凱逼出來的嗎。

是他迫切地想與她成為戀人,才會讓兩人連朋友也做不了。

“這麽多年,”梁凱聽不進去,生澀地重複,語氣似有些不甘,“我被你困了這麽多年……”

梁凱的表情在這一刻變得很難過,印象中他從來都是吊兒郎當、不着調的模樣。

他的話哽在喉頭,目光卻直直盯過來。

景和春別過頭,下意識地躲閃。

“芽芽,我感覺你長大之後,變了好多。”梁凱看着她,氣息不穩,“這次你去城裏,我總感到心慌,覺得從此永遠就失去你了。”

“特別是突然冒出來的他,讓我壓力太大。我知道,我這種只能在職校過日子的人,和你們比不了,但我也在努力,”他懇切地證明自己,“我發現,只要肯拼也能在城裏混得很好。”

景和春不解他此刻的激動:“學歷只是人生标簽中的一個,能決定的事情有限,我從來沒有因為這個看輕你。”

梁凱搖頭,急于顯擺,繼續說:“我在高鐵學院拿到了好幾份實習,還打了好幾份工,家裏馬上就要給錢支持,我馬上就能開一家自己的網吧了……”

“芽芽,我這麽多年對你的感情還不真嗎,只要你願意,你完全不用努力,我可以開店養你,我們今後一起……”

“不,不用!”景和春反應極大地後退,她額頭滲出汗珠,胸口悶堵,喘不上氣,“你尊重過我嗎?憑什麽說這種話?”

重新看向梁凱,此刻的目光包含了太複雜的情緒,她幾乎是被氣笑了,“梁凱,還記得,我出發淮寧的前一天,你說了什麽嗎?”

梁凱怔然,顯然已經抛之腦後。

“你說,讓我別去。”

景和春語氣飽含質疑,“我滿心歡喜,激動又忐忑地期待了那麽久的生活,被你輕飄飄的一句話否定。明明有這樣好的機會,這樣好的途徑,馬上就能對我人生造成巨大改變,你卻讓我停在原地。”

“梁凱,從來就不是我困住了你——是你想困住我。”景和春突然覺得他好陌生,兩人明明咫尺之間,卻好像隔着巨大鴻溝。

“我不需要你的愛慕,不需要你開網吧養我,不需要你打造出一個庸碌卻滿足的牢籠。我有自己t的追求,自己的志向,”她音色顫抖,“你也得擁有自己的生活,然後忘記我。”

梁凱像是被巨大槍彈擊中,他面色煞白,一個勁地擺手,“不、不是的……”

他已經拟好店鋪合同了,景和春這次回來,他正打算當做禮物給她。

他一直認為自己對她掏心掏肺、毫無保留,就連自己奮鬥幾年的結果都能說送就送。

但他是一直不過問,她需要的是什麽。

“抱歉芽芽,是我用詞不準确,我沒有掌控你的意思,之後你想做什麽,我都心甘情願和你一起……”

“你還不明白嗎?”景和春幹脆打斷他,“我很喜歡現在的生活,不需要一段多餘的親密關系來打亂這份美好,我一個人就能很快樂、很自由。”

景和春不斷退步,最後面容無奈地看着他,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她朝他告別,轉身回去。

梁凱獨自留在原地,雙拳緊握着,胸腔起伏,臉色漲紅。

怎料一扭頭,看到翟以霖堂而皇之地坐在景和春家門口的那道坡上看戲,不知看了多久。

他此刻沒心情同他說話。

卻見翟以霖主動給他遞了瓶水,潤潤幹啞的喉嚨。

接着,這個礙眼的情敵,意料之中開口奚落。

“你們還是太心急。”翟以霖淡聲道。

這個“們”字,用得就很巧妙。

梁凱是,王輝徽也是,總想以淺薄的見識揣度她,自以為主動将心意表露是一種施舍。

其實景和春壓根不需要,也看不上。

梁凱冷哼一聲,幹脆在他旁邊坐下。

他強撐片刻,眼眶倏地濕潤,悶聲問,“她在學校……很受歡迎吧?”

