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共春霖一場
共春霖一場
“期待”二字從她口中說出, 翟以霖眸光稍凝,手都緊握些。
心跳不由加快幾分,止不住的快意插着翅膀飛湧而出。
他輕聲笑, 有些突兀。
在景和春疑惑的目光看過來時, 他最後說, “沉着應考。”
“好, 你也是。”她做了一個握拳的手勢,眉眼彎彎地笑, 此刻流露出的神色尤為真摯, “我相信你。”
盡管隔着屏幕,也算是親口祝福。
兩人心照不宣地明白, 提前這麽多天說, 意味着在這之後,不會再有這樣的視頻通話。
第二天, 景和春還是收到了翟以霖寄過來的資料。
他下的是加急單。
她發去道謝的信息, 他沒回複。
除了學習之外,聊天框裏再沒出現過別的。
他們都是明辨是非的人,俗話來講就是拎得清。
這樣的關鍵時刻, 誰都不會過度打擾,以免影響對方的發揮。
6月8日那天, 随着最後一門英語考完, 今年高考落幕。
景和春動作利落地收拾好備考袋, 被人流裹挾着出校門,周圍一片哄鬧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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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加油團也不少,奶奶和陳爺爺捧着一束向日葵, 翹首以盼地往人群中望。
徐牧筠沒來,但徐叔吳姨特意推辭了這幾天的工作, 正舉着手機記錄這一刻。
景和春大步飛奔,衣擺發絲飛揚,書包裏的幾支筆晃呀晃、發出一陣脆響。
她與奶奶抱了個滿懷,神色皆是自信。
瞧她這副樣子,幾位長輩便沒多問。
奶奶眉開眼笑地摸摸她的腦袋,說要帶景和春吃香的、喝辣的,好好犒勞辛苦已久的她。
高考後的日子如想象中那麽快樂。
畢業聚會、升學宴、對答案、填報志願……往後的一系待辦事項将日程填滿。
景t和春在處理完禾傑市這邊的事情後,又馬不停蹄地坐車來了淮寧。
這回是跟着奶奶一起來的。
成績還沒出,但林翠福為了感謝程家、科任老師以及景和春關系親近的幾位同學這一年多的照拂,執意要請大家吃頓飯。
程家作為名義上的東道主,實在有些過意不去,歉疚是他們沒有登門拜訪。
于是定下半個月的酒店,安排祖孫倆入住,包攬這些天的衣食住行。
來淮寧這麽久,這是景和春第一次抛開學習的壓力,與最親近的奶奶相伴,痛痛快快地玩了好幾天。
她把這一年來看過的漂亮風景、吃過的特色美食挨個帶林翠福領略、品嘗。
還完成了這幾年一直心心念念的願望,給奶奶買了一臺智能手機。
景和春手把手教,将基本功能一點點告訴她。
林翠福注冊微信後,發的第一條朋友圈,就是誇贊自己孫女孝順。
可惜奶奶身體不如從前,經過這段時間太密集的外出游玩,身體吃不消,沒過多久就先行離開。
而景和春關于填報志願有些拿不準,想參考杜老師的意見,打算過段時間再走。
她留在淮寧,繼續住在程家。
期間,景和春如約參加一班同學舉行的同學聚會。
這才剛畢業,班上的整體面貌已經煥然一新。
五顏六色的發型,如集郵般出現在一起,效果差距極大,從天上到地下。
有人潮得都不敢認,有人翻車成非主流殺馬特。
而換下校服,可以放肆打扮的女生們,各有各的美,讓人眼前一亮又一亮。
景和春還沒開始學化妝,卻也興致盎然地加入讨論。
最值得一提的,是班上突然成了好幾對。
不知是景和春消息太過于閉塞,還是那些情侶藏得太好,如今竟像海面下的礁石、貝殼,退潮之後,盡數冒了出來。
她混入起哄的人群中,免不了吸引炮火,最後成為話題的中心。
好幾個女生還明目張膽,連帶翟以霖的大名。
她從頭到尾都是笑吟吟的,不怎麽破壞氣氛。
卻也從沒給過一句準話。
話題一輪一輪地換,昨天出的成績又被翻出來讨論。
班上只有他們兩人上了七百,甚至景和春還比翟以霖高三分。
不時有人朝這邊道賀。
翟以霖不再端着學生會的架子,同大家一起玩樂,任他們開玩笑。
席間,頻頻側眸看景和春。
她性格好,開得起玩笑,已經被人敬了好幾輪酒,紅暈浮上皮膚。
他們不坐一桌,翟以霖目光停滞,她卻不常回望,幾乎沒有什麽眼神對視。
翟以霖總覺得她最近态度不對,與前段時間截然相反。
