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共春霖一場
共春霖一場
狐疑擡眸, 景和春打量眼前這張熟悉的臉,很難再建立信任。
她想要拒絕,開口時卻哽住。
不知翟以霖是有意還是無意, 總之, 他成功了。
那話一落, 讓原本淡定的她, 不由自主往可怕的方面去想。
黑雲翻墨的暴雨之夜,封閉安靜的陌生環境, 若是獨處, 不免在浩浩聲浪中生恐。
更何況……他們又不是沒一起住過。
在當下這般特殊的時刻,一切好似都被合理化。
景和春暗自忖度, 竟不覺得翟以霖的提議有什麽不對。
她t抿唇, 沉吟半晌,向他妥協, “那行……不過有套房嗎?”
算是一個折中的方案。
前臺那位女士在電腦中檢索片刻, 驚喜道,“正好還剩一間,現在就為兩位辦理入住嗎?”
景和春眼眸發亮, 忙不疊點頭,“好。”
接下來, 事情順利得出乎意料, 翟以霖在臺邊完成辦理入住的手續, 有條不紊地登記,遞上證件卡片。
景和春不由松一口氣,鼻息間都緊縮着雨夜的潮濕。
極端境況下相依為命的陪伴, 讓她的态度終于軟和下來,對他不再那般抵觸。
Advertisement
至少沒再和他嗆聲, 安靜地彎彎唇。
手續辦完,翟以霖把房卡遞交給她,像是将什麽大權主動奉上。
景和春一聲不吭地端詳,按照其上印着的房號乘上電梯。
總算找到了歇腳的地方,像是風雨中飄搖的兩朵浮萍,終于在此刻找到了安身之所。
去房間的路上,她忙忙碌碌地用手機回複長輩與朋友的關心。
緊繃的神經已經放松,景和春渾然未覺地推門插卡,進屋逛了一圈才發現不對勁。
——被騙了。
“這還叫豪華套房呢……”她緊着牙關,氣悶道,“不過就是個單卧室。”
一室一廳一衛,百來平米的地方,寬敞是寬敞,統共也只有一張床。
這和大床房也沒區別啊。
“怎麽。”含笑的聲音從身後響起,他輕聲問,“芽芽親自挑選的套間,不滿意?”
她正怏怏不樂,沒理會。
他分明知道她的意思。
翟以霖半晌沒聽見聲,側眸朝她那邊看了眼。
她脫了鞋襪,光着腳踩在地毯,邁着小貓似的步子來回踱。
窗外風雨聲震耳,房間避無可避地帶着潮濕,地板上留着好幾串濕噠噠的腳印。
大的是他的,小的是她的。
他換了雙一次性拖鞋,鄰起另一雙小的放在她邊上。
接着動身,把房間各處的窗戶閉上,營造一處屬于他們的諾亞方舟,勉強躲避狂風驟雨的侵襲。
景和春沒發現他放過來的鞋,正滿目愁容,“那我現在打個內線,等會如果有空出的标準間或者雙套間就讓……”
正嘀咕着,冰涼腳踝倏然被一雙帶着熱意的掌心包裹,她心跳漏了一下,下意識地縮回。
卻很快被一道不重不輕的力氣霸道拉回。
低頭看,翟以霖半蹲在她腳邊,拿一條幹燥潔淨的毛巾擦了她的腳,而後為她穿鞋。
景和春雙眸忽閃,驚愕地環顧四周,目光不知該擱在哪兒。
他的聲音從身下傳來,“去洗澡。”
兩人渾身濕透,再不沖個熱水澡估計會感冒。
景和春抿唇,又提起剛才的事,“那我們還是再開一間,這樣睡不了。”
淮寧已随氣溫的驟降而邁入秋季,不适合像夏天一樣打地鋪;
除此之外,套間裏也沒有寬敞的沙發,完全不夠他一個逼近一米九的男生睡一晚。
景和春抱着商量語氣同他開口,自認為算是耐心。
翟以霖好似沒聽到這句似的,“你先去洗,我給你找毛巾。”
她好言好語開口,半晌卻沒聽聞一句回複。,頓時有些生氣。
心裏的火瞬間蹿上來,她納悶着,不知他為什麽要這樣略過她的問題。
于是,景和春也不答他的話。
突然蔓延的沉默,如洪水般淹沒咽喉,帶來窒息感。
他偏過頭,目光躲閃,景和春這下篤定他今晚所有舉措的意圖。
在機場不肯離去,在前臺要把兩間換一間。
她是單純到什麽地步,才會再一次相信他,上他的當。
“翟以霖,你故意耍我的吧?”