“當然。”翟以霖點頭。

僅僅兩個字,卻含着着他有全部知情權。

梁凱這幾個月,一直設想景和春在淮和中學的生活。

他只能從她社交平臺上了解,窺探她的近況。

翟以霖卻能時時刻刻陪伴在她左右,朝夕相處,知曉她的生活、她的情緒。

梁凱盯着他,牙關緊了緊,一時有些嫉妒。

像是看出來他內心所想,翟以霖輕描淡寫地點出,“你這是在怨誰?還不如怨你自己,你明明有機會見她,問她,聽她親口分享——但是你不敢。”

是因為心底藏着自卑,不願主動讓自己暴露在不利環境內,梁凱從來沒有去淮寧找過她。

“看來你的喜歡也不過如此。”既然只有兩人在場,翟以霖說話很刻薄,“甚至還比不過你的自尊心。”

聽完他的貶低,梁凱明顯有些生氣。

但心底又有一個聲音在附和,他說的就是對的。

梁凱最終還是沒有反駁,甚至某一瞬間在想,如果自己要和這樣的人競争,或許還真讨不上好。

況且,他已經被淘汰出局了。

臨到最後一刻,梁凱還不願認輸。

他挖苦開口,“你以為你就一定是站在她身旁的那個嗎?她看樣子還不知道你的——真實面目。”

面前的人藏得太好,把他的心意、劣根性盡數隐瞞。

可總有一天,會被發現。

梁凱再怎麽樣也認識了景和春十幾年,知道她的個性。

翟以霖這種虛僞的人,很容易踩中她的雷區。

-

車窗沒閉,稍微走近,就能清楚聽到裏面的對話。

翟以霖剛準備拉開門,動作卻一頓。

“你以霖哥怎麽還沒回,要不出發就趕不上晚飯了,你去看看。”

程乾宇不着調的聲線傳來,混雜着游戲的殺戮音效。

接着是熟悉的女聲,“……我不去,打個電話問問不就行了。”

景和春開口時,帶着難得的扭捏。

推辭一件小事,不像她平時的作風。

翟以霖莫名沒動,反而側身,隐在視線盲區。

在貌似尋常的一陣沉默之後,又聽到程乾宇開口。

“你怎麽沒打?問問啊,我的芽芽妹妹。”

景和春依舊拒絕,“不要。你怎麽不打?”

一來一回的推脫過後,車內的氣氛就變得奇怪起來。

游戲音效戛然而止,程乾宇“啪”地合上平板,不地嘟囔,“你今天怎麽回事,不就一點小事……”

翟以霖終于沒有繼續看一場拉鋸戰的心情,“碰”的悶響,他自顧自拉開車門。

很寬敞的五座越野,程乾宇在副駕駛,景和春擠在另一邊的角落。

翟以霖不動聲色,也坐在窗邊,兩人隔了條楚河漢街。

程乾宇先告狀,“你可算回來了,景和春心情不好似的,怎麽也叫不動……”

“開車吧,王叔。”翟以霖突然打斷,沒看其餘兩人,假裝對剛才的事情一無所知。

程乾宇被迫禁音,也懶得再說一遍,又投身于游戲中。

過了五分鐘左右,也沒見景和春往自己這邊挪一寸。

翟以霖不由納悶,他哪裏惹到她了嗎?

終于坐不住了,他主動往中間坐,拉近兩人的距離。

本想開口搭幾句話,他靠近的那一瞬,景和春一個悶頭,倚着窗戶裝睡。

躲他?

簡直不要太明顯。

行。

景芽芽真行。

翟以霖氣笑了,正想戳穿她的小把戲,下一秒原地怔住,突然沒有開玩笑的心情。

他想起剛才回答梁凱的話。

“那如果,她對我不狠心呢?”

真的有如果嗎?

如果她原諒他的欺騙、他的隐瞞、他的所有心機。

翟以霖望着她的後腦勺,如同面對一扇封閉的門,只能讓他碰壁。

那一刻,他不自覺收緊呼吸,心髒抽抽地疼。

像是預想到了什麽可怕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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