他內心存疑。
但畢竟剛考完,她在禾傑與淮寧中反複奔波,要處理的事情太多。
翟以霖只當她無瑕顧及自己,依舊克制。
那幾所頂尖高校的招生辦已經打來電話了,有兩位老師甚至登門拜訪。
兩家的氛圍喜氣洋洋,喜報甚至傳遍了華玉灣。
他們分數接近,被同所學校錄取的概率極大,再不濟也能報到同一城市。
一些都已塵埃落定,他并不着急。
然而,比他急的另有其人。
酒過三巡,譚至齊端了兩杯果汁,向景和春道賀。
景和春接過其中一杯,他說完情緒飽脹的祝福,仰頭飲盡。
面上噙着讪讪的笑容,景和春淺淺抿了一口。
感謝他的好意,他是唯二沒向她敬酒的男生之一。
但她也不愛喝椰汁。
賀詞說罷,他卻沒有走的意思。
景和春隐隐有不祥預兆,心不在焉地應付幾句,不小心将滿杯的椰汁打翻。
在慌亂的道歉與諒解聲中,譚至齊陪同景和春前去簡單處理。
翟以霖拿着新買的衣服趕過去時,正巧聽到推入高潮的對話。
“聽他們說,你真的和翟以霖……芽芽,其實我覺得他這個人,和你想象的——不,和所有人想象的都有很大差別,你還是離他……”
“我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
她的聲音有舒緩的魔力,讓翟以霖高懸的心髒在此刻落地。
譚至齊哽了幾秒,千算萬算沒算到這一點。
“——你知道?”
“比你更清楚。”
景和春蹙眉,輕描淡寫答。
“你不覺得這種人很……難道不提防着點麽?”
她的音調徹底冷下來。
“我和他朝夕相處,我們的事,不勞你挂心。”
…
夏夜晚風吹來,微醺的酒氣在悶熱中散開。
路燈下,兩個步履緩慢的身形,近近遠遠,若即若離。
月光是啞啞的白,誰都沒開口說話,景和春往旁邊瞥一眼,不知道翟以霖聽到了多少。
她說最後一句話時,其實有些生氣。
她能看出譚至齊的心思,看在同學情面,一直和和氣氣地對他。
可他在背地裏挑撥是非,已經觸犯朋友間的底線。
所以才堅決地站在他的對立面。
但這話怎麽能讓翟以霖本人聽見。
她在別人面前再怎麽維護,卻不是選擇他的意思。
她不喜歡譚至齊,同樣也不願與翟以霖在一起。
景和春承認,她對他動過心,甚至她可以接受他性格中的陰暗面。
可他們出現的問題并非這個。
不知翟以霖心裏會怎麽想,景和春苦惱。
無法刻意解釋,只能憋在心裏。
手機鈴聲在夜色中響起,打破長久的安寂。
程乾宇在電話中催他們回家了。
兩家的大人都開明放任他們玩鬧,獨獨成績慘淡的程乾宇,遷怒于他們身上。
玩得越是開心,程乾宇越看不慣。
不過,電話打來還有一個事情。
程乾宇壓低聲音詢問翟以霖,“你們在外面玩什麽了?一班的都在?今晚那個臭小子有動靜嗎,還敢把主意打在我家芽芽身上?”
“——臭小子?”翟以霖沉吟半晌,“你說的是,姓譚的那位?”
不着調的語氣,含帶醉意,景和春不由頂着微熱臉蛋看他一眼。
程乾宇不假思索:“不然還有哪位……他沒幹出格的事?那就好。”
說到一般才察覺不對,分貝陡然拔高,“等等,剛才那語氣,你小子不會——”
景和春提了一口氣。
程乾宇激動:“不會告訴我,還有別不長眼的人?靠!”
“……”
翟以霖不與他掰扯,“沒腦子。”
“你罵誰呢?你還沒回答我——”
程乾宇不耐煩,剛欲追問,耳畔只剩挂斷的嘟聲。
這頭,他的聲音在夜色中堙滅,周圍靜悄悄一片,只剩下風聲與蟬鳴。
景和春咯咯笑着,看程乾宇吃癟就開心。
還沒來得及高興多久,才發現旁邊的翟以霖神态古怪。
唇角意外地上揚,目光出神地聚在一處,像是在想什麽,眼角眉梢帶着笑意。
瞧他這副春風滿面的樣子,景和春的表情僵在臉上,心裏亂糟糟地打着鼓。
直覺告訴她,那段對話真被翟以霖聽到了,甚至還……多想了,很多。
“景芽芽。”
還在納悶着,很快聽到他開口,景和春心裏敲響警鐘。
他問:“你喜歡百合還是玫瑰。”
心髒萎縮一般,頓頓地砸了半晌。
景和春木讷地看他,只想着——完了。
她不說話,翟以霖眉眼柔和地看過來,以為她醉了。
他自顧自在心裏決定,兩種都挑上。
良久之後,她才悶悶回答。
“其實我不喜歡花。”
接着湊到翟以霖面前,他眼眸幽深,卻藏着熠熠星光,淺淺笑意。
“……翟以霖?”她試圖叫醒他。
景和春算是看出來,其實是他醉了。
面對一個意識不清的人,她依舊耐心,“你不用給我送了,明白我意思嗎?”
