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被眷者們所談及到的這位閣下,現在正在做一件他們想象不到的事情。
塞拉斯正在給蘭斯穿外套——原因是這套新衣服太複雜,蘭斯弄不清楚那上面繁瑣的挂章除了好看外有什麽用——“它們的作用就是好看的擺設。”塞拉斯如是說。
這身嶄新的校服是白色,只有在袖口邊緣有着金邊,蘭斯換上後,整個人顯得格外好看。他被塞拉斯推到落地鏡前,鏡子裏頓時倒映出他們兩個人交疊的身影。
塞拉斯的手掌搭在蘭斯的肩膀上,不讓他躲開:“躲什麽?這不是挺漂亮的嗎?”
蘭斯:“塞拉斯閣……學長,漂亮不能用來形容男生吧?”
塞拉斯:“漂亮,美麗,好看,或者英俊,勇猛,都可以用來形容任何人,不論男女。”
蘭斯認真想了想:“學長說得對,是我錯了。”
新校服穿起來比平時繁瑣,除去肩章外,塞拉斯還送了一枚徽章給蘭斯,讓他平時戴在胸口。
蘭斯低頭将徽章戴上,擡起頭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耳朵上的耳釘表面是太陽花紋,而胸|前的徽章圖案形狀不定,好像随時都在變幻。
“看起來有點奇怪。”蘭斯聽到自己這麽說。
“很好看。”塞拉斯平靜地說道,“容貌,身材,能力,都是天賦的一部分,不必将其隐藏起來。”
蘭斯尴尬地低頭,知道塞拉斯是說他喜歡穿着薩古純遮着自己的習慣。
“也不要低頭。”
塞拉斯冰涼的手指挑起了蘭斯的下巴,讓他正視着鏡子裏的自己:“麻煩不會因為你的退讓而消失,也不用在意那些流言,蘭斯。”
他的手掌随之滑落,按在蘭斯的背脊上,迫使着他挺起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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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挺直你的腰板,擡起你的頭。”
黑眸倒映着鏡子裏的自己,也對上了鏡子裏、屬于塞拉斯的那雙藍色眼眸,然後蘭斯慢慢點了點頭。
經過一番折騰,蘭斯坐下來的時候,比之前顯得僵硬,但舉止間的躲閃散去許多,一直微微蜷縮着的姿勢也放松開來。他無意識摸着自己的耳朵,看着塞拉斯走到窗邊拿起一份資料,然後遞給了蘭斯。
蘭斯低頭一看,發現是審判庭發布的文件。
“審判庭已經決定調低你的危險等級,以後你出入學院不用申請報備了。”
蘭斯感激地說道:“塞拉斯學長,謝謝你。”
塞拉斯摸了摸蘭斯的腦袋:“謝什麽?你本來就是幹淨的。”
蘭斯抿着嘴,露出個有點乖的微笑。
臨到要走的時候,蘭斯想起每個月十六的夢,猶豫了下,還是問了起來:“塞拉斯學長,最近……有沒有和月亮有關的事件?”
“你是想問,和血祭之月有關的事件?”塞拉斯一眼看破蘭斯真正想問的,“你遇到和‘月’有關的麻煩了?”
除卻幾位正神外,其餘自稱為神的,皆是邪神。
可正神,也并非不會堕|落。
血祭之月在百年前堕|落,堕|落前,祂為掌控月之力的正神。如今祂過往的名諱被徹底塗抹,只以“血祭之月”代稱,所有曾從屬于祂的信徒全部被污染,蛻變成邪神的爪牙。
如今的月,是光明之鑰所維持的力量。
不過每到潮汐,光明之鑰對“月”的掌控就會出現縫隙,而這也往往是血祭之月教派作怪的時候。月畢竟曾屬于血祭之月,月光下,無疑是祂的領域。
蘭斯:“算是,我最近總夢到月。”
塞拉斯擡手,漂亮的光輝從他的掌心溢散,如同潮水湧動流向蘭斯,在他的身上纏繞了幾圈。熠熠光彩裏,蘭斯坐得端正,生怕影響到塞拉斯。
過了一會 ,塞拉斯散去光芒,搖了搖頭:“我沒在你身上發現血祭之月的力量。”
當光明之鑰接管了“月”,身為祂的人間使徒,塞拉斯對月之力當然也非常敏|感。他沒能在蘭斯身上檢測出來問題,那就真的沒有。
蘭斯困惑,難道那只是意外?是他多心了……還是說,那真的只是一個怪異的夢?
