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共春霖一場
共春霖一場
聽說, 那場暴雨在淩晨三點之後終于漸漸微弱。
景和春對此一無所知,她身體太過疲憊,每一根神經都在開小差。
吹頭發的時候就靠在翟以霖身上打盹, 等差不多幹了, 被半拖半抱地帶上了床。
印象中, 翟以霖那時問了她能不能待在一個房間, 是要留下來的意思。
他雖擺出正人君子的模樣,光明磊落地提前詢問意見。
還不是趁她不備。
景和春當時被困倦淹沒, 只能憑借僅剩的意識點點頭。
迷迷糊糊地引狼入室。
但這頭狼也算有底線。
他将客廳的兩個神似豆腐塊的方形小沙發搬進房間內, 和卧室自帶的靠椅拼接一起,勉強湊成了一張窄窄單人床。
隔天起床時, 景和春觀察過那個“臨時搭建床”, 被子已經被翟以霖整整齊齊疊好放在一頭,與這小床規格極不匹配, 怎麽看怎麽擁擠。
她無法想象翟以霖一個一米八幾的大男生, 是該以怎樣地方式舒展四肢,又t會是以多麽憋屈的姿勢睡了整晚。
擡眸正好撞進他的眼,少年黑發垂順地搭在額前, 一身寬松居家服,像是趁着雨歇買的, 她也有兩套新放在枕邊。
他站定在不遠處, 與她的床隔了段距離, 這時帶着恰如其分的邊界感,正手持一個白瓷碗,問她, “餃子能吃多少個?”
瓷碗上空的小塊區域冒着熱騰騰的白氣,像是剛出爐, 景和春不介意地下床,湊過去瞧了眼。
Advertisement
白花花的餃子皮,鼓鼓囊囊的餃子肚,個頭不小。
“十五……”她頓了半晌,改口,“十個吧。”
翟以霖點頭,“要什麽蘸料。”
“我到時候沾點老幹媽就好。”
她說完,就被翟以霖趕去洗漱,說完便擡步離開。
景和春站在原地沒動,望着他的高瘦背影,目光一瞬不眨。
從前的每次單獨相處,他們之間再怎麽親密、再怎麽熟,也不會像現在這般日常化。
在只有他們的空間裏,彼此的存在感揉進生活中的每個細枝末節,處處都是對方的痕跡。
就連早餐吃幾個餃子、蘸料放什麽也被拉入其中。
景和春有些不适應。
有段時間,她一直在想。
人們挂念在口中的“家”是怎麽形成的。
有了房子叫家嗎?有了伴侶算家嗎?孕育後代是家嗎?
人生路那麽漫長,他們在家裏出生,在家裏長大,長大之後卻不得已離開父母,尋找一個新的家。
景和春只剩奶奶。相依為命的這些年,奶奶總是早早地将她未來的婚事挂在嘴邊。
她放心不下,怕自己走了之後景和春就成了孤單一人,舉目無親。
所以景和春心裏也漸漸生出了一個關于家的執念。
從前她不明白,現在仍一知半解。
但似乎在今天早晨這幅場景中失了神,琢磨出了點什麽別的。
家不是在某一個确切節點突然冒出來的,而是在細水流長的生活中慢慢現形的。
家是一種感覺。
這種念頭突然冒出來,尤其是在與他相處的時候冒出來,讓景和春吓了一跳。
她的潛意識……會幻想和翟以霖有一個家麽?
聽上去好遙遠、好不切實際。
她不是很期待,細想又覺得也不算什麽壞事。
那如果換成其餘人呢。
景和春還沒考慮過。
-
因這場幾年一遇的暴雨,他們臨時在外住了這一晚。
淮寧公共基礎建設還算到位,大部分區域排水都做得很得當,隔天還在下雨,但情況遠沒有昨天那樣糟糕。
吃過早飯,兩人與各自家長說了聲,王叔答應來接。
他們午飯前就回家了。
離開的時候,景和春總感覺自己忘拿了什麽東西。
整個上午,翟以霖沒提及她昨晚睡着後的情況,也沒故意顯擺自己得逞,與她住在同一房間。
如今,景和春越來越看不懂他,不理解翟以霖的腦回路。
他的喜歡有點病态,就像是賴定她似的,不放過任何一個能夠共處一室的機會。
但他不逾矩,不做任何出格動作,甚至甘願擠在并不寬敞的沙發。
大費周折、費盡心機的這番舉措,目的好像并沒有那麽不純。
他就是想看着她,想感受彼此的氣息,想尋求與她同一封閉空間內的安全感。
她不知道,睜眼就能看到彼此,是翟以霖最喜歡的小細節。
以至于之後的日子裏,景和春在家裏、在學校阖眼小憩,總能在醒來後第一時間看到一雙眼睛。
就像是守着自己的獵物一般,他望向她,黑眸沉靜,在相撞的那瞬間擦出些光亮。
就這樣靜靜看着,神色甚至不會産生一起被抓包的慌亂與愧疚。
每每如此,緊接着又會聽到他行若無事地開口說話,找些什麽無關緊要的話題。
這事兒要是細想,其實有些可怖。
但景和春偏偏是不會細想的人。
她還有那麽多事要幹,哪有空在意這麽多。
她與翟以霖在心照不宣中“和好”,關系回溫,沒有之前那樣熱絡,倒也相處得很舒服。
最主要的是,每晚輔導重新提上日程。
家庭教師複職,景和春很高興。
雖然有時候目光太過大膽,動作不太規矩,起碼教得仔細,講得認真,還不厭其煩地日日造訪,景和春倍覺感激。
她把這事大致告訴了林蕊,沒有講太多細節。
林蕊表示驚詫,原本打算發的消息改為一通語音電話,她在連接後急忙問,“所以你這是——利用他?”
