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共春霖一場
共春霖一場
「芽芽, 還沒上飛機嗎?」
「沒,延誤了TVT」
晚上七點整,本應是飛機的起飛時間, 景和春卻還在候機廳。
方才時間緊迫, 她把翟以霖扔下後, 拿着行李直奔登機口, 卻被告知航班延誤半小時。
徐牧筠的消息再次彈出:「聽說那邊的暴雨了,如果只是半小時還好。芽芽一定要注意安全, 留在原地再等等, 餓了就去買點東西吃,別給哥哥省錢。」
他又轉了一個紅包過來。
景和春沒點開, 只發了個“好”的表情包。
收起手機之後, 她焦急地環顧四周,內心格外t不安。
雨勢遲遲不減, 已經有好些人取消或改簽。
照這趨勢, 延誤的怕不止半小時。
徐牧筠只教她如何乘飛機,卻沒順帶提起過其他。
她自以為準備充分,結果出了這麽個特殊情況, 把打得措手不及。
唯一能做的只有等待。
這樣的境況太被動、太煎熬,她總有不祥預感。
反反複複看着時間, 心跳惴惴打着鼓, 景和春在這樣的折磨中, 總算把半小時捱過來了。
Advertisement
卻不想壞消息卻再次降臨,通知又改為延誤三小時。
她滞住呼吸,內心緊繃的弦盡數崩裂, 不免慌亂起來。
「筠哥哥,現在又成延誤三小時了, 要麽你先回去吧,別幹等着了,等有消息我和你說。」
徐牧筠還在那一頭的機場等,誰的時間都寶貴,更何況他的。
這些年過去,景和春也沒想到見一次面要給他添這麽多的麻煩,愧疚如潮水湧來。
她其實沒主動和他提過自己與翟以霖的矛盾,只是向他聊起自己想回家看奶奶時,被徐牧筠發現了端倪。
他提醒突然回家的舉措太容易讓人起疑,奶奶必定會認為她在學校受了欺負,還是不要做出此舉讓她擔心。
順理成章地,徐牧筠分析完之後,就開了這個口。
他說最近不算很忙,正好一直想帶她過來旅游卻沒有機會,不如就借了這個契機。
沒等景和春猶豫太久,他就自作主張把來回機票買了,還訂了家離他學校很近的酒店。
景和春鮮少見他這麽“霸道”的情況,思緒更加亂,已經不願深究其中細節,也不知怎麽就答應了。
反正徐牧筠不會害她的。
心念偏移,她倏然在這一刻想起翟以霖那莫名其妙的問題。
她沒和他說謊,從前的确一直認為翟以霖與徐牧筠很像。
性格都是那樣溫潤體貼,為人處世都是那樣沉穩可靠。
感覺讓他們幹什麽都會做得盡善盡美,挑不出毛病。
但這種相似的認知也只停留在一個臨界點,景和春不會把一個人當成另一個人的替代。
這樣對誰都不尊重,她做不出這樣的事。
更何況,她最清楚兩人之前的區別。
甚至翟以霖絕不會想到,在最近這件事發生之前,景和春的心更偏向他。
徐牧筠與她隔了三歲,在相處之中不免把她當小孩看待。
于是,他便顯得更加老成,總因為他們的年齡之差,而忘卻景和春的感受。
他從小就有事瞞着她,且這種隐瞞多半是建立在她“不需要知道”的自我臆斷下。
認識十多年,徐牧筠在她心裏還有很多未知。
她對他是敞開的,他對她是封閉的。
這種不平等,在年齡差的掩蓋下被忽略,她從沒直白指出。
剛認識翟以霖時,她就在他身上找到了這種熟悉感。
景和春很驚喜,因為翟以霖更敞亮,他們的關系更平等,可以毫無保留、像兩個小動物一樣對彼此露出肚皮。
她交付了在徐牧筠那兒都未曾給過的信任。
可翟以霖的僞裝和隐瞞,在一瞬之間把她所有的幻想土崩瓦解、理智潰不成軍。
這樣的對比之下,她對徐牧筠的依賴比從前更多了幾分,這次才會欣然前往。
但老天不遂人意,偏偏在她動身時刻發生這樣的事情。
心裏燃起的只是小火苗,在這樣聲勢浩大的暴雨之下,興致被澆滅的一幹二淨。
景和春郁悶地抱着手機,正好徐牧筠打開視頻。
許久沒見的面龐出現在眼前,青年五官硬朗,輪廓削瘦,短發幹淨利落,與他寡言的性格相稱,自帶老幹部的成熟氣質。
“芽芽,現在怎麽樣?”
