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41章

蘭斯謹慎地觀察過這層樓, 除了自己外沒有其他人,這才小心翼翼地将視線重新挪回窗臺。他撐着窗邊看着高塔下方的建築物,有些為難地皺眉。

這裏是安納托利亞。

雖然沒有任何的證據, 不過塞拉斯不至于在這件事上欺騙他。可他為什麽會頻繁夢到這裏?

在事情過去了好些天後,蘭斯總算可以稍稍理清楚當時發生的事, 以及當場的對話。除去那些記憶混亂的片段,蘭斯記得在噩夢裏出現的塞拉斯曾提到過……蘭斯的這些夢。所以,當蘭斯夢到塞拉斯的時候, 他是知道的嗎?

不管是之前的噩夢, 還是後來的這些美夢?

一想到後面的那些夢境, 蘭斯就又羞又惱。如果這只是他自己做的……夢,那就算夢裏再不堪, 那也是蘭斯自己造就的。可如果這些夢是由外力的施加, 那蘭斯只覺得渾身上下哪裏都不舒服。

他厭惡這種欺瞞。

最開始蘭斯開始頻繁做噩夢,他曾經去請求過塞拉斯的幫助,包括後來的種種,都是他明知道……卻故意當做不知嗎?可塞拉斯是公光明之鑰的聖子, 又是怎麽和血祭之月扯上關系?難道神明真的覺察不出自己最親近的信徒發生了異變……

等等,站在高塔上的蘭斯突然愣住。

他的記憶開始一段段倒帶,最後定格在歷史課上講師講解的畫面。

“……血祭之月堕|落後, 曾經有過非常混亂的時期, 人類無法失去月亮, 正如同人類擁有太陽……最後, 是光明之鑰重塑了月亮……”

——太陽和月亮,是一對雙生子。

蘭斯捂住自己的頭低低呻|吟起來, 如果無名之書所描述的歷史是隐晦的真實,那光明之鑰……和堕|落的血祭之月, 又有什麽關系?那麽多神明裏,為什麽只有光明之鑰能夠重塑月亮……因為他們是雙生子,還是因為……

“唔啊……”

蘭斯慘叫一聲摔倒在地,捂着劇痛的腦袋蜷|縮起來。他的頭疼得像是有人在拿鑽子鑽他的腦髓,耳邊幻化出各種竊竊私語,可仔細一聽,卻又像是自己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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詛咒,怨毒,仇恨的情感浸滿了聲線,讓他恍惚以為自己分裂出第二個自己。

劇烈的痛苦裏,蘭斯恍惚感覺到有人朝着他走來,盡管本能在提醒着他避讓,可實際上那時候的少年根本無法挪動自己的身體。

有人扶着他,抓着他的肩膀,強硬地将手指捅進蘭斯的嘴裏……為了不讓他在疼痛中咬斷自己的舌頭。

蘭斯發了狠地咬住那兩根不請自來的手指,唇舌間嘗到了腥甜的血氣,那味道不知為何讓他渾渾噩噩的腦子清醒了些,随即蘭斯的身體僵硬住。

除了血氣,蘭斯還聞到了其他的味道。

溫暖的,像是太陽的氣息。

以及有點冷冽,淡淡的苦澀的味道。

這種感覺熟悉到蘭斯有點反胃。

擁着他的人分明已經覺察到蘭斯的抗拒,卻還是慢條斯理地壓着蘭斯的掙紮,仔細檢查過蘭斯剛才沒有咬傷自己的舌頭後才抽|出了手指。

“有些不該想的事情不要去想。”塞拉斯平靜地說,“還不是時候。”他是那麽的淡定,淡定得就好像他本來就是這夢境的一部分,與生俱來一般。

“那什麽是時候?”蘭斯冷冷地說,“等我該死的時候?”

塞拉斯:“你不會死。”

“是人,早晚都會死。”蘭斯瞪了他一眼,“我之前做的那些夢……全都是你,設計的嗎?”哪怕是在這個時候,要蘭斯說出那些話,也不亞于鞭子抽打在他身上,逼得他眼角微紅。

塞拉斯:“相比較誘惑,不覺得自然才是最美的嗎?”

他這話無疑是變相的否認,可與此同時,他的語氣聽起來有點奇異的上揚,那甚至還夾雜着一點愉悅。

正是這點愉悅,将蘭斯的怒火點燃。

他甩開塞拉斯的胳膊,側過身來看着男人,黑眸裏是燃燒的怒意:“你把洛怎麽樣了?”他不該惦記那點無足輕重的情感,而是該專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蘭斯這麽在心裏譴責自己,感到一種難以忍受的隐痛。

“你不該這麽問。”塞拉斯慢吞吞地說,“你這相當于在問,我對自己做了什麽。”

蘭斯咬牙,已經不想再為這種事情來回拉扯。他不明白塞拉斯怎麽就不明白,就算他們本質上是一個東西,可對于蘭斯來說……

“對于你來說,洛和塞拉斯是兩個完全不一樣的個體。”塞拉斯仿佛知道蘭斯的憤怒點,“但是蘭斯,你又知道洛是怎麽想的?”