“不算吧,他挺樂意的啊。”景和春啃了一口蘋果,在嘴裏咬得嘎吱嘎吱脆。
誠然,她願意和好摻雜了許多外在因素,對他另有所圖。
可也是真的,不覺得有哪裏不好。
若要這麽算,不肯放手的是翟以霖,她勉強自己延續這段關系,為他提供了情緒價值,他付出點什麽不為過吧?
林蕊頭一回見人把“利用”說得這樣理直氣壯,聽完景和春這樣一反駁,自己的思路好似被帶着走了。
有句古話說,“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她卻覺得這兩人的情況恰恰相反。
因為她感覺這個翟以霖就不是正常人,景和春現在也有點不正常的趨向……
兩人湊到一起,各自的想法、相處的模式,當然不是他們這些常人能懂的。
輪不到她說話,林蕊不打算插手。
她們之間的話題也被其餘更重要的事淹沒。
日子一天天地過,高強度的複習讓誰都吃不消,高三給人的疲憊感後知後覺漫上來。
像是一場馬拉松,中途放棄是大多數,只要能堅持到最後,成績便一定不會太差。
她們平常見不到面,只能隔着網線相互打氣。
林蕊有時候挺羨慕景和春的,小地方與大地方在各個層面都沒得比,每每聽到她在聊天中提起瑣事,又或是看她微博記錄日常,林蕊恍若接觸到截然不同的另一個世界。
在教育方面差距也大,景和春向她分享的筆記、講題的思路,是小城鎮的師資水平教不出的。
景和春緊緊握住了這次機會,沒有因別的事而錯失任何,林蕊為她高興。
-
每天過着重複的日子,高三的前幾個月過得很快。
翟以霖是明事理的人,自從兩人關系緩和,便安分起來,從不影響她學習。
生活很平淡,也很順心,景和春以為會一直這麽過下去。
卻還是發生了讓她郁悶的事。
徐牧筠近來态度尤其反常。
他們之間的交流頻率本就極低。
而這段時間以來,在寥寥幾次的對話中,他的語氣較以往冷淡多了。
分明是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是一個言出必行的人,上次答應過國慶相聚,便不會随意将這句話抛在腦後。
等真到十一假期那幾天,徐牧筠卻假借忙碌之由推辭,輕飄飄地違背承諾。
景和春知道他的性格。
若是直接問,怎麽也不會從徐牧筠口中撬出答案。
她只能悶頭思索。
自顧自琢磨一陣:上次暴雨夜,他的言辭還與從前那般溫潤體貼;而之後卻有所不同。
她猜測這便是時間節點。
順着這個具體時間信息去找,終于有了答案。
那天,疾風驟雨突降淮寧,她被迫之下爽約徐牧筠。
狼狽收拾了一整晚,等到終于安頓下來,景和春倒頭就睡。
——手機裏卻有一通他的未接電話,來自淩晨十二點。
當時沒接到,此後也不知情,放任自流。
直至從時間的塵土中翻出這通電話,記錄顯示呼出1分31秒,景和春茫然。
她不知在這短暫的九十幾秒內發生了什麽。
卻能輕而易舉想到是誰接通的。
她久違地翻越陽臺,擅自闖入翟以霖房間。
一時心急,沒料到屋主不在,翟以霖還沒回,忙于處理學生會的工作。
來都來了,她沒有調頭折返,幹脆在他房內等他。
景和春推門進去,仍是不适應環境的黑暗,很艱難地辨識方向,最後別無他法地開了房間的燈。
除此之外,景和春沒再動他房間一絲一毫。
只是随意地坐在地毯上,倚在牆邊,掏出随身攜帶的單詞本開始記背。
始料未及的,她睡着了。
而意料之中的,她徐徐掀眼,撞進翟以霖的視線。
少年毫不遮掩地打量她,帶着一種漫不經心的閑适。
周身散逸的氣質極具侵略性,像是看待一只不知天高地厚、無所忌憚而闖入狼窩的兔子。
即便如此,這只狼卻遷就着她的姿勢半蹲,高大身子被迫折疊,那模樣,着實委屈了他。
這樣一看又不可怕,徒增幾分反差。
當然,景和春的反應也不如兔子般畏畏縮縮。
她目光不避不閃,身子不退不讓,幹脆以這般姿勢、距離t,先一步開口,“我們被暴雨困在酒店的那天,在我睡着後,我手機有電話嗎?”