叫她名字時,徐牧筠的神色多了些溫度,不茍言笑的嚴肅瞬間消融。
景和春一手舉着手機,一手撐着下巴,語氣悶悶,“下得更大了。”
她轉換攝像頭,手機鏡頭有太多局限,其實拍不出外面這場暴雨如何肆虐人間。
但震耳欲聾的嘩嘩聲傳了過去,嘈雜得幾乎聽不見景和春的人聲。
徐牧筠了然,也少見地沉默下來。
他好幾次啓唇,看起來有話要說,卻欲言又止。
景和春把鏡頭轉回自己,做出哭臉表情,“怎麽辦啊……”
她是趁着周末假期過來的,滿打滿算也就兩天,若是還這樣耽誤,玩的時間沒多少,來回一趟卻夠她折騰。
徐牧筠不由心疼,他壓下不舍,還是做出決定,“看這情況,芽芽要麽等國慶假再來?或者,哥哥那時去找你。”
景和春默不作聲地望着屏幕內的他,好半晌都沒開口。
也不知是遺憾更多還是為難更多,她甚至在想,難道這就是天意。
“好像也只能這樣,那把票退了吧,”她說着有些自責,“我麻煩哥哥好多……”
“沒事的,不是芽芽的問題。”徐牧筠寬慰她,“天要下雨,太多無奈。”
“芽芽現在回去嗎,還是等雨小了些再走?”
剛剛聽人說地鐵臨時停運,路面開車如開船,景和春也沒什麽頭緒。
她喃喃開口,“我先看看吧。”
徐牧筠點頭,囑咐她一定要注意安全,有事打他電話。
挂斷視頻,她又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
舅舅舅媽已經看到航班延遲的消息,很快也打來電話詢問情況。
得知景和春已不打算繼續此次出行,他們在電話那頭竟愧疚起來,自責沒有幫她考慮周全。
“那我們現在讓王叔來接你?”餘錦君的憂心都快沖出無線電波。
景和春被他們這樣惦念着,反倒不着急了,她連忙拒絕,“不用的不用的,我們先等等吧,外面下這麽大雨,王叔開車也危險呀!”
餘錦君似是也覺得在理,猶豫片刻點頭。
她還在為她想辦法,倏然像是想到什麽,語調逐漸上揚,“那以霖呢,你和他在一起吧?你們倆互相照顧,都別有什麽閃失!”
景和春被驚得說不出話,雙眼圓睜,“他沒回去嗎?他不和我在一起啊!”
這句話一出,電話那頭沉默了,緊接着聽到什麽東西砸落在地的聲音,猛然作響。
“媽!你別着急!”程乾宇大嗓門地喊,似乎接過了電話,“你現在在哪呢,你見過他嗎?”
“我在候機廳,剛剛……就四十多分鐘前,見過他。”景和春盡量沉着地描述情況,手卻不自覺的地發抖,“要不我們先給他打個電話——”
“景芽芽。”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景和春轉身,內心牽挂的人就這麽完完好好地站在面前,她的淚水險些控制不住。
她唇角耷拉着,鼻尖紅透,眼睛飛快地眨,将濡濕液體生生憋回,語氣帶着哭腔,又夾雜着他不聽她話的怒氣,“……你一直沒回去嗎?!”
翟以霖以往的沉着、冷靜、游刃有餘統統消失,他一切平和的表象不複存在,笨拙地拿出紙巾為她抹淚,“別哭……”
景和春向電話那頭告知一聲,讓兩家大人安心,這才收起手機。
她還在生氣,一直不看他,幾度有些想走。
“我放心不下你。”他終于悶聲開口,解釋原因。
她更加生氣:“那你就一直在這兒等?萬一我走了,你被迫滞留在這裏一整晚怎麽辦?一個人遇到危險怎麽辦?”
她明明就說過,她不喜歡他以自己的身體、自己的安全開玩笑。
“我也買了票,和你一趟航班。”
他意料之外說出這麽一句,将手機內的電子車票展向她眼底,又指了指旁邊的貴賓廳,“剛才在那兒等。”
景和春心中團聚的怒火不上不下,聽完之後凝噎半晌,竟然有些想笑。
他怎麽……又笨又聰明的?
——而且,有這必要麽?
“你買機票做什麽?”
“送你過去。”他理所當然地開口,細聽竟還夾雜着一些委屈。
誰讓景和春不讓他送,當然只能采用這種迂回的辦法。
窺見景和春這副啞然無語,他低聲補充,“我沒有亂花錢,大不了我也去那邊旅游兩天。”
不過是打算尾随你們。
“什麽?”
