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教士們離開後,房間終于安靜下來。

塞拉斯朝着他們走來,莫特立刻站起來,低着頭忏悔:“閣下,是我保護不力……”身為眷者,本來是他們保護閣下,卻反倒要塞拉斯來保護他們。

塞拉斯:“尼爾,這話你從昨晚說到今天,不累嗎?”他拍了拍莫特的肩膀,将他按回去坐下。

莫特嚴肅着臉:“這是極大的失責。”

塞拉斯知道莫特的确是這個脾氣,包容地笑了笑:“無人傷亡,就是最好的結局。”說完這話,他看向跟着站起來的蘭斯,擡手拂過他的肩膀,像是掃去什麽塵埃。

“你呢,蘭斯,為什麽看起來這麽蒼白?”

蘭斯覺得自己的事情是小事,不過塞拉斯問起,他也沒有瞞着——更何況,他還打算請假,“我飼養的異種出了問題,我想去打工賺錢來買活化劑,可能需要請假一段時間。”

這時候,門外走進來的尤金——一個留着嚣張紅發的眷者——嗓門很大地說話:“你想要活化劑,我這裏有的是。打工賺錢?這太影響學習。”尤金用力揉着蘭斯的腦袋,非常不贊同。

常出入塔菲索亞的眷者,多已經認識蘭斯。

“是你那株以撒蘭草?”莫特出聲問,“它本來就發育不良,要是再退化,可能會活不下去。”

蘭斯緊張起來,原本要拒絕的話也說不出口。

他不知道等自己打工結束賺到錢後,洛還能不能撐到那個時候。

塞拉斯輕輕撫摸着蘭斯的腦袋。

蘭斯揚起頭,無意識朝着掌心頂了頂,那就像是一個輕輕的挨蹭。他很少和人親密接觸,像是這種溫柔的撫摸更是少有。

“蘭斯,你的異種未必能等,”另一個眷者可莉也開口勸說,“先救急再說。而且尤金這家夥,家裏本來也在做這個,不拿白不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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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眷者比蘭斯年長許多,說話藝術十分精湛,遠不是他幾個室友能相比的,沒多久就成功勸說了蘭斯。

尤金當場就給蘭斯塞了滿懷都抱不住的活化劑。

塞拉斯一直在邊上看着,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笑着為蘭斯擋去其他人過于熱情的好心——蘭斯非常感激他們,但對這少年來說,這種場合他還不太适應,天見可憐的,他都要瑟縮起來了——然後又摸了摸蘭斯的小腦袋。

比起塞拉斯來說,才十六七歲的蘭斯,的确稱得上嬌小。

等到幾個眷者離開,剛才熱鬧的會客廳總算安靜下來,塞拉斯看得出來,小少年偷偷摸摸松了口氣。

他有點緊張抱緊了懷裏那一大堆活化劑,又有點呆呆地松開,像是有些不好意思。

“你或許需要一枚空間道具。”塞拉斯開口,“我這有個不錯的。”

一枚耳釘憑空出現在他的手裏。

那是由赤焰石打造而成的空間器具,容納了矮人工匠的奇思妙想後,它恒定了十六立方的空間與一個簡單的防禦術。

蘭斯瘋狂搖頭:“閣下,這太貴重了。”

“你成為我的從屬生後,我本該送你一份禮物,”塞拉斯淺笑着說道,“難道蘭斯看不上這份禮物嗎?”

蘭斯搖頭的動作停住,然後搖得更快。溫和的大手落在他的腦袋上,安撫拍了拍,止住了那些晃動。

塞拉斯閣下似乎很喜歡摸蘭斯的頭。

……他也喜歡。

蘭斯喜歡被人這麽摸。

“那麽,”

在這短暫的停頓裏,蘭斯已經失去了拒絕的機會,他感到耳垂刺痛了一瞬,随即有什麽冰涼的東西穿刺過皮肉,又沉沉固定下來。

“它是你的了。”

那點刺痛不算什麽,蘭斯下意識摸上熱痛的耳朵,被活生生穿刺過的皮肉正滲着血,而抽身離開的青年的指尖上,自然也帶着點點猩紅。

蘭斯剛擡起頭,就看到塞拉斯漫不經心地舔走指尖的血絲。

那是個再自然不過的動作,一股熱意卻猛地湧上蘭斯的脖頸,讓他奇怪又茫然,根本不知道這細密浮現出來的熱氣是怎麽回事。

塞拉斯無疑是好看的。

但之前幾次的接觸,蘭斯從沒有過這種奇怪的感覺,這讓他不敢直視年輕教士那雙眼,“閣下,我……這東西……”

“蘭斯,你該叫我什麽?”