被點到名字的人擡眼,眼眸在昏暗卧室中漆亮,隐隐有閃爍的光。
翟以霖蒼白反駁:“不是……大晚上,我不放心你。”
景和春算是聽笑了。
“你又憑什麽認定,我和你在一起就安全?”
直白且不留情面的話足以讓氣氛降溫。
沉默蔓延。
翟以霖一言不發,維持原來蹲在她腳邊的姿勢,沒被這陣仗趕走。
兩人好像在暗暗較勁,誰也不肯讓一步。
景和春忍無可忍,揚聲,“你怎麽就這麽不愛聽話,難道非要賴在我身邊麽?”
明明她一切都是為他考慮,他卻偏偏不領情。
他的拇指在她踝骨上摩挲,帶着絲絲縷縷的癢意。
翟以霖仰頭,清俊眉眼毫無遮擋地在眼底展露,以一種臣服姿态,渾身濕透,眸底像含着一汪水,“芽芽,先去洗澡好不好?”
景和春吃力地從他掌中抽出,踝關節被掐紅。
翟以霖瞬間松開,不忍心再以強硬手段把她拉近。
她只是垂眸看過來一眼,他卻能在微毫細節中發現态度的變化。
她又對他築起高牆。
他起身,湊近不斷後退的她,克制着沒再觸碰,手臂線條緊繃。
景和春被他逼至牆邊,翟以霖沒再上前,終于承認,“是,我就是在賴你。”
“……你對我怎樣都行,就是別趕我走,行麽?”
生怕哪句話讓她不順心,翟以霖句句小心翼翼。
猜到是一回事,聽他親口承認又是一回事,她真是頭一回見這麽死皮賴臉的他。
景和春氣得夠嗆,想到兩人之間各方面的懸殊,不禁冷哼,“我能對你怎樣?翟以霖,誰玩兒得過你?”
每聽到她連名帶姓的稱呼,都能讓他的心刺痛一下。
“芽芽,別這樣叫我……”他也被問得一愣。
随後顫抖地握住景和春的手。
“你可以打我、罵我,你要是不開心了,對我怎樣我都絕不還手。我只是不想離開你,其餘任你處置……”
“你覺得我做得出來麽。”她扯出荒謬的笑,“你不記得了,我說過最不願的就是看到你受傷,不喜歡你拿自己身體來玩笑,那就更不可能對你做這些。”
翟以霖随之一震,呼吸起伏着,“好,之後不會了芽芽,我保證,我向你保證。”
他語速極快,低啞聲線中夾雜一起焦急,“我也可以很聽你話的,只要你讓我留在身邊……你做什麽我都同意,你說什麽我都願意。”
“你會聽我話?”她嗤笑,停頓片刻。
翟以霖幾乎是不假思索點頭,剛欲開口,又被她刻薄冷漠的話給打斷,“你是狗麽?”
少年的表情有一瞬的凝滞,這句話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
如願看到他被噎住的表情,景和春輕扯唇角。
她突然來了興致,身上防備的刺兒根根卸下,向他眨眨眼,玩味開口。
“你會像狗一樣聽話嗎?”
那雙眼睛靈動地笑着,終于找到了有意思的事,她不覺得在羞辱,不覺得哪裏荒謬,所以理直氣壯地緊逼。
“你應該不知道吧,”景和春湊近,同他耳語,“我一直都覺得你聰明,忠誠,像一只邊牧。”
頑劣。
任誰看了這幅場景,都得雙頰漲紅地罵一聲頑劣。
景和春本人也承認,确實有點過頭。
她扶着他的肩膀,輕輕向外推,從少年與牆的桎梏中擠出來。
手放下後,她不着痕跡地在身上拍了拍,語氣很不走心地道歉。
“不好意思啊。”
木了半天的翟以霖,在這個時候突然開口。
“我知道。”
“……什麽知道?”
“你把我當狗,我知道。”
景和春皺眉,像是在質疑這句話的真實性。
是她聽錯了嗎?