“沒什麽。”翟以霖別過頭。
差點說漏嘴。
“……”
景和春神色複雜地看着他,不知為什麽,自己的厭惡、氣憤、畏懼因他這樣死皮賴臉的态度,稍稍松動了些。
她甚至是氣笑了,“怎麽,還等着我誇你?”
她拖了個陰陽怪氣的調子,翟以霖也不生氣。
倏然擡手,執拗地重複之前沒能完成的動作,“我幫你拿包t。”
景和春不懂他在這件事上的堅持。
“你不要手了麽。”她沒好氣開口。
“這不算重物,大不了我單單用右手拿就是了。”
他堅定的語氣,大有不同意不罷休的勢态。
景和春拗不過他,剛好有些累,幹脆就随他去了。
時隔許久與他單獨相處,景和春原以為會陌生、會尴尬、會排斥,預料的這些情況卻沒出現。
只因處于這種風雨交加的絕境,而他剛好不離不棄地守在身邊,這樣的吊橋效應,讓她內心築起的銅牆鐵壁塌陷幾分。
她仿佛又回到了從前,有翟以霖在身邊而帶來的安心感。
她也說不出,總之是其餘人都無法替代的。
“等雨勢稍微小點,我們就打車回去。”
翟以霖帶她來到剛才休息的貴賓廳,環境比外面稍微好些,他給景和春找了個薄毯,又讓人接了杯溫水,“你先休息會兒,想玩就玩,想睡就睡,要走了我叫你。”
景和春莫名看楞了。
對上她怔怔雙眸,翟以霖動作一頓,倏然有些心慌,“怎麽了?”
“翟以霖,”她輕聲問,“哪個是你呢?”
這是真實的他嗎?她覺得好陌生,又好熟悉。
他心虛地抿唇,默了半晌。
“我對你,永遠是這樣。”
說完這句之後,又陷入長久沉默。
景和春閉眼小憩,本打算稍作休息,沒想到真睡着了。
醒來之後,睜眼就對上某道熾熱目光,景和春臉頰一燙。
他目光一瞬不眨地盯着她,還能面不改色遞過來一杯溫水,這才避開視線。
景和春面色泛紅,幫忙接過,無意觸碰他的手指。
她沒有察覺,默默想着,難不成他這段時間什麽也沒幹,就光看她睡覺了?不無聊嗎。
內心突然生出一股無力感,她都懶得質問。
反正翟以霖現在臉皮厚,說不會還會承認得挺正經。
暴雨遲遲不停,過了一小時,也只有稍稍減弱的趨勢。
翟以霖擔心耗得越晚、越不容易回,早就開始打車。
一連啓用好幾個軟件,把價格翻了三五倍,經歷過好幾次接單又取消,總算是在八點半打上了一輛。
景和春随手刷了會兒微博,淮寧今夜的這場暴雨上了熱搜,引發了不少喜聞樂見的段子。
有所高校的下沉式操場逐漸灌滿雨水、爆改游泳池;有個住宅小區排水不到位,路面都能抓魚了;還有網友們五花八門,千奇百怪的下班方式……
她看的時候還只是純樂,等真正走到機場門口才發現,真實境況是多麽駭人。
暴雨如注,密密麻麻地砸落,不見一絲縫隙,形成了層層雨牆。
車就停在不遠處,兩人已放棄了打傘,打算速戰速決。
景和春剛打算邁步,翟以霖突然脫了襯衫遞過來,“稍微擋擋。”
“啊,你拿着吧。”她苦惱道。
“我不用。”翟以霖态度堅決,“你不要我就扔了。”
她總是犟不過他,只好接着。
僅百來米的路程,從頭到腳卻濕了個透,雨水帶着秋夜的沁涼,寒得人刺骨。
兩人沾染一身雨水上車,司機大哥也沒說什麽。
雨刷器矜矜業業地工作,卻是徒勞無功,接連不斷的雨水潑向前擋玻璃,前方的路模糊一片。
幸好當時讓王叔提前回家了,這也太難行車。
景和春慶幸完,又開始擔心起這位司機大哥,“師傅,咱們這能行嗎?”
大哥樂天派地笑着,聽這口音是北方人,“甭擔心!我這輛是咱是國産最牛叉的硬派越野,能涉水的!”