這是變相的拒絕。
也不知道能不能讓他聽進一句。
景和春納悶地鼓了鼓臉頰,默默瞧他瞧了半晌。
“我們這樣,是走不下去的。”
“從前,你吸引我的是所有。可現在,我幾乎找不到那種感覺。”她帶着翟以霖坐在馬路牙子,像是和小朋友講道理一般,認真解釋。
“你所有的重心偏向我,已經吞噬了自己。”景和春沉默片刻,“翟以霖,你對我很好,我很感謝。但你對自己一點也不好。”
他不好好吃飯,本該正常的一天三餐,卻缺斤少兩;
也總以“習慣了”的借口,把自己困在黑暗的房間;
甚至,為了換取她的關注與同情,還做出那樣的事……
他真的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麽樣的麽?
如果她喜歡上翟以霖,絕不會希望他受傷害——盡管加害者是他自己。
這也會讓她難過。
過t不了多久,他們的感情會造成兩敗俱傷的結局。
該怎麽走下去呢?
景和春不會踏入這條錯誤的河流。
她寧可不要開始。
路燈下,他頂着白光,好像聽懂了,笑容有所收斂。
景和春低頭,突然說,“我約了徐牧筠,明天要去北京玩……飛機就在幾個小時之後。”
“正好……我們都可以冷靜一下。”
他沒應聲。
無可奈何,景和春長嘆一口氣,最後還是小心地扶着他,一起回家。
翟以霖目光遲鈍地落在她的手。
握住他手腕的,景和春的手。
他突然湊近,熟悉的男性氣息撲面而來,裹着酒氣,少年清俊的一張臉近在咫尺。
景和春大腦失序,卻忘了躲,任由他侵略。
他給了幾秒的停頓,景和春其實能躲開。
但她沒有。
意料之外的、尖銳的觸感,他咬住她的臉頰。
體溫驟升,渾身流淌的血液滾燙,景和春後知後覺退了半步,惱羞成怒地擋住臉,悶悶罵:“你是狗嗎!”
他被推開,不設防地踉跄兩步。
明明被她指着鼻子罵了,還低低地蕩出笑音,“芽芽希望我是,我可以是。”
他明顯喝多了。
酒精麻痹大腦,降低信息處理能力,這種現象被科學家稱作“酒精近視”。
他的思想已經很混沌。
潛意識排除了不願聽到的內容,他只在意最後一句。
她還要他。
要他當狗。
這無疑是一種接納。
可以發展為進一步關系的接納。
這晚,翟以霖徹夜未睡。
淺薄醉意在空調冷空氣中一點點消散,他的心意更加明晰。
想到她在別人面前維護他的模樣,翟以霖的眼眶濕了幾次,激動得難以抑制。
她的包容、接受,在真實與虛幻之間橫跳,他受寵若驚,又強忍着狂跳的心,說服自己相信。
翟以霖不敢睡,生怕是場風吹就散的夢境。
天都沒亮,他卻預定了最早營業的花店;擔心太早她起不來,反複琢磨着上門時間。
可是次日上午。
收拾完自己後,他還是在八點來到程家,捧花的手心冒汗。
他走的是大門。
程棟梁和餘錦君看着他這幅行頭,有些疑惑,還是熱情地将他迎進。
翟以霖态度坦然而認真,如實解釋。
他是來表白的——也是來确定關系的。
說完,程家夫婦卻傻眼,大眼瞪小眼地消化這一事實。
沒時間與他們說明一切,翟以霖急着上樓,去景和春房間。
——然而。
等到的是一場不告而別。
她走得幹幹淨淨。
翟以霖那一刻才知,程叔餘姨的驚訝是出于此。
他們早知景和春的離開。
只有他不知道。
沸騰的血液在那瞬冷靜下來。
一切規劃好的儀式、設想中的欣喜、被他造出的雲端夢境——都化為灰燼,只剩他執拗地匍匐在地,摸尋粉末遺跡,成了被抛棄的、髒兮兮的小孩。
翟以霖的手開始發抖,臉色也布滿陰翳。
嘴邊繃直着,他一聲不吭地打字。
質問的話,承載着他此刻無助、委屈而又憤怒的複雜情緒。
編輯完好幾句話,卻都不敢發出去。
怕得到她“肯定的拒絕”。
掙紮了很久,終于還是緊着牙關:「耍我?」
翟以霖的理智斷弦,思緒已經崩塌。
因為回應他的只有紅色感嘆號,刺目驚心。
-
景和春沒收到這則消息。
她把翟以霖删了。
清晨的光篩進候機廳,有人在淺眠,四周只有窸窸窣窣的說話聲,手機嗡嗡震動,她內心不太平靜。
她收到好幾條好友驗證消息,都是翟以霖發來的。
「耍我?」
「你要走為什麽不說一聲」
「所以你這段時間在騙我」
「……我買了花,很漂亮的」
「理理我,好不好」
紛湧而至的文字讓景和春不知所措。
翟以霖醒酒了就是這樣麽?
