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久旱盼雲霓

久旱盼雲霓

入秋之後, 淮和氣候變化劇烈,極不穩定。

前一陣子還是秋高氣爽、天清雲淡,溫度涼快而适宜;沒幾天又進入連綿雨季, 沉甸甸的雲層遮蔽天空, 陽光稀薄, 濕冷的空氣讓人精神不振。

不知是否因為天氣太過反常, 身邊朋友總感覺景和春近段時間心情不佳。

她愛笑,水眸靈動, 高興起來眼角眉梢都透露着明媚, 很容易感染人。

任誰待在她身邊感到輕松愉悅,大家都很喜歡與她相處。

見多了她燦爛的模樣, 因此很容易察覺近來的奇怪。

“芽芽, 你最近是不是壓力太大了?”

食堂飯菜香氣充斥鼻腔,張靜初坐下之後卻遲遲沒動筷, 忍不住詢問開口。

烏泱泱的人群化成背景布, 四周都是交談打鬧的嘈雜聲音,景和春握着勺子大刀闊斧地拌着飯,想也沒想答。

“沒啊。”她說完, 超大口地咬下第一勺。

進入高三後,學習節奏就像是被迫按下快捷鍵, 但她适應得還好。

學習很費腦, 吃飯能補充能量和營養, 是她一天中與睡覺并列的“最幸福時刻”。

看她吃得那麽香,張靜初不禁咽咽口水,終于拿起筷子。

陸冉跟着插話, “可我也感覺你最近怪怪的——難不成是你要回去了嗎,還是什麽別的事?”

景和春在一班融入得太好, 大家早已把她當成集體的一份t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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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上次在篝火晚會時就提過,之後日子,她總有提前與他們離開的一天。

陸冉自那開始就有了分離焦慮,用擔心她冷不丁突然冒出一句要走。

比起已知的事件,還是未知帶來的焦慮更大,總能影響人的情緒。

景和春只好給出一個肯定的回複,讓她放寬心,“不會這麽早的啦,只要沒人趕我走,我肯定是要死皮賴臉一直待到高考之前的。”

上次那樣說,也就是氣氣鄭霏菱。

原先的猜想被她一一否定,兩個女生都有些摸不着頭腦。

景和春瞧見她們目目相觑、不知所措的神色,不禁解慰,“沒事啦,我就是最近有點累。”

“那的确。”陸冉低聲附和。

景和春這段時間都那麽努力了,這次月考的排名較上次卻沒什麽變化。

如今高三,周圍無論是誰都開始認真,這學習就成了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付出行動卻沒有得到顯性回報,不光是身體,還有心理上的受挫,能不累嘛。

陸冉不再追問,反而夾了好幾塊肉過去,心疼道,“多吃點。”

不知什麽時候起,景和春不再和兩個哥哥一起吃家裏的送餐,開始和她們一起跑食堂,而且點的基本都是最實惠的飯菜。

張靜初憑借這一點,就依舊保持懷疑的态度。

後來回教室了,她趁着周圍沒人單獨問她,“你又和程乾宇吵架了嗎?”

景和春一愣,随後啞然失笑,“不是。”

就因她的回答“不是”而非“沒有”,張靜初敢更加篤定她的反常情緒另有原由。

“和他吵架也不能牽扯到翟以霖吧,怎麽飯都不和他一起吃——”

話音在這裏戛然而止,張靜初像是又冒出了一個什麽猜想,神情錯愕。

目光倏然偏移,帶着些不可置信,打量身後的整潔書桌,接着才回眸看她。

“不會……你和他吵架了?”意指書桌主人翟以霖,她音調揚得高高,說出來自己都有些不信。

張靜初其實是不願聽到肯定回答的。

按兩人包容的性格,只要不觸碰選擇和底線,不可能發生嚴重到導致冷戰的吵架。

這樣看,景和春怕是氣得不輕。

見當事人在她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點頭,張靜初咬唇,心想難辦。

不知道怎麽安慰,更不知該不該從中調節,她糾結半晌,反複啓唇,最後卻一句話沒說。

“也還好啦,只不過拿他當普通同學,正常交流、正常相處就行。”她無所謂地聳肩,“難道我沒了他,還不能活了嗎。”