蘭斯微愣,想起之前幾次見面時,塞拉斯說過的話:“……塞,塞拉斯學長?”塞拉斯是從光明之鑰學院畢業的,從某種程度來說,他的确是蘭斯的學長。之前塞拉斯就讓蘭斯不要那麽尊敬地稱呼他,被提過幾次後,蘭斯這才結結巴巴改口。

随着一聲輕笑,塞拉斯的手指落在少年的後脖頸,“好乖。”他的聲音清朗好聽,只那手指冰涼的觸感,還是讓蘭斯瑟縮了下。

……好冰。

很快那冰涼的溫度離去,冰藍的眼眸注視着蘭斯,塞拉斯淡笑着說:“你現在應該也沒心思學習,正好,之前讓人定制的校服已經到了,順便去試一試吧。”

蘭斯驚訝,什麽校服?

離開了塔菲索亞,幾個眷者的态度變得比較随意,尤金搭着莫特的肩膀,笑嘻嘻去抓他的白毛,被莫特冷臉拍下來。

“別擺着個臭臉啦,那位的強大你也知道,那些襲擊怎麽可能會真的傷到他?”

“舍弗閣下強大,不意味着我們無需恪守本職。”

不想他們吵起來,可莉插|入他們的對話,問起尤金:“弗蘭卡的掃蕩,進行得怎麽樣?”

他們走在前面,各自的從屬不緊不慢地跟着,既聽不到他們的對話,又足以在需要的時候上前。

尤金:“渾噩古樹的信徒已經根除得差不多,血祭之月的污穢尚在清除中。”

渾噩古樹和血祭之月都是某種指代。

硬要說,他們……或者說,祂們便是邪神,是堕落之物的始祖。

“上一次掃蕩,是五年前,這一次的周期提前了。”莫特皺着眉,看向尤金,“居然還有這麽多殘留?”

尤金抓着自己一頭紅發,無奈地聳肩,表示他也不清楚。

“據說是半年前有人去當地教堂舉報的,消息層層遞上來後,是塞拉斯閣下下的命令。”他說,“具體情況,就只能等先遣隊回來後再分析了。”

可莉若有所思:“蘭斯好像就是出身自弗蘭卡地區?”

尤金:“你懷疑他?”

莫特平靜地說道:“舍弗閣下選了他,他就是幹淨的。”

……所謂怪物之子,亵渎之徒,就算蘭斯的出身再怎麽有問題,要質疑塞拉斯選定的人,無疑是質疑塞拉斯本身。

可莉和尤金默契對視了眼,沒有說話。

莫特看着是個冷情冷性的人,其實暗地裏是塞拉斯閣下的忠實粉絲,具體表現在任何人都不能在他的面前說他一句壞話——哪怕他們剛才的話,根本算不上質疑。

“尼爾,你太嚴肅了。塞拉斯閣下選中的人,我們怎麽敢質疑呢?”尤金哈哈大笑,摸着自己的頭發,将話題扯回來:“聽說就連蘭斯的新校服,都是塞拉斯閣下專門讓人定制的。”他喜歡親力親為,自己去領替換的教袍時,聽到隔壁的組在讨論,倒是聽了好一場八卦。

可莉:“塞拉斯閣下向來準備周全。”

教堂遇襲後,塔菲索亞就開啓了特律定法向領域。不經允許的人,都不能随意入內。而本該守在塞拉斯閣下|身旁的莫特,卻在這個時候留在了塔樓下。

她仔細一想,就明白這是為什麽。塞拉斯閣下是特意讓莫特去接蘭斯的,不然以他的背景,在這個節骨眼上未必能夠通過檢查。

尤金感慨:“塞拉斯閣下很看重蘭斯。”

莫特:“蘭斯,還不錯。”

尤金和可莉驚訝地看着他,能從他這個冷面王的嘴裏讨出一句好話,實在是不容易。

莫特:“我只是實話實說。”