別聽。

蘭斯在心裏勸自己。

他會頻繁做夢,肯定和塞拉斯有關。不管是好的還是噩夢,全都是源自于他的設計,從他嘴裏說出來的話本來就不可信!

可哪怕這樣,塞拉斯的話語還是極具吸引力。

蘭斯和洛相處那麽多年,雖然已經有了諸多默契,可那本來就是日積月累下養成的習慣。而語言與對話有些時候,具備着其他行為無法擁有的魅力……偏偏直到最後,他們才說上那麽一小會……一小會的話。

只要一想到這個,蘭斯連呼吸時都感覺到胸口撕裂般的痛。

塞拉斯抓着蘭斯的胳膊,将他拖了過來,在少年的掙紮中,額頭抵|住了額頭,那雙湛藍的眼睛直視蘭斯的黑眸,下一瞬,蘭斯就感到眼前一黑。

視線變得模糊了起來,就像是所有的場景都蒙上了一層水霧,朦朦胧胧的紅色裏,蘭斯勉強能辨認這是他的宿舍……但是這個視角……他掙動了下,突然意識到這不只是一個視角,只要他願意,蘭斯甚至可以同時看到無數個倒映的視角,它們搖晃着,密密麻麻地交疊在一起……

而所有畫面的中央,都是躺在床上睡覺的少年。

是他自己。

蘭斯倒抽了口涼氣,突然意識到,這是洛……過去看到的東西?

搖曳的、扭動的藤蔓在房間蔓延,最後糾纏在少年的身上,每一個燃燒沸騰的意識都在重複着同一個念頭。

——吃了他。

那種簡單的意念是如此瘋狂,幾乎在一瞬間就壓垮了蘭斯小小的意識,讓他仿佛也陷入到那種狂暴裏去……美味,非常非常的美味,就好像一個饑|渴了幾十年的人突然看到一桌山珍海味,那種激烈燃燒起來的渴望根本無法抵抗。

蘭斯能夠感覺到……

撲通——

他的心口開始狂跳起來。

撲通——

蘭斯的身體不住哆嗦,像是一種無法抵抗的本能。

撲通——

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不他不能繼續看下去——

在這個必然的瞬間,蘭斯終于意識到一個問題。

……噩夢,到底是為何而來?

他以為是血祭之月,懷疑是光明學院,猜測和塞拉斯有關,那些種種的猜忌,從來都和洛扯不上關系。

蘭斯怎麽可能會懷疑洛?

然而、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就在塞拉斯強迫與他共享的記憶(那真的應該稱之為記憶嗎)裏,蘭斯隐隐感覺到了這一切誕生的原因。

一雙大手捂住了蘭斯的眼睛,也将那些血紅的景象抹去。塞拉斯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帶着冰涼的氣息:“蘭斯,你感覺到了嗎?”那怪異的濕膩感就在脖頸邊,帶着讓人難以覺察的惡意。

……的确感覺到了。

那種洶湧無止境的欲|望,幾乎能吞噬一切。

是洛過于強烈、癫狂的情緒引起了某種層面上的共鳴,以至于在蘭斯踏進光明之鑰學院的時候,幾乎所有的■■都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那些痛苦、絕望,無法掙脫的噩夢,是洛吸引而來。

因為它本來就是牽引的通道。

“蘭斯,蘭斯?”

急急的呼喚聲就在耳邊,他明明聽到了,卻難以睜開眼,好像是有什麽東西沉沉地壓着他的眼皮,過了好久,蘭斯才顫抖着醒來,趴在佛拉爾的懷裏拼命喘息。

帳篷外有人在走動的聲音,天光大亮,那點陽光從帳篷門的縫隙鑽了進來,連帶着外頭的聲響……一切都是那麽的鮮活。

“蘭斯,你做噩夢了?”

“……沒有。”蘭斯嘴唇慘白,看起來比睡前還要憔悴,“比起來,不算噩夢。”

夢裏發生過的事情……不一定都是真的,而且塞拉斯說的話,也不可信……只是他帶領蘭斯看的東西……就算是真的,可那是洛……

蘭斯顫抖着捂住自己的臉,又長長吐了口氣。

他的手指不住哆嗦着,仿佛那冰涼已經蔓延到了骨髓裏,不管怎麽掙紮,恐懼的味道都無法抹去。

他不該動搖。

蘭斯在心裏這麽說。

不管是因為洛的本能,還是因為它的本質才引起的災難……但洛就是洛,它哪怕犧牲自己(這個自己,真的是它自己嗎?某個時刻,這樣的念頭總會無意識地浮現)也要保護蘭斯,這總不是假的。

“……佛拉爾,你說,會不會有這樣一種魔獸……或者怪物……它們明明是不同的個體,卻偏偏只有一個腦子……”話說了一半,蘭斯停了下來,“……不,沒什麽,你當我在胡言亂語。”

“當然有可能。”佛拉爾抱着蘭斯,少年不住哆嗦的身體被他溫暖的體溫傳染,好像也逐漸鎮定下來,“這樣的存在是有可能的。”

他的聲音輕下來。

“只是蘭斯,我怎麽覺得比起怪物……你更想問的,是人?你遇到過這樣的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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