張靜初試圖從她毫不在意的神色中找到什麽,但一無所獲。

明白她不願繼續說下去,她也沒再追問。

作為朋友,她立場堅定地維護景和春,在那之後與翟以霖的相處也愈加冷淡。

其餘幾個朋友也逐漸明白了什麽。

态度發生截然轉變。

翟以霖還什麽都沒幹,就被碰了一鼻子灰。

原先也打算過以她朋友作為突破口,現在這念頭直接作罷,想也不能想。

他的內心持續陰霾,面上卻裝得若無其事。

學生會主席在往屆有高三卸任的傳統,但他這兩年表現出衆,自己的學習也比較輕松,沒有比他更合适的人員。

翟以霖再次拿到一年的聘書。

他的生活依舊很忙,學校裏的工作一個接一個,還要陪同處理朋友受傷的大事,時間被支配得所剩無幾。

就算想,也無法時時刻刻追着景和春不放。

天氣也随他的心一起,潮濕而陰郁。

淮寧接連下了好幾天的大雨,遲遲沒有停歇的跡象。

直到某天出現片刻的晴朗,傍晚霞光萬道,蜻蜓在低空成團飛行。

暴雨前的前兆,越是寧靜,反而越讓人內心惴惴不安。

很快,省內發布紅色暴雨預警,地圖顯示淮寧全程淪陷。

正是周五放學,盡管只有半天假期,同學們回家避災的心情很急切。

景和春走前突然在走廊停下,靜靜望着天空。

黑雲壓城,遮天蔽日,暖黃夕陽違和地占據一席之地,散發異常和煦的光。

身後一個聲音傳來,剛開口時帶着沙沙的啞。

“暴雨要來了。”

只是因這聲線太過陌生,又太過熟悉,景和春沒忍住回頭。

翟以霖整個人籠在落日餘晖的金光中,身姿玉樹挺拔,清俊面容上沒做什麽表情,卻莫名從眼神中看出幾分落寞。

她沉默地等他說完,許久沒收回視線。

少年的嗓音沾上疲憊和幹澀,像是在砂紙上磨過一道。

即便最近鮮少與他搭話,景和春還是能知曉他近來要處理的事情有多繁雜。

沒嗆聲,卻也沒搭話,她靜靜地看了他半晌,視線下垂,落到他那只受傷的左手。

明明不願再關注他,知道的消息卻還是一個不落。

聽說傷口已經恢複得差不多,只不過還需注意盡量少提重物。

翟以霖目光原本在她臉上停留,随後才順着看過來。

“已經恢複好了。”他一邊說着,一邊擡起這只攤開的手掌,主動湊到她面前。

他潤過嗓,再開口時已經重新透出幹淨清澈的底色。

景和春卻沒再看下去,倏然擡步,一聲不吭地走遠。

明明兩人要去同一個停車區,去乘相鄰的兩輛車。

路上卻一前一後,不像曾經那樣同行。

夕陽拖曳出一道淺淺長長的影子,翟以霖無意識地踩着她的,步步緊跟。

暖色調的落日中,城市進入獨屬于黃昏的靜谧,路過學校門口的幾家小店,家常小炒的油煙香氣竄進鼻息。

途中遇上程乾宇,他沒心沒肺地同兩人搭話,才讓原本氣氛僵硬的他們稍有緩和,距離拉近。

程乾宇一副哥倆好的樣子,勾着翟以霖的肩膀就上了他家車。

秦玉妍回來之後,兩家的司機都不敢偷懶,勤勤懇懇地完成每天上下學的路程。

至于三位少爺小姐如何安排座位,不是他們需要考慮的事情。

不過這幾天古怪得很,印象中關系不錯的翟以霖與景和春雷打不動地各乘一輛。

反倒是程乾宇兩頭竄,成了最受歡迎的那個。

程乾宇自己也發現了這一點,還不知曉事情的嚴重性,只因獲利而沾沾自喜。

他看出他們吵架了,卻沒打聽具體原因。

從前可都是他與景和春發生矛盾,翟以霖作為旁觀者,既能看戲又能順勢拉近兩頭關系。

如今終于輪到他程乾宇體驗一把,心裏只剩幸災樂禍的爽。

這幾天的特殊待遇,已經讓從前沒人疼沒人愛的程乾宇飄飄然。

上車之後,他叽叽喳喳地在翟以霖旁邊吵,對他愈加陰沉的心情毫無察覺。

“你能閉嘴麽。”翟以霖忍無可忍地開口。

簡短的一句話,含帶的情緒卻很飽滿,像在緊着牙關克制,被塵封的不耐與暴戾下一秒就要噴湧出來。

程乾宇很快慫了,“啊,你心情不好啊……我、我不說話就是了。”

“……”

他心情不好是什麽很難看出來的事嗎?

翟以霖語氣薄涼:“你們當初吵架的時候,我好心調解,現在你不管就算了,還落井下石?”