他知道尤金的意思。

在蘭斯的事情上,塞拉斯閣下似是有種奇異的占有欲。

塞拉斯·舍弗。

教會神子。

光明之鑰的人間使徒。

他是窮盡想象極致所能描繪出來的完美,越是靠近他的人,越能感覺到那種可怕的偉力。他們敬仰着他,卻也在某種程度上,畏懼着他。

如他們這些過于靠近塞拉斯的人,其實多少很清楚,閣下的性格不完全是外界以為的寬容仁慈。有些時候,也會帶着怪異的疏離感。盡管他溫和有禮,待人親近,是完美的天才,可與人過少的接觸,還是會讓閣下有時想法過于清奇。

這份清奇,這份異樣,教會內并不是沒有察覺,只是這點微末的影響,并不會帶來什麽麻煩。

只是……

塞拉斯雖然很少有激烈情緒,亦少有欲|望,可少,并非沒有。

莫特至今還記得一件件很小、很小的事。

哪怕神之使徒,塞拉斯還是必須出席一些無法回避的宴會。那是在一次正神教派的聚會上,與會者除了教派的大人物,還有各國的權貴。宴會剛過一半,就有不少年輕一代都緊盯着露臺不放。

大廳與露臺的交界處,莫特在那裏守着。

而他的身後,塞拉斯正仰頭看着月亮。很多年以前,這個行為是禁|忌,在■■■■堕|落成血祭之月後。要不是那時候光明之鑰出手,維住了穩定,絕大部分的人都會在當場潰變成怪物。

銀白的霜芒落下來,宛如被無形的絲線牽引着,将塞拉斯徹底籠罩。金色的頭發在月下變得暗沉,那些月色像是水蛇,扭曲着爬上了他的臉,那是一種妖異的漂亮。而在月光的照耀下,終于讓人看清了他手裏抱着的東西。

那應當是異種,是叫……以撒蘭草?

他們與西裏爾公國的幾個人同時發現這一株異種,按理說,莫特應該立刻上報,畢竟以撒蘭草這種異種稀少危險,出現在這很不正常。

可在那一刻,他看到了塞拉斯的眼神專注到了目不轉睛的地步,那甚至帶着一種怪異的毛骨悚然。只要是看到這一幕的人,都必然明白塞拉斯的眼神。我的。他在這麽說。那位公國公主,又或者是其他什麽人都好,那伸出去的手僵硬了片刻,最後在一種無名的驚懼下收了回去。

莫特看着塞拉斯在月下擡起手,撫摸過嬌嫩的葉片,那動作憐惜而珍重,好像那是什麽無比寶貴的東西。而後下一瞬,明亮的光芒自掌心浮現。那是淨化。同時,它也被摧毀得徹底。

莫特看到塞拉斯露出有些茫然的表情,就問他:“您不是想要毀掉它嗎?”

塞拉斯平靜看向他:“它身上有我好奇的氣味,也有堕落的味道。”他想去除掉不喜的部分,讓那有趣的地方茁壯成長。但塞拉斯總會忘記,生命會是那麽脆弱的東西。而極致的光明,也便是極端的毀滅。

莫特能感覺到塞拉斯閣下那一瞬的茫然,卻也能感覺到這位在某些時候與普通人過于格格不同。不僅是過于完美的外表,純粹的品性,還是強大的實力,都讓他仿佛和其他人活在兩個世界,只有在某些瞬間,才會讓人發出“啊,他也是個人”這樣的感慨。

那天,便是那個瞬間。莫特意識到,塞拉斯也會有“想要”的認真偏執。以前,是那棵以撒蘭草,而現在,或許就是蘭斯了。

而在幾個奇怪的時刻,看着塞拉斯和蘭斯的相處,莫特總會不經意想起那天的最後。

——月色下的青年笑了一下,低頭嗅着指尖的氣味,如同在捕捉着什麽的獸,“啊,不過,我記住了他的味道。”可他的聲音還是那麽平靜、溫柔,就像是在面對普羅衆生,就像是在面對祈求他救贖的信徒。

回想起來,莫特有點奇怪打了個冷顫。他晃了晃腦袋,時間太久,他是記錯了?明明塞拉斯說的應該是“它”……而不是“他”才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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