她轉身回頭,模樣怔然地看着他,半晌無言。
翟以霖輕輕握住了她手腕,冷不防地将她的手掌搭在了他的頭頂。
漆黑的發還沾着雨水,被洇出墨一般的濃,這樣一顆濕漉漉的、柔軟的腦袋就放在她的掌心之下。
這回,神色錯愕的反倒是她。
在景和春出乎意料的目光中,他先是極為緩慢地蹭了蹭她的手心。
随後腦袋向前探,倏然湊近,埋進她的脖頸之間。
渾身濕透,緊緊相貼。
無限接近于零距離,這樣的姿勢太過犯規。
他濕潤的發、熨燙的身體抵着自己,截然不同的兩種溫度、觸感,讓景和春一時僵住。
頸動脈存在感極強地律動,他找到這塊附近的皮膚後動作就變小了,只安靜地待着,好似一同感受到了彼此的心跳。
灼熱的呼吸卻還在噴灑,若有似無,酥酥癢癢,位置胡亂地遍布她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膚。
一說話,這份滾燙更甚,他暧昧不清地開口:“可以。”
不就是給她當狗麽。
有什麽不可以的。
景和春呆滞在原地,完全被他的主動吓懵了。
“你——!”她氣結。
渾身的體溫都升高了,景和春瞪大雙眼望向他,撞進少年黑熠熠的瞳仁。
“現在t可以去洗澡了嗎?”翟以霖耐心重複。
“還是說,”他故意停頓,“需要我說出某種稱呼?作為你的狗。”
“……”
她像是折服于他的厚臉,又或許換種說法,是沒想過他會在自己面前放下自尊與顏面。
景和春想不明白事情發展怎會這樣,良久之後也只能語氣硬邦邦地開口,“……跟我過來。”
她一臉郁悶地将他叫到浴室跟前,“停,我沒讓動就別動。”
內心雖拿不準目前的狀況,說出口的“命令”倒是都很管用。
景和春內心亂成麻線,理不清頭緒,幹脆收回在他臉上打量的目光。
她進了浴室,掩着門沒關緊,透出一條縫隙,兩人此刻一門之隔。
随後,窸窸窣窣的聲音在自帶混響的浴室內被放大。
正琢磨着她要做什麽,聽到裏面傳來悶悶的、沒好氣的一句,“衣服你洗,等我出來了要吹幹。”
翟以霖耳根燒起來。
景和春在脫衣服。
她每脫一件,就借着這道縫隙朝外面扔出來一件。
僅僅只露出一截細嫩手臂,像是上好的羊脂玉,在燈光下凝着霜雪的潔白。
卻已足夠讓他浮想聯翩。
翟以霖沉默地接着,喉結難耐地上下滾動,正要離開,又聽到景和春別扭補充,“……用洗衣機。”
好可愛。
她在擔心他手上的傷。
翟以霖淺淺彎眸,溢出低低的笑聲。
“知道了。”
景和春把身上濕噠噠的衣服扔出去,只剩貼身的內衣褲。
這些還是不讓他效勞了。
她将它們換下,裝在盆中,暫時擱置在門口的洗漱臺。
進了淋浴間,把門損失,确保嚴絲合縫,絲毫不漏,這才放心。
抛下一天的跌宕起伏,景和春大腦放空,迅速沖了一個澡。
抹藥發膜,她趁着等待時間,将身子裹好,想把自己那一套內衣褲洗了。
去洗漱池看,盆子已經不在。
景和春腳步僵住。
……?
不是吧??
淋浴區在浴室最裏側,是單獨的封閉區域。
她在裏面洗澡,外面的洗漱區一牆之隔,她沒刻意察覺有什麽動靜。
是翟以霖?他什麽時候進來的?
還有那些……難不成被他拿去洗了??
景和春定在原地,一時無措。
茫然地抖抖眼睫,也不好意思就這麽開口問,只能繼續接下來的步驟,趕緊洗完從裏面出來。
與此同時,簡單洗過吹幹的打底T恤與外褲也已經被翟以霖重新放在門口。
景和春心情複雜地翻了翻,裏面還有一次性內衣褲。
好崩潰。
是她的來不及吹幹麽,所以在酒店買了?