表白的任務記得清清楚楚,她當即的拒絕倒是忘得一幹二淨。
自己喝斷片了,第二天還要窮追不舍地質問她。
景和春郁悶地閉上眼。
幹脆拉黑他算了。
正打算付出行動,他像是心靈相通般,倏然識相地消停了。
景和春如釋重負地癱在椅子上,深呼吸。
又想起什麽,挽起防曬衫的衣袖,小心翼翼查看。
白嫩皮膚上存留着一個紅得發紫的牙印,已經腫起來,又癢又熱又疼。
以為翟以霖咬她臉頰的那一下已經夠了,沒想到他後來還咬手臂。
還咬這麽狠!
誰能想到,他喝醉了還會發酒瘋?
別說她早就安排好行程,就算是今天不打算走,遇到這種情況誰會留下?
景和春痛得龇牙咧嘴,再次進行消毒。
打開手機,浏覽自己剛發布的微博:「我有一個朋友,Ta被朋友咬成這樣了,應該怎麽處理呀X﹏X」
首評是她很眼熟的姐姐:
「怎麽回事!!哪個朋友??芽芽疼不疼?」
景和春擡起隐隐作痛的手打字回複。
「這是我朋友,不是我!!」
「但是很疼!!Ta疼得要哭了,要姐姐吹吹嗚嗚X﹏X」
那個網友繼續回:「姐姐給吹!呼~呼~」
景和春的心得到小小慰藉,繼續往下看。
「是人咬的嗎?」
「你這什麽品種的朋友 」
「芽芽不要裝了~我們知道是你~~去醫院看看吧」
「破皮了嗎?沒破皮就沒事」
看到這兒,景和春仔細檢查,好在沒有,稍微放下心來。
輕輕吹氣,不知能不能緩解,反正有心理作用。
接着,徐牧筠的消息湊熱鬧似的從另一個軟件冒出來。
「怎麽回事?」
「芽芽你到機場了嗎」
這次去找徐牧筠,是赴上次被暴雨擱淺的約。
「到啦到啦,馬上登機」
「你手怎麽回事?」
什麽手。
景和春詫異一瞬,才記起徐牧筠關注着她的賬號。
「還行,過幾天就消了」
景和春剛想欲蓋彌彰地補充,純屬狗咬,徐牧筠的消息緊接着跳出來。
「是那個什麽邊同學咬的?」
「啊哈?」
「……哥,他姓翟」
「不對不對!不是他!!」
徐牧筠太了解景和春。
她無力掙紮,最後都不辯解了。
徐牧筠問。
「他有……特殊癖好?」
「這看起來很嚴重」
景和春一個頭比兩個大,選擇實話實說。
「只是喝醉了……」
「筠哥哥你別問了」
頭頂聊天框顯示對方正在輸入,徐牧筠的消息卻遲遲沒有發過來。
景和春沒放在心上。
因為下一秒,翟以霖的驗證消息又跳出來了。
景和春下意識蹙眉。
他煩不煩,她說出的話、做出的舉動,已經拒絕得很明白了,非得讓她拉黑才——
等等。
景和春動作頓時慢下來,目光落在他發來的那句話。
「對不起」
……啊?
剛剛不是還在質問、在生氣、在找她麻煩嗎,現在對不起什麽?
景和春好像順着這句态度柔軟的話,親眼看見少年低頭認錯的模樣。
她擡起手,兀自琢磨,難道是為了這個牙印?
瞬間松口氣,景和春這才決定回複他的驗證消息。
「你終于,想起來了……」
「那你一定能記起我昨天說的話吧!」
然而,翟以霖回複:
「寶寶……你昨晚說了什麽」
景和春腦袋一空,算是懵了。
怎麽就成他寶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