他誠實應聲,“嗯。”
“是徐牧筠?你接了為什麽不和我說一聲。”她疑惑着開口,語氣中帶着幾分埋怨。
他們離得那樣近,一開口,溫熱氣息就能噴薄着鋪向對方。
他視線垂下,不知又落在了哪兒。
開口只是輕描淡寫:“忘了。”
“……?”
景和春更是狐疑,觀察者他臉上神色,不知真假。
“那他和你說了什麽,還記得嗎?”
問完,在片刻的沉寂之後,她不可置信繼續道,“不會也忘了?”
“嗯。”
聽到這理直氣壯的一聲,景和春瞬間頭大。
“你還有理了?”
她倏然不願再繼續問下去,撐着他的肩膀,費力站起身。
猜也能猜出,徐牧筠大概是因為聽到翟以霖接了電話,而不開心。
景和春叫他筠哥哥,心裏也的确把他當親哥哥,他一定也把自己當妹妹看待。
若是以這樣的角色、這樣的立場出發,他的确有産生不悅的資格。
畢竟他在的視角中,他們才剛吵過架。
結果又這樣一聲不與他吭地和好,他難免接受不了。
搞明白事情經過,景和春不再糾結。
翟以霖見她要走,當即拉住,終于承認自己的不是,“對不起。”
景和春停下來,手腕被他圈在掌中。
她沒說話,翟以霖霎時有些慌亂,“我錯了。”
景和春還是不吭聲。
她別過頭。
翟以霖察覺事情與他設想中的有異。
于是語氣試探着問:“你不怪我?”
也不是不怪。
景和春現在很亂,甚至有點委屈。
不管翟以霖的隐瞞是有意還是無意,這都并非重要的。
景和春固然埋怨他,卻更讨厭徐牧筠在沒有任何溝通的情況下,而對她忽冷忽熱的态度。
翟以霖附身靠近,還在等她的回答。
這樣一個乖巧、貼心的傾聽者,輕而易舉攻破她的心房,景和春不自覺吐露。
“無論你們說了什麽,我都沒摻和進去。”
“電話不是我打的,也不是我接的——徐牧筠要是在我面前擺臉,就是他的不對。”
她看起來真有幾分苦惱,甚至氣憤。
翟以霖雖心疼,唇角卻很不厚道地翹起。
他沒想到事情的結果會向他這邊傾斜。
別有用意的一通電話,在她面前輕描淡寫的解釋,他這番“無恥”之舉,自損幾分,攻擊效果卻極強——
把徐牧筠在她心中的印象貶低得一落千丈。
值了。
不過他的确沒說謊,那晚具體說了什麽,翟以霖已經記不太清了。
電話接通後的第一秒,徐牧筠心急如火詢問她情況。
翟以霖不疾不徐開口打招呼,僅僅一個“喂”字,就能讓電話那頭的男人沉默。
這個挑釁,讓一分半鐘的通話,有整整一分鐘是在無聲中度過。
徐牧筠似乎是在花時間消化兩人生更半夜共處一室的事實,又像是已經猜到什麽、被他氣得不輕。
總之,語氣僵硬地詢問幾句情況後,徐牧筠忍無可忍挂了電話。
翟以霖覺得,他也不過如此。
和之前那幾個一樣好解決。
他一邊占了便宜,一邊安慰景和春賣乖。
“真的?他徐牧筠竟然是這樣的人?”他的聲調柔得能化成水,“芽芽別氣,不要放在心上,不值得,別氣壞了。”
翟以霖佯裝善解人意,“他肯定是遇到什麽不順心的事了,絕對不是有意冷落你的。”
事情一直到這兒,已經被他帶偏。
景和春無瑕顧及他們當晚到底說了什麽,只對徐牧筠的态度耿耿在懷。
最後,翟以霖摸摸她的腦袋,含着笑意,凝了她好一會兒。
景和春情緒冷靜了不少,繃着小臉扭開頭,從他掌中掙脫,像只傲嬌的小貓。
“你笑什麽。”她氣哼哼問。
“我笑呢,幸好你是這樣的姑娘,”他輕聲,發自內心地說,“你不會讓自己受委屈。”
比起保護她,不讓她受委屈,翟以霖更慶幸看到她對自己的保護。
他們對她的愛慕,出現雄性間的較量。
但這不是争奪戰,滋生的火花絕不能波及她。
真要形容,更應該是以她為主導權、選擇權的打分制。
景和春無需背負任意一方的情緒。
翟以霖慶幸她知曉這一點,也警醒了他這一點。
要想在她心中擁有更重的份量,就得做得更好。
另一邊的徐牧筠已經足夠難過,又在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情敵踩一腳。
由此遭到景和春的冷落,一直到冬天。
可惜,翟以霖不是次次都如這般僥幸的。
挑釁、擾亂的事幹多了,總有不占理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