景和春不敢多想,濕熱水汽蒸得她渾身紅透,明明才剛洗完,又不争氣地滲出了一身汗。
動作胡亂地重新穿戴好,裹着一頭濕發,她怯怯朝外看。
目光在刻意找她,景和春一點點邁步出來,冷不丁撞見他時,瞳孔猛然放大。
原先那幾近于無的背心,不知什麽時候被脫下。
少年光裸上身,靠在陽臺矮圍欄,泰然自若地用吹風筒吹着她的襪子。
好、好居家,好賢夫……
陽臺只一盞光線幽暗的小燈,又因開放式的布局,與夜色融合,使那個狹小空間被蒙上一層灰蒙蒙的濾鏡。
手臂的肌肉線條與骨骼走向在動作之間更加明顯。
即使在這樣黯淡環境下,他的身體還是透着一股飽滿而澎湃的少年氣,帶着極具觀賞性的美感。
同時,又與他手上拿着的粉嫩棉質襪格格不入。
景和春目光閃了閃,輕手輕腳走近,故作鎮定地打算接過,“我來……你去洗吧。”
她垂着眸,視線未與他相接。
直至翟以霖的聲音從頭頂落下,意料之外的一句,“我洗過了。”
“什麽?”她詫異擡眼。
翟以霖放下吹風筒,把她帶到室內,在客廳沙發坐下,襪子遞在她腳邊,“幹得差不多了,我給你穿上。”
見她自己接過也不惱,保持原來姿勢在旁邊等着,一邊繼續開口解釋,“我看這兒熱水分兩路管道,在洗漱區用水不會影響裏面,就拿桶接水,擦了身子。”
穿襪的手一頓,景和春表情産生瞬間的石化。
他的意思是,她剛剛在裏面洗澡的時候,他就在一門之隔的地方……也、也脫了衣服……
有什麽東西在腦內轟然炸開,她像是一臺飄着雪花的電視機,徹底停止運行。
她堵着一口氣,上不來下不去的,最後還是憋在肚子裏。
服了,要是早知道今晚會發生這麽多事,她打死也不會在機場與他說一句話。
也真怪這場雨,太不合時宜,不然他們怎麽會迫不得已關在同一間房裏。
再說,她洗了這麽久嗎?竟然能讓他把衣服洗了吹幹,還順帶把自己洗了。
果然,優秀的人都挺會管理時間的啊。
景和春郁悶地在心裏嘆氣,只能認了。
畢竟條件有限,這些都是沒辦法的事。
甚至還能誇他一句聰明,知道想辦法顧着自己,沒有在外面濕着全身傻等。
景和春垂下眼皮,望一眼半蹲在她身旁的他,意味不明。
“怎麽?”翟以霖耐心地問。
“沒怎麽。”她假意說着,視線卻在他裸露的肌膚上上下下地掃過,一飽眼福。
脫都脫了,她又不笨,這便宜不占白不占,不然多浪費。
也不知道翟以霖是故意還是怎麽,這衣服最後一直沒穿上。
他順勢把她按在沙發上,稍揚手中吹風筒,示意道,“給你吹頭。”
“這麽乖呀。”她極自然地接話。
不是“這麽好”、“這麽貼心”,她形容的是“乖”,也就是表現好、聽話、順從。
大多時刻,翟以霖不覺得“乖”是種贊揚。
它被放在馴服與被馴服的語境下,更像是一種PUA(精神控制),讓一個人的行為規範服從于另一個人的價值觀。
但她說便不一樣。
只要是她,說出這樣的字眼,像是給予他天大的褒獎。
他心甘情願入局,成為她的臣服者。
從小心思深重,她僅僅只說了一句話,翟以霖便彎彎繞繞聯想到這樣多。
讓他回神的是景和春仰臉朝他笑的瞬間。
站在身後,她一擡頭,就能與他垂落的目光相接。
視線中,那張小巧漂亮的臉蛋上,面部肌肉完全放松,雙眸彎成月牙船。
神色窺探不出任何心計,整個人水靈靈的,又感覺有些傻。
翟以霖沒由來地看楞,錯愕定在原地,擦她頭發的動作不自覺變輕。
她很快收回眼,那顆已經被他吹得毛茸茸的腦袋回正,又始料未及地往後仰,虛虛靠在他平坦的腰腹。
重量一點點過渡,而後,她上半身都靠過去,安靜倚在他懷裏,像是找到一處歇息的舒适地。
翟以霖維持原本站在她身後的姿勢,倏然僵立不動。
她烏黑的發絲有的被壓實,有的被風吹動,絲絲縷縷地蹭着他腹部的肌肉。
在景和春看不到的地方,他光裸着的、與她腦袋相接觸的皮膚,肉眼可見地變紅。
滾燙的燥意以之為中心蔓延擴散,
翟以霖克制着穩住心緒。
他暗自念着,他們應該算是和好了。
景和春不絕情地要走,不狠心地與他疏遠。
他們還與從前一樣。
她接受他最真實的模樣。
而他能坦然地、自在地與她相處……甚至有一個名分。
這一切都像是一場夢。
翟以霖酣暢地徜徉在自己的美夢中。
而此時,景和春在想,這樣也不錯。
不過是養了一只聽話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