“不過,如果有任何的問題,”塞拉斯打斷蘭斯的沉思,“不用猶豫,任何時候都可以來找我。”
蘭斯信賴地笑了起來:“會的,塞拉斯學長。”
總之,等蘭斯離開塔菲索亞時,他看起來和之前不太一樣。
滾金邊的純白外套,胸口佩戴着瓦雅胸章,黑色的靴子踩在地上,隐隐能看到地表有紋路浮現,正是光明互相呼應的狀态。這與蘭斯平時穿着黑漆漆的薩古純截然相反,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矚目。
一路走來,很多人都在看他。
理論上來說,蘭斯成為從屬生後要更換的校服,頂多滾邊是白色,然後再佩戴白色的領巾就行。
——只有眷者的校服,才是純白。
但身為人間使徒的從屬生,蘭斯在某種程度上還是不同的。
回到低年級校區後,那些奇怪的側目越來越多。
畢竟,新生多是認識蘭斯的。
廣場那天的事情,早就廣泛流傳出去,各種奇怪的傳聞都有,很是熱鬧了一段時間。可是後來蘭斯太過低調,身上的衣服也沒什麽變化,這些非議才少了些。
不過蘭斯知道,私底下有人嘲笑他,說他可能是被舍弗閣下退貨了雲雲——這消息來自室友的傾情告知——當然那些人都被聽到的紮比尼大少胖揍了一頓。
可這種不被人關注的狀态,才是蘭斯習慣的。
他喜歡光明,喜歡耀眼的光輝。
在那麽多神之學院都拒絕了他之後,唯獨光明之鑰容納了他,當時初初離開弗蘭卡地區的蘭斯非常高興。
可喜歡和習慣不是一回事。
他早就習慣躲藏在狹小昏暗的地方,安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旁人太過灼熱的注視,只會讓蘭斯本能地警惕起來。畢竟,在他原本生活的地方,惹人關注并不是一件好事。就連父母的“關愛”,也只會引來災禍。
“嘶——”
一聲倒抽涼氣的輕呼,讓蘭斯下意識看了過去。
是班上的同學。
一個叫海蒂的女生。
她發現蘭斯在看他,就匆匆忙移開了眼。身邊其他的同學激動小聲說着什麽,不過有點遠,也聽不清楚。
蘭斯沒有留意,大步離開。
現在,他心裏最惦記的是赤焰石耳釘裏的活化劑。
蘭斯迫不及待想要讓洛恢複生機。
…
海蒂有點懊惱地咬住下唇,她身邊的同學正無聲尖叫,抓着她的胳膊幾乎掐進肉裏去,“你看到了嗎?他的衣服,那是眷者才能穿的衣服……”
海蒂:“還有瓦雅徽章。”
瓦雅,是光明之鑰教會裏的聖物。
所有人都知道,但絕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其形态,哪怕它光明正大出現在校徽上。
那是一個模糊的,不具備固定形狀的輪廓。
出現在實物上時也會随時發生變化。
瓦雅徽章在整個學院裏,或者說整個教會中,只有教皇和舍弗閣下有資格佩戴。
而現在,蘭斯的胸前,佩戴上了瓦雅徽章。
而那一身純白無暇的校服,更是如此鮮明刺目,讓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你在生氣?”海蒂的朋友終于發現她的情緒不對勁,“別想了,比利可是都被處罰了。”
從前讨厭蘭斯的人,可不止比利,在那麽多人裏,海蒂也是其中一個。她的朋友們是知道的,更別說,海蒂和比利的關系還不錯。
海蒂眼底有着憤怒:“比利差點被退學了。”
她朋友無奈地搖頭:“當着眷者的面襲擊學生,要不是比利家裏還有點門路,他是肯定會被退學的。”同校生本就禁止比試場地外的任何切磋。
海蒂:“我不明白,舍弗閣下為什麽會選中蘭斯?明明他的感知那麽差。而且曾經被其他神之學院都拒絕了。”
她的姐姐在其他神之學院讀書,當初光明之鑰學院的入學儀式出事後,她很快聯系上了海蒂,在得知惹出事端的人名為蘭斯的時候,海蒂姐姐告訴了海蒂一件事情。
在出現在光明之鑰學院前,蘭斯也曾去過她在讀的神之學院進行考核,可明明有天賦的他被感應法陣拒絕了。
“亵渎。”
這是考官寫下來的評語。如果不是海蒂姐姐是考官的助手,這份很快就封鎖起來的文件,是絕不可能被其他人看到的。
朋友皺眉,這個詞,當初預知者大人也曾說過。只有邪惡污穢的邪教徒才會被這樣稱呼,可是蘭斯已經進過審判庭,既然能出來,就說明他并不是。
“誰知道呢?”海蒂厭惡地撇嘴,“畢竟,他不是從弗蘭卡地區出來的嗎?”