聽他這樣信誓旦旦開口,景和春還是憂心,目光緊緊盯着周圍。
他們是真在水上行車了,不,準确得說是行船。
性能倒是真如大哥所說的“硬派”,半個車身都在水裏了,他們內部還是幹幹淨淨,沒進一滴。
就是行駛得極慢,不知要猴年馬月能到家了。
景和春內心還是急着,卻沒有辦法,下意識扭頭看一眼翟以霖,視線像是被灼燒一般,又猛然彈開。
靠。
她難得罵了句髒話,臉燙得要燒起來。
□□啊?
她都不願想此刻是什麽丢臉模樣了,還維持着最後的面子,僵直着上半身,目不斜視。
腦海中卻不斷閃回剛才的畫面,無袖背心,寬肩窄腰,薄肌冷白皮——這單拎出來都是絕殺吧?
“芽芽……”
“——你先閉嘴!”她反應極大地打斷,沒敢扭頭看,紅透的耳尖卻暴露無遺,“保持安靜,別過來,別打擾大哥開車。”
司機大哥:“……”
本以為維持着這般勢态,耐心等等就能回去了。
怎料剛才還言辭鑿鑿的司機大哥,倏然開始唉聲嘆氣,歉疚地透過後視鏡看着兩位小客人。
“小夥、妹子……挺不好意思和你們商量個事兒,你們定的位置太遠,這車再能耐也行不動再遠了,不然等會兒給你們找個酒店或者旅館下,成嗎?價錢都好說,主要是我怕送了你們啊,我回不去了!暴雨天,咱們互相體諒下,實在對不住!”
兩人其實都預料到了這個結局。
翟以霖好說話地點頭,“行,價錢我照常付,看您是新車,多出來給您洗車。能送到這兒我們已經很感謝了。”
司機瞧他一眼,“懂行啊!”
“恰巧聽說過這臺。”翟以霖自謙開口。
上個月才發布的,就算是第一批車主,用到現在也還算新車。
剛滿一個月就拉出來接客,還遇上這麽艱辛的一戰。
真不容易。
景和春聽他解釋完,忍俊不禁。
緊接着意識到自己被他逗笑,倏然又假裝不在意地板起個臉,扭過頭輕哼一聲。
“怎麽?”
她沒吭聲,把他已經濕漉漉但起碼能稍微遮點的襯衫扔過去。
聲音悶悶地說: “……你穿好衣服再和我說話。”
也不知道翟以霖是否領會到她意思,總之的确沒再靠過來了。
景和春仍感羞赧,一直別着臉,因而沒看到他因為得逞而翹起的唇角。
大哥将他們拉到一家挺正規的連鎖酒店放下,雙方道謝道別。
她與翟以霖站在檐下,靜靜看着這輛小車搖搖晃晃地匿于這暴雨之夜。
今晚情況特殊,酒店大廳有不少和他們一樣臨時過來避雨的住客。
翟以霖那件襯衫又到景和春身上了,她一身濕漉漉地湊到前臺,“姐姐,今天還剩什麽房間?”
酒店前臺是個還挺漂亮的年輕女人,估計也就二十出頭。
雖然在同景和春說話,眼睛卻一瞬不眨地盯着她身後的翟以霖身上。
他裸露在外的肌肉沾着要掉不掉的雨水,在酒店大堂锃亮的燈光下看起來白得發光。
俊朗五官被雨水打濕後顯得更加清晰,眉眼深邃,鼻梁高挺,帥得很客觀。
最要命不是臉、不是露出的手臂,而是已經被打濕的上身。
純白棉質背心極透,精瘦腰腹若隐若現,溝壑分明。
剛才車內燈光昏暗,注意力也沒刻意放着這上面,景和春還不知道畫面這麽限制級。
別說那位前臺,她都移不開眼。
饒是如此,景和春還是不動聲色擋在他前面。
前臺悻悻收回目光,繼續開口,“別的不剩什麽,大床房多着呢。”
景和春聽聞松一口氣,總算是沒出現小說、電視劇中只剩一間房的爛俗劇情。
她盈盈笑着,拿出身份證,“麻煩幫我們開兩間……”
“開一間最好的。”
翟以霖的手越過她,慢條斯理在臺面擱下一張卡,發出一聲輕輕脆脆的聲響。
景和春一噎,猛然擡頭,被打濕的頭發甩了他一臉水。
巴掌大的小臉盛滿憤怒,“翟以霖,我給你臉了是不是!”
她聲線細,就算壓低了音,開口說什麽都沒威懾力。
翟以霖沉吟片刻,目光落在她面龐,像是分辨她此刻情緒的容忍度是多少。
也不知他如何判斷,又得出了個什麽結論。
總之,他浸了水汽的聲線在微涼夜色中傳來,幹淨清透。
“外邊這麽大的雨,你不怕,我怕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