“沒啊。”程乾宇急忙反駁,“這哪是落井下石,我就是看——”

他不假思索的話音倏然一頓,随後支支吾吾半天,沒放出一個屁。

“就是什麽。”翟以霖接話,從胸腔溢出一聲冷哼,“看熱鬧不嫌事大?”

簡直無語,他還好意思了?

知道自己已經在把他惹毛的邊緣反複橫跳,程乾宇讨好地露出一個笑。

“嗐,我的我的,對不住兄弟你。”他慚愧地垂下頭。

随後龇牙咧嘴了好一會兒,像是經過了什麽很不得了的掙紮,才勉為其難開口。

“這樣吧,我偷偷告訴你一個關于景和春的秘密。”他表情別扭,極不情願地施舍道。

翟以霖是真想把他揍一頓再扔車外,偏偏他提到“景和春”三個字,情緒生生被壓下來。

他其實不覺得她在自己面前還有秘密,但心裏想着萬一呢,才強忍着不耐,正眼瞧着程乾宇。

“放。”翟以霖冷聲吐出一個字,倒要聽聽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兩人一個不情願說、一個不情願聽,極為勉強地湊在一起,氣氛出現短暫和諧。

程乾宇拿出手機,慢吞吞打開微博。

點開自己主頁時還特意擋了一下賬號名稱,防備着觀察翟以霖,确認他沒看到,才放心地點開和自己互關的另一個賬號。

“你猜這是誰。”

“景芽芽。”

“——t你怎麽知道?”

程乾宇原本還想賣一會兒關子,怎料他這麽波瀾不驚地猜中,一時大駭。

翟以霖內心感到可笑,腦海裏只剩兩個字,就這?

他和她互關的時候,程乾宇還在自己賬號裏唱獨角戲呢,輪得着他來告訴他麽?

在程乾宇設想中,收獲的反應應該是很大的,翟以霖一點都不震驚嗎?

想當初他剛知道時,可是花了好幾天才能消化這個事實的。

猜測他應該是不信,程乾宇強行安利,按頭講解,“你看,這個芽大王說的就是她,粉絲可多了呢,每條底下都有好多人回複,看看看,這個叫‘純情小火雞’的網友提到的‘小邊哥哥’就是你……”

翟以霖眼皮都沒擡一下,心想這算是什麽秘密,我還知道你叫大白鵝呢。

程乾宇一板一眼讀着這條評論,“芽大王,最近怎麽不見小邊哥哥,他去哪了呀?”

想看景和春如何回複,翟以霖還是默不作聲地接過手機。

底下還有人附和,頂着「為愛情徹夜站崗的保安」的ID跟樓:

「是啊是啊,自從上次聽說小邊哥受傷進醫院,就再也沒聽芽芽提起他了嗚嗚嗚(果然不能什麽都嗑,這糖可不能保證啊」

這條評論熱度很高,包括這條回複在內,築起一連串的樓中樓。

翟以霖面色稍霁,心內泛起不知名的喜悅。

她的芽家軍總說她們是娘家人。

這麽看,算是收獲了“娘家人”的認可。

還沒高興半分鐘,目光移至景和春本人的回複,他的表情有一瞬的石化,把手機扔回程乾宇,簡直氣笑了。

程乾宇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垂下眼簾,定神細看。

景和春只回複了其中一條,沒加任何小表情,看着挺嚴肅的:

「大家就當沒有這個人吧,他再也不會出現在我的生活中了」

一直到這都還算正常,程乾宇摸摸下巴,搞不明白翟以霖為啥這麽大反應。

緊接着的是網友的留言——

「啊!邊哥這是什麽了?不是因為皮外傷進醫院的嘛?」

「天哪,怎麽這麽嚴重,芽芽節哀/蠟燭/蠟燭」

「邊哥一路走好,我們會一直記得你的/雙手合十/雙手合十」

「好突然,我無法接受,芽芽你還好嗎嗚嗚嗚,怎麽都沒和我們說/悲傷/悲傷」

……?

車內氣氛降至冰點,尴尬中又帶着點诙諧。

程乾宇想笑,嘴角幾度有翹起的趨勢,卻在翟以霖烏雲般的臉色下生生遏制住。

“要不……”他死死咬住下唇內壁的肉,确認自己不會破功才松開,顫顫巍巍開口,“我提醒景芽芽看看微博,控制一下輿情?”

她是十分鐘之前回複的,或許真沒看到這短短時間內評論區掀起的軒然大波。

翟以霖扯唇,這下連一個字也不願施舍。

景芽芽現在好不好不知道,但謝謝網友關心——

他現在,确實快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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