雖然各國都有貧民區,但弗蘭卡是真正的三不管地帶。只要帶着弗蘭卡的烙印,在哪裏都會惹人歧視。像蘭斯這樣能到神學院讀書的,還是少數。誰知道他的路費是怎麽湊出來的,是偷摸拐騙,還是靠搶劫?海蒂惡毒地想着。
她不想看到其他人對蘭斯羨慕的模樣,拖着朋友匆匆離開了廣場。
…
“咕嚕,咕嚕……”
蘭斯趴在床邊,看着洛在喝活化劑。幾根粗壯的藤蔓破土而出,各自抓着一瓶活化劑澆灌在根部。不管灌下去多少,盆栽的底部只能看到淺淺的濕潤,不知道那麽多的劑量到底被吞到哪裏去。
喝掉三分之二後,藤蔓終于停了下來。
蘭斯着急:“洛,你感覺怎麽樣?”
大部分藤蔓都收了回去,就只留下一根,慢吞吞地落了下來,就剛好碰到蘭斯的後脖頸。赤|裸的後脖子被粗糙枝丫摩擦着,有點發疼。
……洛好像心情不太好。
異種到底是異種,就算洛也是這樣,它情緒暴躁的時候,也經常會把蘭斯弄得淤青。不過現在的反應,比起早上蔫蔫的樣子,已經好上太多。
蘭斯抱着洛嘀嘀咕咕,過了好一會,洛好像才不那麽不高興,卻還是緊緊将蘭斯纏繞起來,好像這是屬于它的領地。
蘭斯任由它抱着,躺在藤蔓的囚牢裏,卻有點安心。
在上了基茨講師的課後,蘭斯才知道,大部分異變的異種也難有太高的智慧,一般擁有高智慧的異種,往往會成為各種邪信徒裏最難纏的敵人。
洛的情況,看起來很特殊。
最開始,它的反應也不像現在這樣敏銳,仿佛只有着生存的本能。蘭斯第一次給它喂血的時候,饑餓的以撒蘭草幾乎吸|幹了洛的血。只是在最後的那個瞬間,它不知道為什麽掉落了許多葉片,根須的邊緣有被灼燙過的痕跡,在劇烈的抽|搐後停止了一切動作。
年幼的蘭斯不知威脅,疼習慣了,也根本不知道自己多麽危險。他只以為異種吃飽了,就踉踉跄跄地抱着它回了藏身處。每隔一段時間,他就偷摸着給洛喂點血,慢慢的,洛習慣了這種進食的方式,也再沒出現之前那種瘋狂吞噬的行為。
這種人和異種共生的狀态維持了好幾年,那時候的洛除了進食外,并沒有太多的反應,畢竟人血能夠供給的養分其實不太夠。蘭斯最開始還有點擔心,洛會不會去襲擊其他人,可不知道為什麽,哪怕這些血并不足夠,洛還是紮根在他身上,并沒有外出覓食。
它在很長一段時間,會盤踞在小蘭斯的身上,好像他是它的領地。
洛很小,蘭斯帶着它出去的時候,也不會被人發現。
大概是什麽時候,才有了變化?蘭斯費勁想了想,才隐隐約約想起,或許是在那一次沒有成功的獻祭裏,才讓洛的行為模式發生了變化。
從來沒有反應的它,好像突然“活”了過來。
……那一次獻祭裏,蘭斯差點死了。
蘭斯被稱之為怪物之子,是有原因的。
蘭斯會敬畏月,也有緣由。
——蘭斯的父母,是血祭之月的信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